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23、蛊惑人心

　　离开御书房回蘅芜苑，半路上谢意被晏长和给截住了。看上去这位七王爷似乎已经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了很久了。
　　犹如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谢意本想装作没看见，两眼望天直接绕过他，怎料晏长和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就把他给拦住了。
　　谢意向四周望了一望，不见一个宫人的影子，估计晏长和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明目张胆行事。无奈他只好镇定下来，道：“请问七王爷拦住在下去路，究竟有何贵干？”
　　晏长和悠悠一摇扇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既然你都想起来了，如何还要装作一副不认识主子的样子？看到本王，也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问个安。”
　　谢意怒目瞪向他，猜都不用猜，自己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这件事儿，他肯定是从大老板那里知道的。
　　接着，就听到晏长和继续阴阳怪气道：“没想到本王养了你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你还会这种把戏。一手假死之术，玩儿得真是巧妙。”
　　谢意没办法跟他解释，也不想跟他解释，只想赶快摆脱掉他。但再怎么说晏长和也是大虞的王爷、大老板的亲弟弟，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想跟他撕破脸皮，于是好歹保持着几分风度，淡淡地说：“王爷谬赞了，在下这点儿把戏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依在下看来，论阴谋、论诡计，还是王爷您技高一筹。”
　　狸猫换太子、玲珑逗君王，监视、跟踪、收买、绑架、强——咳！哪一手您七王爷不是玩儿得溜溜的？
　　谢意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说：“当初若非王爷府上的下人有所疏忽，没把棺材给钉死，在下现在哪儿还有命站在这里听您说话呢？怕是早就成了乱葬岗一具无名白骨，死了以后连个来上香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谢意不知道他那一副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样子如何刺痛了晏长和。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毫不在意似的叙述生死之事，你知不知道那天你断气之后，本王在你身边守了整整一夜，但你始终没有醒过来。本王真以为，你已经死了。
　　这些话他不说，谢意当然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而依照晏长和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虽然换了张皮，但贱奴就是贱奴，凭什么要本王解释？本王就是不解释，你也应该知道，应该明白。
　　可惜谢意不知道，更谈不上明白。就算他知道了，也未必会感激晏长和为自己的“死”而伤心。他毕竟不是爱奴，不会对一个不把自己当人看的人有一丝一毫的好感。猫哭耗子假慈悲——这才是谢意会有的想法。
　　“上次在春满楼，在下仓皇之间不免说了很多可笑的话，还请王爷一笑置之，不要在意。现在在下总算清楚自己的身份了，爱奴既没有谢家的钱财，也没有谢二公子的才能，自然不敢说以后如何报答王爷，”谢意抬眼看着晏长和，自以为好脾气地说，“但斜阳湖落水一次，西山别苑一次，两次都险些死了，一次算半条命，两次加起来正好一条命。就算爱奴曾欠王爷救命之恩，现在也该还清了吧？”
　　这算盘打得相当好，谢意甚至还觉得自己亏了——本来两次都该各算一条命，加起来就是两条，晏长和明显占了便宜。但没想到的是，晏长和听了这话以后似乎更加怒不可遏了。
　　他一把收起扇子，转而抓住谢意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近前。谢意下意识地别开脸去，晏长和却用扇子把他的下巴挑起来，强迫他看向自己。
　　好不容易才隐忍住心中喷薄欲发的怒气，晏长和冲他恶狠狠地道：“说得真轻巧……当初你主动献策，求本王把你送进宫的时候，其实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吧？用这张脸、用修缘的身份，爬上我皇兄的床，再一脚把本王踹开！可笑的是本王还一直以为——你会忠于本王。”
　　谢意想挣脱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就听见晏长和继续说：“本王今天就告诉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美——纵使你有了这张皮，也比不上修缘的万分之一。皇兄很快就会腻了你，到那个时候，还不是本王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时晏长和终于放开他的衣襟，转而提起他的一只手，说：“你会写字作画，是本王教的。”又恶意地抚上他的嘴，说，“会吟诗作对，会用花言巧语蛊惑人心，也是本王教的。这所有的一切，终有一日，本王会通、通——拿回来。”
