《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52、水边墓地

　　“嗯，如此也好。看来不管在什么时代，要想活下去，都得有一技之长傍身啊。”
　　谢意感叹着，对这两位少年说：“不过我看刚才那人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说不定明天船靠岸之前还会找你们麻烦。保险起见，你们今天晚上还是来我房里睡吧。”
　　朔望和朔月对视一眼，脸上同时露出了羞怯之色。
　　谢意也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解释道：“你们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在一个房间里相互之间能够彼此照应，而且我刚才已经那么说了，为了不让别人抓住把柄，就算做戏也要做得像样点儿吧。”
　　“嗯，我们、我们知道了。”月望刚才面对那华服公子的时候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话似乎有气势得很，现在却忍不住低下了头，连看都不敢看谢意一眼。
　　谢意简直一头黑线，不过这种事情多说无益，他可不想越抹越黑。
　　等到夜幕降临，月朔和月望二人果真来了谢意房里。谢意本着“尊老爱幼”的原则想把床让给他们、自己打地铺，可想而知两人自然百般推辞。谢意也没有坚持，抱了一床被子给他们，自己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南来北往的商船上虽然没有官差，但还是配备了一定的警卫人员，以维持船上的治安，保证货物安全、准时送达。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那华服公子才没有明目张胆地绑人。毕竟为了维护运输途中的平安，不惹是非以免招惹官府，船上的船务和警卫人员也会介入争端。
　　这天晚上三人睡得还算安稳。商船按照计划，于第二天午时过后顺利停靠在常州境内一个繁华市镇的口岸，他们很小心的没再和昨天那拨儿人碰上。
　　码头船来船往，人货庞杂，三教九流聚集，不时就能见到一两个佩刀的官差四处巡逻。谢意让月朔和月望两个人先站在原地等一会儿，自己过去向官差打听点儿事情。
　　银钱塞到手里，自然什么都好说。
　　谢意把这一手玩儿得很溜，问官差大哥皇城有没有下发什么寻人启事。“比如说要找一位侍君——”他这样明白地问道。
　　但出乎意料的是，两位官差都坦言没听说过皇城下了命令要找人。谢意再往他们手里塞了一些银钱，追问道：“那贵侍谢君呢？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谢修缘这个人？”
　　“谢修缘？谢修缘是谁？这名字听着咋这么耳熟？”
　　“谢修缘你都不知道？就是江南那个谢二公子。”
　　“啊，谢二公子啊，听说过、听说过。我想想啊，现在……成了皇上的侍君了吧？”
　　“是啊，你说这天子就是有福气——啊、哈哈哈、哈哈……”
　　谢意心道从这两人口中怕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打算再观望一番。现在到底要不要贸然进城呢？如果被官府抓起来怎么办？他说自己是贵侍这些人肯定不会相信，要是就这么相信了那才是傻子。
　　郁郁闷闷回过身来，谢意用目光搜寻着月朔和月望两人的身影，突然间太阳穴一跳——不见了！
　　谢意急忙跑回原地，四处张望，俩小孩儿站在人群中那么显眼，要是不小心被冲散了肯定一眼就能看到，但他找了半天还是没见着他们的影子。
　　遭了！不会是昨天那人来找麻烦了吧？自己真是太大意了，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他们带在身边，寸步不离，看得紧一点儿。
　　谢意心中顿时又懊悔、又自责。这地方这么乱，朔望和朔月要是真落在昨天那人手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情急之下，谢意抓住身边一个人就问：“你有没有看见两个小孩儿，长得跟我差不多高，很漂亮的。他们到哪里去了？”
　　被问到的人大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码头之上本来就是忙乱之地，谁也不愿意多作停留。不知道一共问了多少个人，谢意才得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方向，说好像是有这么两个人被一伙儿人给带走了。
　　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大热天的竟然觉得周身发冷，谢意想都没想就朝那个方向追去。
　　渐渐远离繁华的码头，谢意在一条条陌生的大街小巷间穿梭，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然而心里却隐隐觉得两个小孩儿就在这里，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
　　一直到日头渐渐西斜，谢意在空无一个人影的破败街巷的路边石墩子上坐下来，脑子里一直有嗡嗡嗡的声音在响，只觉得整个天地都昏暗了。
　　抬头一看，太阳确实马上就要落山了。
　　突然，他耳中似乎听得一阵极其微弱的啜泣声，起初还以为是他的幻觉，后来这声音慢慢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于是谢意猛然站起身来，循着哭声传来的方向一路找去。
