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芜君子不承欢》狸子狸

22、纸上江南

　　稍晚一些，有宫人奉了粥进来，提醒谢少君该吃点儿东西了。虽然只是简单的小米粥，但却是御书房旁边的小厨房做的，御厨的手艺是一顶一的，味道自然不会差。
　　皇帝日理万机，在御书房里枯坐劳累，有时食兴一上来，御膳房来不及做，就让小厨房去准备，可以说这里的厨子最了解皇帝的口味喜好。
　　但此时谢意看着面前这碗清汤寡水的白粥，心里五味杂陈，不由得猜想这碗稀饭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门道。
　　奉食的宫人说：“往后这几天少君务必忌口，饮食需得清淡，尽量吃流食，切忌辛辣，忌重油重腥，身子方能尽快好起来。”
　　谢意面无表情地听完，果断端起碗喝完，再咂巴咂巴嘴。然而事实证明白稀饭就是白稀饭，再讲究也讲究不到哪里去。
　　打发了厨房的人下去，没过一会儿，又有一个太医进来给他把脉。谢意心虚地把手伸出去，心想这也太小题大作了，未必你还能给我把出个喜脉来啊？
　　他一边这么没有节操地默默吐槽着，就听到太医说：“谢少君身子无碍，只要接下来几天进食小补，静心休养即可。”
　　“嗯，本少君知道了。多谢太医。”
　　“呵呵，谢少君言重了。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太医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退了出去，谢意才真正静下心来，开始认真思考人生。
　　今后到底该怎么办，真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难道就为了一个晏长留，他便要甘愿在这深宫里待一辈子么？他还想去桃源，还想去江南，还想天南海北走一走、看一看。
　　这些人今天对他毕恭毕敬，不过出于对他“少君”身份的忌惮，然而这个身份是大老板给的，要是哪天大老板对他没兴趣了，随手把他扔到这后宫里的某个角落，任其自生自灭，难道他就得乖乖忍受、默默无闻地结束这一生吗？
　　说出来也许很煞风景，但他确实不敢相信晏长留会一直这么宠幸他，毕竟一个皇帝移情别恋多么容易。后宫三千佳丽，处处都有诱惑，说不定哪天他兴致来了就宠幸一个。
　　谢意毫不怀疑，如果真有这种事情发生，到时候自己绝对毫不留恋、抽身就走，就像那日对他说的那样。可若真到了那个时候，他想走就能走得了吗？
　　晏长和西山别苑的软禁，这辈子他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少年，千万别被爱情冲昏头脑，你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社会主义大好青年，要随时保持清醒的理智。不管怎样，多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没有坏处。

