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43、仙子下凡

　　谢意醒来以后，从小窦子口中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儿，简直感到无地自容。
　　他酒品一向不怎么样，也不知道喝醉了以后有没有乱说什么话，不过听说大老板离开的时候神色如常，料想他应该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过话说回来，大老板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就算真有什么也不会轻易地表现在脸上。
　　宫人拿了扫帚来要打扫院子里飘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被谢意挥挥手阻止了。
　　“算了，就这样多好看。这大好的天气，要是邀上三五好友，在这海棠树下把酒言欢、畅所欲言，光是这么一想，就觉得快活不似人间啊！”
　　“谢君，要不要奴才去蘅芜苑……请白少侍过来？”小窦子小心进言道。
　　自从上次跟大老板闹了矛盾以后，谢意就一直表现得很乖，再没有三天两头儿去找白世卿，但他偶有烦闷想找个什么人聊聊天儿，最先想到的还是只有他，很多话除了白世卿说，他无法对任何人开口。
　　谢意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样吧，你把宋少侍和柳少侍一起请来。”想了想补充道，“要是长乐公主正好也在的话，就请公主同来我这清风斋小坐一会儿。让鸢舞吩咐人备上好酒好菜，对了，别忘了把本君那副麻将拿出来。”
　　想的是把酒言欢、畅所欲言，结果变成麻将桌上、指点江山。白世卿、宋远麓和柳城结伴而来，就看到谢君早已在海棠树下摆好阵势，带着一脸微微笑意，就等他们“一缺三”。
　　没看到长乐公主跟在宋远麓屁股后面，谢意还有点儿吃惊，似笑非笑道：“怎么，公主终于没耐心了？”
　　“真那样倒好了。”面对他的取笑，宋远麓一脸无奈道，“说是有什么急事儿，被皇上给叫去了。”
　　谢意暗自点点头，大老板也是一早就离开了清风斋。辋嫣园大宴一场白忙活了，驸马还是没有选出来，现在长乐公主一改之前的傲慢，对一个小小的侍君这么执著，估计大老板也为这个着急。

　　既然是打麻将，就免不了说起由谢意一手推动的麻将风潮。
　　据说现在皇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官宦人家、富商巨贾都对这项娱乐爱不释手，老爷和夫人、小姐们凑在一起打麻将的情景，成了皇城大街小巷每一座宅邸里的常态。就连春满楼的姑娘们现在也开始苦练牌技，好在麻将桌上陪客人尽兴，而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春满楼头牌清姑娘的大力推崇。
　　甚至有坊间传言说，这项从皇宫里流行开来的新兴娱乐方式，最痴迷的正是当今圣上。皇上一下了朝就要跟后宫的各位娘娘切磋牌技，就连大臣们去御书房议事，都要先陪皇上搓一圈儿麻将。
　　谢意听得心惊胆战，也不知道这些传言有没有传到大老板的耳朵里。虽然大老板一向对自己这些“奇技淫巧”很是纵容，但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他根本碰都不碰，更别说跟妃子和大臣切磋牌技了。
　　这么说来，也无怪乎皇太后对他意见这么大，要是百姓不记得皇上的励精图治、日理万机，只记得皇上喜欢打麻将，那还怎么树立天子威仪、统率天下臣民呢？
　　“但凡新的东西面世，必然招致诸多非议，其利其害都被无限夸大，有人狂热推崇，有人一味贬低。就像这个叫做‘麻将’的东西——”柳城拿起一块麻将牌，一边细细端详着，一边这样说，然后把这张牌打了出来。
　　“有人说它使人沉溺玩乐而不思进取，也有人觉得这只不过是种闲来无事的消遣，大不必视其为猛虎野兽，唯恐避之不及。”
　　轮到谢意摸牌，他瞟了一眼儿自己的牌面，把这张无用的牌打出去，道：“柳兄的话不无道理，那在你看来，这东西到底是好是坏？”
　　“这张我要了，得罪得罪。”宋远麓笑嘻嘻地把这张牌收了去。
　　“是好是坏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等到合适的时机，它自会告诉我们答案。”
　　谢意点点头，这道理他当然明白。时间会证明一切，也只有时间能证明一切，这个道理不管在哪儿都是通用的。
　　这时，白世卿开口道：“听说李贵妃倒是很喜欢你这个东西，但是永乐宫那位就不怎么高兴了。”他略笑了笑，点到即止，没有言及永乐宫和紫宸宫的不和，“可只要皇上没说不好，偶尔消遣怡情也无伤大雅。”
　　谢意隐隐觉得白世卿话里有话，似乎是在暗示什么，但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如果说以皇太后为代表的皇室属于保守一派，那以皇贵妃为代表的桃源李氏无疑属于革新一派，但这其中最关键的皇上的立场却一直暧昧不明。