　　每走一步，他就感觉自己的脚步沉重了一分，每走一步，心里的害怕就更加深一分。
　　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就算是上次被假女鬼推下水井，感觉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谢意也没这么怕过。他明明预见到这种事情有可能会发生，明明可以想尽办法去避免，可为什么还是——
　　“月望？”
　　残垣破瓦之后，月望抬起眼来看向来人，嘴角破了，血流出来，一张小脸儿梨花带雨，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他怀里的月朔身上的衣服同样残破不堪，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青紫瘀痕，一眼就能看出就在刚刚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两个少年到底遭受过怎样非人的对待。
　　月朔尚且昏迷不醒，谢意赶紧跑过去抱起他：“走！我们去医院、去找大夫。”
　　月望拉住了他的袖子，一时间哭得更厉害了，还不住地摇着头。谢意安抚他道：“别担心，不会有事儿的，我们去找大夫，一定能治好他。一定会没事儿的……”
　　谢意一个人抱着跟他差不多高的月朔尚且有些吃力，再加上刚才跑来跑去不知道跑了多久，体力早就支撑不住了，刚想起身，却一下子跪了下来。等他再尝试着想站起来的时候，竟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就已经软了。
　　月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却还紧紧拽着谢意的袖子，断断续续地说：“月朔……月朔他宁死不从，那些人就往死里打他，还、还……我、我——我只是想活下来而已……”
　　他伏在月朔身上，哀嚎着他的名字：“月朔！你别死，你睁开眼来看看我好不好？”月望哭得撕心裂肺，“我们好不容易一起逃出来了，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活下去的吗？你怎么能先死了呢？你怎么能撇下我一个人……”
　　谢意看着怀里月朔了无生气的脸，颤抖着把手探到他鼻子前方。
　　没有呼吸。
　　谢意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再按了按他的脉搏，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月朔死了？就这么死了？
　　看着这张几个时辰之前还栩栩如生、俊俏而不谙世事的脸，谢意一遍遍地问自己，月朔死了？为什么？
　　若是时光可以倒流回几个时辰之前，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不该走开，不该撇下他们不管，他明知道那帮人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一定会寻机出一口恶气，可他们怎么能杀人？！
　　“那帮禽兽！”谢意咬牙切齿道。
　　月望一下子扑到了谢意怀里，扑到月朔还留有余温的尸体身上，恸哭不止。谢意伸出一只手轻轻把他揽住，这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作呕的罪恶的味道啊——
　　“杀人偿命，亘古不变。我一定会让那帮人为此付出代价！”
　　月望的哀嚎声更甚了。
　　太阳落山了，三个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慢慢消失了。月亮升起，白天繁忙的口岸市镇的街道上，再也看不到一个人了。
　　谢意和月望来到河岸边的一个小山包，一起把月朔埋在了一丛灌木底下，立了一块不起眼的木牌当作墓碑，上面只用尖石刻了四个字——月朔之墓。
　　深蓝色的天穹下，月牙儿不甚明亮的清辉在地上投下模糊的阴影，河风湿润，吹得人脸上也一片湿漉漉的触感。
　　不时有不知名的水鸟从河面上掠过，盘旋着飞进水边的树林里，扇动翅膀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黑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谢意说：“从今以后，你就把我当哥哥吧。月望，你可愿意？”
　　月望抬起头来看看谢意，月光照在他泪痕未干的脸上，竟为那张艳丽的小脸增添了一份楚楚可怜的清冷。
　　谢意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再次把他按进自己怀里，用轻柔而不失坚定的语气说：“月朔走了，就让哥哥来照顾你。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姓，叫‘谢望’，我给你一个自由的身份。只要有哥哥在，谁也不能再欺负你了。”
　　就这样，在这个异世界他乡，谢意从此多了一个弟弟。
　　他们在码头上等了整整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一艘北上皇城的货船。和一船的鱼虾蟹蚌散发出的腥味一起，一路被初夏的暑气追赶，谢意和谢望终于踏上了和南下时路线一样、方向却完全相反的漫漫回程，天遥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