　　对于谢意的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晏长留自然毫无察觉。
　　初春融雪时节，渝水溃坝，漳州境内五县被淹，农田绝产，周围数县作物也深受其害，加之近日以来疫病多发，可谓雪上加霜。
　　漳州令刘德全治理水患不力，屡遭弹劾，国库所拨银两不计其数，但一直没有看到任何成效。几番考虑之下，这次晏长留准备让七弟替他去看个究竟，到底是地方官员中饱私囊、私吞灾银，任由水患猖獗，还是刘德全无能治水，以至于朝廷税银付之流水，民不聊生。
　　下朝以后，晏长留去了一趟锦衣卫营里，召见了越尧。从越尧口中，他得知那个精巧的八音盒竟是谢意自己画了图纸找宫外的匠人做的。就跟上次那盏走马灯一样，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奇技淫巧。
　　晏长留心里有了一番思量，吩咐越尧要是下次谢少君还找他，就把图纸复抄一份儿，交给自己。
　　半月前，乘风去了西南追查爱奴的身份，但一直没有任何回音，直到三日前才收到飞鸽传书，说他经过多方辗转，终于打听到曾经追随蜀叛王蚕鱼的贵族遗孤里，确实有叫“爱奴”的，但麻烦的是，这样的人不止一个。
　　西南异族的文字史料本就极其稀少，还大都在十年前那场叛乱中毁坏殆尽，如今根本无从查起。且当年蜀贵族后嗣被充入奴籍，去向就更难以追查了。所以，如今这个“爱奴”究竟是哪一个“爱奴”，恐怕很难确定。
　　晏长留心事重重地从锦衣卫营里出来，回到御书房时，就见谢意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眼前的人儿穿着新做的侍君华服，折柳之姿，清雅淡然，倒真有传闻中名满江南的翩翩公子的派头。
　　晏长留不曾见过真正的谢二公子，只不过在画像上窥过其貌，不知道经过换皮之术，两个人到底有几分相似。不过任他谢二公子如何天人之姿、气质不俗，在他眼里仍然是眼前的人儿更有趣。但说起来，西南异族相貌有别于中原人，不知道爱奴之前生得什么模样。
　　谢意察觉到了自己被注视的视线，从书中抬起头来，就见晏长留站在门口，正若有所思地望着这边。于是他放下书站起身来，笑道：“你回来啦。”
　　晏长留只冷淡地点了点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谢意却从这句话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就像一个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呃——等待妻子归家的丈夫？恍惚中竟让人产生了一种“家”的错觉。
　　晏长留慢慢朝他走过去，拿起他刚才读的那本儿书，往封面上一看。
　　“《江南风物志》？”
　　念完这五个字，他脸上顿时露出像是遥想过去的神情，说，“朕记得……这是父皇在位时命江南五州编纂的地理志，成书距今已有十几个年头了。”
　　谢意眯眼笑道：“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一向是文人骚客不厌其烦地歌咏吟诵之地。物丰人美，钟灵毓秀，四时风物，依时序节令不同，各有其不可言说的妙味和真意。这个时节，想必一定如同这书中所说，‘春水潋滟碧于天，山色空蒙听雨眠’吧。”
　　他艰难地拽完上面那番话，心里忽有所动，转而问晏长留道：“皇上的江山如此多娇，天下泱泱十九州，西南山野，桃源仙乡，你可都曾去过？”
　　晏长留听了他的话，沉吟了片刻，道：“朕少时曾在桃源求学，后来随军征战，见识过西北边疆的大漠黄沙。相比起来，朕的九弟长年，十二岁起就一直游历四方，脚步遍及天下名山大川。”
　　九王爷晏长年吗？谢意记得白世卿跟他说过这个人。大虞朝皇室的龙子龙孙似乎都不怎么靠谱，三王爷晏长安少年时期就出家当了和尚，而九王爷晏长年十二岁就漂泊在外，四海逍遥。这样的人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就是个牛气哄哄的环球旅行家。
　　这时，晏长留稍微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谢意，继续道：“不过依朕看来，江南人文风物固然闻名于天下，但皇城秀灵之地也自有其独到之处。你莫要只看到纸上美景，而忽略了近在眼前的春色。”
　　听晏长留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谢意突然俏皮道：“哈哈，跟你说话真有意思，有时候简直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晏长留皱眉看着他，不知道他刚才还在感叹风物，这会儿怎么突然又不正不经起来。
　　椅子上铺着厚厚的软垫，谢意小心翼翼地坐下，撇开刚才的话题随口问道：“我看你每天散朝之后都要处理政事，今天怎么格外清闲，没见你召见大臣议事？”
　　晏长留没有怪罪他问话口无遮拦，但自然也不可能真的跟他谈政事。他伸手拿了那个精巧的八音盒过来，照着谢意昨天的样子拧了几圈儿，然后再放开。
　　和昨天一样的乐声从盒子里缓缓流泻出来，和着遥远的啾啾鸟鸣，谱成一曲有唱有和的春日小调，自然而轻快。
　　其实为人君者，身上扛着家国天下，哪敢说真正的清闲？不过偷来浮生半刻，聊以慰藉罢了。
　　听着这曲子，晏长留渐渐深吸了一口气，放松了身心，捉住谢意又要去拿书翻的手，柔声道：“书以后再看，今日朕略感疲惫，陪朕小憩一会儿吧。”
　　谢意随着他走了两步，但又轻轻挣脱了，只怕睡着睡着他兴致又来了，还像昨晚一样，那怎么受得了？
　　“不了，我想回去了，得到万卷阁去找管事大人报个道，昨天我可没告假。”
　　晏长留却说：“朕已经吩咐下去了，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去万卷阁了。”
　　谢意下意识地反问道：“那怎么行？”
　　“朕下旨封你为‘贵侍’，从蘅芜苑出来，搬到清风斋住，此后那儿就是你的寝宫。清风斋离御书房近，朕要见你也方便。”
　　谢意没怎么想就说：“不行，我走了世卿怎么办？而且你都没跟我商量一下。”说完这话他就立刻沉默下来，想到大老板肯定早就这样独断专行惯了，要做什么怎么会征求自己的同意？
　　“不过是让你搬个寝宫，关白世卿什么事？”
　　眼见晏长留脸又拉了下来，谢意想，大老板肯定不喜欢别人忤逆他的意思，于是只好纠结道：“那好吧，都听你的，但我还是得回去一趟，至少应该跟世卿说一声。”说完怕晏长留反悔，眼疾手快把八音盒拿过来放他手上。
　　晏长留稍一愣，谢意讨好地赔笑道：“你累了便自己睡会儿，微臣这就先行告退了。”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看不出一丁半点儿身体不适的样子。
　　御书房里，徒留下晏长留盯着谢意消失的方向，一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神色始终阴晴不定，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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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到第二十二章，想了想还是决定写些闲言碎语吧。《蘅芜》这篇文是提前存稿、定时发的，虽然自己脑子里还有很多没有付诸笔墨的梗，但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写下去。
大学四年，终于有了余暇可以写一写文，做一个小透明写手最大的威胁常常来自于找不到价值感。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写文是为了自己高兴，不是为了别的什么，毕竟从来没有奢望过在这上面得到一分钱的回报，能看到增长的哪怕一次点击量和评论，就足够自己一个人兴奋半天了——这似乎可以让我说服自己，其实这些东西并非一无是处。所以我一直很希望看到读者的留言，哪怕是不好的评价，我也欣然接受。
写《君使》和《掠影》的时候，为了解锁改了很多遍，但现在写《蘅芜》，我想，就这样吧。晋江审核里面有句话，我非常赞同——“读者追文是为了看故事情节，而不是为了看某些不可描述内容的”。我自认自己写的所有东西，都是随着故事情节发展自然而然出现的，没有要去迎合谁，也没有想用这些文字吸引眼球。只是现如今大环境如此，没有谁有错，只是我无能为力。
我的作品，我在乎它，但对于别人来说，它可能一文不值。《蘅芜》的读者寥寥无几，如果真的有人想要看到完整的情节，再在评论里留言吧。如果这篇文真的不够好，没人有想要完整看下去的欲望，那就这样吧。
毕业在即，小透明写手忙着找工作。兴趣和爱好让生活显得不那么无聊，但为了能够生活下去，我们还要吃饭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