　　大老板幼时在桃源乡学的是李家那一套，后来当了皇帝又不得不维护皇家正统，他是保守和革新之间的中间派，又恰恰是决定最终倒向的一派。
　　不只麻将，大虞政令的推行也是如此，多方角逐，最后由皇上一锤定音——世卿想告诉他的就是这个吗？
　　打着打着，宋远麓突然停下来，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话说回来，你这院子里的海棠好香啊，怎么蘅芜苑的也开了花，就闻不见什么味儿。”
　　“品种不同吧，”谢意不以为意道，“听皇上说这清风斋的海棠是从西南移植过来的。”
　　“有言道‘海棠无香，惟蜀中者有香，其木合抱’。”白世卿说，“先皇痴迷于花事，这宫里很多奇花异木都是先皇在位时从各地移植、引种的，这株海棠大概也是如此。”
　　“对对对，听说辋嫣园里的蔷薇原本也是岭南的，只是移植到宫里以后，岭南的红蔷发生变异，结果现在园里能看到的多是重瓣粉蔷。”谢意附和说。
　　宋远麓脸上露出了状似嫌弃的表情，道：“又是听皇上说的？”
　　谢意一脸的理所当然，一旁的白世卿笑而不语，宋远麓像是有点儿失落地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咱们皇上一直不苟言笑、沉默寡言，难开一次金口，没想到也是分人的。”
　　“长乐公主对你难道不是一样？”谢意反驳回去，“还记得那天她把我们骂得一文不值，这一转眼啊就非君不嫁，对你可谓死心塌地，那个可怜样儿连我看了都于心不忍，亏得你铁石心肠，到现在还没答应。”
　　宋远麓严肃起来：“我已经给家里去了信了，毕竟是婚姻大事，还是得问问我爹娘。”
　　谢意心想，你现在的立场好意思说婚姻大事问父母吗？不过从这句话也可以看出来，宋远麓从来没有把自己正经当成皇上的侍君，也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和谢意毫无芥蒂地相处吧。
　　“哎对了，你们知道皇上为什么这么由着长乐公主的性子吗？当然，他们兄妹感情好是事实，可皇上一向是个是非分明的人，长乐公主行事毫无顾忌，那天辋嫣园宴上更是语出惊人，皇上却依然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宋远麓郁闷地摇摇头，叹道。
　　谢意看向白世卿，白世卿略作沉吟，显得有些迟疑：“说来我也只听说过一个传言，是真是假犹未可知。”
　　传言到底能有多不靠谱谢意刚刚见识过，但白世卿接下来说的这件事情倒是很值得玩味。
　　据说当年先皇昭帝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长歌长公主出生的时候，皇宫门外来了一个邋里邋遢、神神叨叨的道士，自称“能知天上事一分、知地下事两分、知人间事七分”，加起来神、鬼、人事十分，能卜祸福吉凶，看人往世今生。
　　这道士就说，皇室这一代的公主是王母娘娘的七个女儿降生为人。七仙女因为犯了错，需得转世投胎历劫，而王母娘娘不忍心让女儿离开自己太久，就知会了阎王爷让七位仙子做人之后早早离世，好尽快历劫归去。
　　本来先皇昭帝并不相信这种事，那道士被当成疯子赶出了皇城，长公主出生后一直平安无事，后来五公主长平也无病无灾，直到六公主长美出生以后，不幸在七岁那年病逝。而就在同一年，还不到三岁的十公主长庆夭折，昭帝做梦又梦到了当初那个道士。
　　道士在梦里告诉昭帝，如果不想皇室公主过早夭折，就必须把她们嫁到远离皇城、甚至远离大虞的地方，总之越远越好，出嫁之后一辈子都别再踏进皇宫一步，不然阎王爷的小鬼儿很快就会找上她们。
　　出于对这个梦的恐惧，昭帝立刻下令指婚，把长公主远嫁西北塞外。这么多年西北边疆都是小打小闹，一直没有大的战事，和长公主的这次“和亲”可以说不无关系。
　　这之后，十一公主长清和十二公主长情这对双胞胎相继夭折，更是让昭帝对“七仙女降生”一说深信不疑，以至于十四公主长怡放弃桃源求学转而拜师学医的时候，也没有遭到任何人的反对。
　　“但先皇后来不止生了七位公主，那道士的话不就不攻自破了吗？”谢意说。
　　宋远麓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禁脸色沉重，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五公主至今平安无事，可以说是借了桃源的福，但长乐……”
　　都开始直呼八公主其名了，谢意心想，这俩的感情进展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啊。不过如果传闻当真不假，大老板对他这个妹妹的溺爱就可以理解了。
　　谢意当然不可能相信什么七仙女下凡，要下凡也是跟董永谈恋爱来了。不过就像他自己的穿越重生一样，或许将来有一天，这一切终将得到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