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51、朔望之月

　　面对这位华服公子的诘问，两人中看起来年纪小一些的少年涨红了脸，对被指责为小偷极其不忿，反驳道：“我们……我们怎么会拿你的东西？说不定……说不定是那个贼人偷了东西之后，想栽赃嫁祸给别人，才把那玉佩藏在我们房里的。”
　　“哈——真是天大的笑话！那小偷不嫁祸别人，怎么就偏偏盯上了你们呢？”
　　“反正……反正我们没拿！”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还敢狡辩！你们是仗着这船上没有官差，偷了东西只要咬死不承认就完事儿了吗？本公子告诉你，没这么容易算了，敢把偷鸡摸狗的主意打到本公子身上，就要有罪行败露、付出代价的觉悟！”
　　“你想怎么样！别仗着你们人多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随意污蔑人！我们兄弟可不是好欺负的！”
　　“兄弟？”这华服公子突然挑眉一笑，轻蔑地斜睨着面前的两个少年，道，“看来你们不但手脚不干净，嘴巴也不诚实。这年头儿得月楼的小倌儿出来接生意，都以兄弟相称吗？还是说——你们根本就是逃出来的！”
　　两个少年顿时大骇，华服公子继续咄咄逼人道：“两个下贱的男娼！本公子能够站在这里跟你们好好讲道理，就已经是对你们天大的恩赐了，偷了本公子的东西还敢不承认？”
　　“你——你血口喷人！我们才不是——”
　　“来人啊！把这两个贱奴给本公子拿下！”华服公子身后的几个家仆闻言立刻一拥而上，把这两个少年给押住了。
　　两个少年挣扎不开，华服公子继续道：“既然没有官差，本公子就要自己来讨这个公道。也请船上的各位给做个见证，待本公子把这两个小偷关起来，等船靠了岸，再去官府请官老爷下个公断！”
　　“且慢！”华服公子正要带着家仆押着这两个少年离开，忽然听见人群中一个人喊了一声。
　　谢意站出来，慢慢走到这位华服公子跟前，迎上两个少年惊讶的目光，如沐春风地笑了一下，道：“这位公子说两位小哥偷了您的玉佩，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可依在下看来，不见得如此吧。”
　　华服公子脸上显见的露出厌恶而恼怒的神色，道：“你是谁？也敢插手本公子的事？”
　　谢意摸了一下鼻子，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刚才各位也都听到了——”谢意环视一下四周众人，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这样也好，你们只要当个看客就行了。
　　谢意说：“公子是今天早上起来才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那在下斗胆问一句，您最后一次看见那块玉佩是在什么时候？”
　　谢意态度毕恭毕敬，丝毫没有攻击性。也许是忌惮众人的目光，华服公子也稍微冷静下来，一展手中折扇，道：“这玉佩乃是本公子心爱之物，昨晚睡觉之前还亲手把它解下来放在床边，谁知道早上起来就没了踪影。”
　　“那这么说，小偷偷东西就是在您睡觉的这段时间咯？”
　　华服公子脸上的神色迟疑了一下，应该是在想这个人有没有在话中给他下套儿，但这句话所指出的事实本身就是显而易见的，于是他只好点点头：“正是。一定是这两个贱奴趁本公子熟睡之际摸进房里来，把玉佩偷了去。”
　　“唉——”谢意扬扬手，道，“这么说就为时过早了。在下斗胆再问一句，公子昨日什么时候入睡，今早什么时候醒来？”
　　华服公子道：“昨日酉时入睡，今早卯时三刻醒来。”
　　“巧了，在下也差不多。酉时入睡，今早卯正时刻起床。”谢意笑道。
　　华服公子鼻子一扬，问：“那又如何？”
　　谢意渐渐收起笑容，慢慢道：“这两位小哥昨晚一直跟我在一起，又怎么有时间去公子房里偷你的玉佩呢？”
　　一瞬间，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那华服公子也被他这句话气得说不出话来，两个少年更是几乎愣在当场，一脸神色复杂地看向谢意。
　　“这——这……等你睡着了，他们还不是一样可以溜出来偷东西？”
　　对于这句无力的争辩，谢意装作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稍稍以拳掩口清咳了两声，道：“这该怎么说呢？我只能说他们二人昨天晚上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谢意充满暗示意味地看向面前这位华服公子，套近乎似的说，“想来公子你也是同道中人，自然知道这春宵一刻——值千金呐，大好的时光怎么能够白白浪费呢？”
