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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夜雨畅怀 ...

  •   “代沟,我们之间,横着一条好几千年的代沟。”
      谢意有时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晏长留只当他病又犯了,初时还有几分担心,后来就渐渐不怎么在意了。
      朝中还是有人担心,帝王专宠侍君,不利于大虞江山社稷的稳固和延续,多次上书直言,甚至当朝惹他不快。晏长留虽然不喜朝臣对后宫指手画脚,但也深知帝王家事即国事。国事无小,身为天子,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社稷民生、天下福泽,就连爱谁宠谁都无法听凭心意。
      他年已二十有四,却还未有子嗣,比他父皇当年可差得远了。昭帝十七岁就有了长公主,紧接着二皇子、三皇子,然后就是他。子嗣繁荣固然是好事,但随之而来令人伤心的事也多。
      都说大虞皇家的公主命不好,六公主长美七岁病逝,长庆三岁夭折,长清和长情这对双胞胎也是五岁夭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姐姐们让人悲叹的命运,十三公主长阳后来立志学医,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所以说虞章帝兄弟姐妹虽多,但陪伴在身边的却没有几个。长歌长公主早早嫁了人;五公主长平和他同岁,但就在他十六岁当上太子的那一年,长平也义无反顾地嫁去了桃源。
      再说几个小的,老九游历山川去了,长阳在外面学医,小十四长怡已在桃源求学多年,长霓、长岫、长欢、长盈也刚跟李悦小公子一道离开皇城,去和他们的姐姐会合。
      除了九弟晏长和,而今也就只有八公主长乐还在兄长身边。他们彼此年岁相近,少时曾一同在桃源求学,兄弟姐妹之间感情都很亲厚。
      所以孩子多了也不见得就都是好事,在虞章帝的心里,像他们兄弟姐妹一样四下离散反而更令人悲伤。
      若是一个孩子不够,那就生两三个,四五个也凑合,绝不可再多了。想到这里,他不禁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人儿。
      谢意正斜躺在竹编椅子上,书本反扣在胸前,侧耳对着窗外,眼睛似闭未闭,像是在聆听雨声。说了刚才那一句话之后,他就一直微微皱着眉头,牙齿轻轻咬着嘴唇,整个儿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晏长留想,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他也给他生不出儿子来啊。

      忽听得脚步声闯入耳中,身旁的灯光倏忽暗了一下,瞬又重新明亮起来。谢意转头看去,就见大老板来到了自己身侧,慢慢在躺椅边蹲下身来。
      他好奇地盯着眼前这人,正疑惑大老板到底想干什么,就见他突然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光摸不算,还揉了两下!
      谢意一头黑线,赶紧翻身下来,颇有些窘迫地问道:“你怎么了?突然这样……”有时候真不知道大老板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晏长留仿若没看到他脸上的尴尬之色,伸出手来把他两鬓垂下的发丝轻轻撩到耳后,说了一句:“无事。把衣服披上,陪朕出去走走。”
      啊,大雨天的,出去散步。大老板可真有情调。