　　谢意心下一横，看准他的手指大起胆子狠狠咬下去，嘴里瞬间见了血。吃痛之下，晏长和连扇子都丢了，一直退到两步开外，捧着血流不止的手指不敢置信似的瞪着他。
　　谢意心里气得不行，心想这人还真难搞，和和气气跟你讲道理你不听，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他斜睨着晏长和，轻蔑地笑了一声：“呵呵，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怪不得谢修缘怎么都不肯从你——”
　　犹如被触了逆鳞一般，晏长和一瞬间危险地眯起眼来，死死地盯着谢意。可以想见他接下来绝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而谢意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
　　他冷下眉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衣、冠、禽、兽——怎么可能有人喜欢！爱奴以前是瞎了眼，但我不是。”他警告道，“晏长和，别以为你是王爷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别忘了，这里不是你的七王府，宫里千百双眼睛盯着，要是今天的事情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想必他不会有多高兴。”
　　“贱奴！本王的床爬不成，就想蛊惑我皇兄？”晏长和似乎自以为已经看透了一切，冷冷道，“你还真以为——皇兄会有多在意你？”
　　“这不是正好如你所愿吗？！”谢意忍不住朝他吼道，“让他在意我，封我为‘贵侍’、‘贵君’，帮你拿到凤玺，去救谢修缘的命！”
　　心里突然涌上来的这股不平和愤怒连谢意自己都觉得吃惊。原来他一直以来都很介意，一方面怒其不争，觉得爱奴是自作自受，另一方面又哀其不幸，对晏长和的所作所为无法产生一丝好感。
　　就算你是想救人——救你喜欢的人，难道就能以此为借口，牺牲喜欢你的人吗？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谢二公子的命就是命，爱奴的命就不是命吗？
　　还是那句话说得好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是王爷又怎么样？我谢意也不是吃亏长大的。
　　“你放心，我跟谢二公子没仇。爱奴不想他死，我也不恨他。想救他？可以。”
　　晏长和死死地盯着他，谢意继续说下去：“但是你——七王爷，如果再有下次，让我听到‘贱奴’这两个字，我不介意在皇上耳边说几句‘蛊惑人心’的花言巧语，让你吃点儿苦头！”
　　“你敢威胁本王？”
　　“是啊，我就威胁你了。”这句话说得简直大快人心，仗势欺人的感觉真他娘的爽，谢意说，“我就是要让皇上宠我、在意我、离不开我，封我当贵君。所以在下奉劝王爷一句，为了你的谢二公子着想，最好别在背后使什么阴招！”
　　说了这么一大通半真半假的话，谢意把心里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顿时觉得身心无比舒畅。见晏长和迟迟没有什么反应，还以为他总算被自己的王霸之气镇住了，一甩袖子就要离开。这时，晏长和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谢意忍无可忍地回过身来，慢慢举起自己被抓住的手，沉着脸问：“王爷还想干什么？”
　　晏长和沉默地看着他，半晌，突然说了一句：“本王明日就要离开皇城了，这一走也许就是数月。”
　　不知道晏长和是哪根筋搭错了，谢意只觉得莫名其妙，遂冷笑一声，甩开手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一回，晏长和轻易地放开了他，而谢意立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晏长和这么一搅和，虽然最后自己略占了上风，但谢意还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舒服了。一回到蘅芜苑，他就发现房间里竟然有人做客。
　　“怎么今天没去如意馆吗？”他先这样问白世卿，然后才转向那两人道，“宋少侍，柳少侍，平日里少见你们来这儿走动啊，怎么今天突然有兴致了？”他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这话听起来就像讽刺。
　　柳城和宋远麓略有些尴尬地看向屋里的另一个人，这时白世卿站起身来，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谢意，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一回来就怒气冲冲的？”
　　原本酝酿好的感情和说辞全被晏长和给破坏了，谢意只简单地说了一句：“皇上要封我为‘贵侍’，让我搬去清风斋住。”
　　听了这话，白世卿脸上好像并没有露出任何意外之色，倒是宋远麓提着他的鸟儿走过来，兴奋地拍了拍谢意的肩膀，说：“行啊！大虞三朝没有封过一个贵侍了，没想到被你小子赶上了。谢少君，恭喜恭喜。啊、不对——”他咧嘴笑道，“马上就应该改口叫‘贵侍谢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