　　“谁跟你是同道中人！”华服公子急了，拿扇子指着谢意道，“别把本公子跟你们混为一谈！”
　　“哦？是在下误会了吗？”谢意冷冷道，“那公子如何知道他们就是得月楼的小倌儿呢？”
　　围观众人之中有不少已经忍不住窃笑出声，对于他们而言，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这场戏足够精彩就行了。
　　到底还是要面子的人，不然这位华服公子也不会煞费心思设计出这么一个漏洞百出、贼喊捉贼的局来。
　　他指着谢意的鼻子道：“你最好别嚣张太久，今天这件事儿本公子记住了。还有你们，”他指着两个少年，啐了一口，“贱人！”
　　谢意冷冷地看着这位华服公子带着一众家仆拂袖而去，戏散场了，围观群众也很快就走开了。
　　这时，两个少年来到谢意面前拜了一拜，道：“多谢公子出言相助，我二人感激不尽。”
　　谢意只随意挥了挥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不用道谢。”
　　“公子为什么要帮我们？”年纪小一点儿的少年上前一步问道。
　　直到这个时候，谢意才来得及好好儿打量眼前这两个少年。
　　怪不得刚才那华服公子会起那种龌龊心思，两个小孩儿确实长得好啊。年纪看起来稍微大一点儿、长得也高一点儿的一个堪称俊秀清丽，小的这个更是眉眼秾丽、明艳动人，一双眼睛瞪起来真要把人的魂儿都给勾了去。
　　“公子？”
　　谢意收回目光，略显尴尬地咳了两声，道：“我这个人天生古道热肠，路见不平就忍不住拔刀相助。不过……你们真是从那地方逃出来的？”
　　俊秀少年稍微往后瑟缩了一下，明艳少年咬了咬嘴唇，目光中似有不甘，小声道：“我们只不过是想活下来。天地之大，不信没有我二人容身之地！”
　　听了他这番话，谢意一时之间还颇为感动。他一向欣赏的就是这样的性子，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一样，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上，我不愿意的谁也别想逼我。
　　今天他会站出来帮这个忙也不是一时热血上头，只是想起了和两个少年有类似遭遇的清姑娘。
　　春满楼花魁虽然表面上过得还算不错，但烟花之地再怎么说也不是良家女子该待的地方。他下定决心，这次回去一定要为清姑娘赎身。虽然她还是奴籍，但跟大老板求求情让清姑娘恢复自由身，再帮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谢意问两个少年：“既然现在你们已经逃出来了，那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大虞法令严格，下了这条船，你们没有自由民身份，上岸就成了流民。官府一向对流民实行严厉的管制，要想换个身份活下去可不容易。”
　　说到这儿，谢意突然想到自己身上也没有官府签发的通关文书，更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以这个古代政府让人头疼的办事效率，要是寻人启事还没有下发到常州的口岸市镇，他一下船就免不了要被官府盘查，到时候儿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这时，一旁一直显得畏畏缩缩的俊秀少年却说话了：“公子，我们不进城，直接在码头转乘去巴蜀道的船。”
　　艳丽少年接着他的话道：“西南对身份的管制不像大虞……啊、是不像十九州这么严，我们可以在那里找一个艺馆。月朔会抚筝，我会弹琴，一定可以养活自己。”
　　谢意这才知道两个少年的名字，俊秀少年名叫“月朔”，艳丽少年名叫“月望”，想来都是当小倌儿时的花名。
　　言谈之间更得知，他们二人从小就被卖到了皇城南边儿的得月楼，太小了不能接客就打杂干活儿。后来渐渐长开了，而且越长越好看，得月楼的“老爹”就有意培养他们琴棋书画，等他们长大了就可以讨客人欢心。
　　谢意原以为这俩小孩儿至多只有十三四岁，但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的实际年纪比外表看起来要稍微大上一些，月朔刚满十七岁，而月望只有十五岁。
　　都还是未成年啊，万恶的封建社会简直丧尽天良——谢意心下这么感叹着。下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最大的封建主是谁，于是只好把心里那簇愤世嫉俗的小火苗生生掐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