      两人撑着雨伞走在前面,一大帮宫女太监淋着雨跟在后面。谢意心里徒然涌上一股罪恶感,换在平时他是不会说的,但今天大老板不太正常,他也就大起胆子多了句嘴。
      “皇上,大雨天的,我们两个人就好。”
      啊,这话一出口怎么这么腻呢……
      晏长留点了点头,吩咐宫人们不必随行伺候。这时太监总管张德清斗胆迟疑了一下:“皇上,这……”但还没等他说完,晏长留就简简单单地说了一个字:“嗯?”
      谢意心里的小人儿手舞足蹈地不断挥旗呐喊:“大老板霸气!大老板威武!”一边去看张德清,这位太监总管已经恭恭谨谨地低下头,依言慢慢退下,只是走的时候还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接触到他的眼神后就立刻惶恐地移开了视线。
      无心去管这位伺候过三朝帝王的太监总管心里有什么想法,走了两步,晏长留忽然问了他这么一句话:“七弟走之前,你们谈了些什么?说给朕听听。”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谢意盯着自己手里的宫灯和脚下的路面,轻声说:“反正尽是不愉快……”就在他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如实说、说到什么程度、怎么说的时候,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谢意转身看着晏长留,带着小小的恶劣心思告状道:“王爷说我花言巧语、蛊惑君心,等到哪天你腻了,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就会把我丢给他处置。”
      听了这话,晏长留竟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只是说:“七弟一向如此,言辞或许刺耳,但本心不坏,你不必太过在意。”
      本心不坏?谢意对此不能苟同。
      “等七弟回来以后,朕会让他收敛一些,不可再对你无礼,毕竟你现在已经不是他七王府的人了。”
      说着,晏长留先一步走了出去,谢意只好继续跟上他的脚步,同时声音波澜不惊道:“皇上和七王爷兄弟感情可真好。”
      晏长留仿若没有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微妙情绪,慢慢说:“我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非同一般。”
      今天大老板的话似乎特别多,谢意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慢慢听他说:“如今七弟陷入苦恋,作为兄长,朕也很是心疼。谢修缘不是寻常人,若非真心喜欢,恐怕不会屈服于他。而七弟生性倔犟,一旦陷进去了,轻易也抽不出身来。这次朕让他去漳州督治水患,也是想让他多多关心家国大事,不要总为眼前的儿女情长所困。”
      漳州水患的事谢意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晏长和离开皇城是因为这个。他稍稍扬起手中的伞,抬头去看从黑夜的天空中不断纷飞而下的细雨,有几缕雨丝越过伞沿直扑他的面颊,引起皮肤的绒毛一阵轻颤,冰冰凉凉的。
      他好像终于有点儿明白大老板的惆怅到底从哪里来了——这边厢倒是春雨贵如油了,那边厢却不一定是甘霖初降。
      平心而论,大老板真的是个好皇帝,好哥哥,好儿子。相比起他所忧虑的事情来,自己的那些烦恼和纠结,真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了。
      谢意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想了一想,问道,“这个时节的水患,是因为春汛吗?”他自顾自地说,“我倒是有所耳闻,有些平原地方河流宽缓,每到春季天气回暖,积雪融化、河冰解冻,数日内河水大幅上涨。或有连续数日淫雨霏霏,乃至于暴雨不止,也会使河道不堪重负,以致春汛汹汹。”
      晏长留道:“你说的不错。这次渝水溃坝,沿岸数万亩农田被淹,春耕播种毁于一旦,百姓这一年注定颗粒无收。朕虽已下令减免关中三州今年税赋,着国库拨款治水,地方开仓放粮,但水患仍然猖獗。加之关中大地疫病蔓延,朕的子民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但你看这皇城内外,却依旧每日歌舞升平。钟鸣鼎食之家不知天下疾苦,为君者坐食万民供奉,实在应该羞愧。”
      “不,”谢意忍不住说,“皇上怎能如此妄自菲薄?水患乃天灾,天灾要来谁也挡不住。但治水不是没法可循,况且朝中人才济济,总有良才堪当大任。”
      晏长留叹了口气,摇摇头忧虑地说:“事情可没你想得这么容易。《江河策》、《治水论》写了一本又一本,但水患还是年年频发,是堵是疏,是束水攻沙,还是宽河滞沙,每次朝会总要争论不休。即便良策可得,良才可求,但你要知道,很多时候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治水治水,治了几千年水的现代社会,也不见得就不受水患之苦。年年洪水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但只要人们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抗洪救灾,总有办法渡过难关。可要是治水的人出了问题,就不仅仅是一场水患这么简单了——这就是为什么,皇上需要晏长和。
      朝廷官员或许有可能结党营私、中饱私囊,但晏长和不会。别人有的他不缺,别人没有的他都有,他不需要贪污,不需要受贿,不需要刻意巴结讨好谁,与地方官员也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只要用得好了,他会成为帝王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剑,利剑所指,天威犹在。
      大老板之所以这么信任他这个七弟,也不是没有道理。只要将来晏长和不想着谋权篡位,大老板怕是什么都愿意给他这个弟弟。
      “我明白了。皇上忧国忧民,有这样的君主是大虞百姓之福。”谢意发誓,这句话绝对不是恭维。
      大概是听多了这样的言辞,晏长留面上并没有露出特别的神色。两个人继续各自撑着伞,沉默地走在雨中,过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可见前路尽头出现了一个凉亭的轮廓。
      谢意提议道:“前面好像有个亭子,要不要进去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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