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万川之月

2、B1

　　把何少爷送进客房安顿好，陶之关上门出来，一转身就望见悠端着马克杯，站在家里走廊的尽头，正等着对上自己的视线。
　　那一脸的笑，怎么看都有点意味深长。
　　陶之从在机场接到何逊言就开始头痛，这会儿感觉更痛了。
　　还好，屋里那位让他觉得怎么说、怎么做都不合适，眼前这位却早就没什么可客气的。陶之走近他，跟他一起坐在桌边，正色道：“来，我有话要问你……这房子到底算谁的？”
　　“我的。但只要你在这儿，就是你的。”
　　有事没事撩一把，当不当真另说，反正先撩着。这风格陶之十来年前就知道了，一点都不稀奇。
　　“那何逊言住在这儿，你真的没问题？”
　　悠顺口要答，话出口前却微微一顿，然后莫名含了三分笑意：“这你不是问过我了么，他人还没到，你就猜到他来了想住在这儿，那我还能有什么问题？”
　　陶之已经很想扶额了：“你这上下两句话，有什么逻辑关系吗？”
　　悠还在笑：“哦，你说没有就没有吧。顺便问一句，今晚我可以住这儿吗，一会儿吃完饭肯定已经晚了，我懒得再赶回去。”
　　看都懒得看他一眼，陶之一气喝了半杯水，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你的房子，随你。”
　　饭前话谈成这样，整个晚饭期间，西园寺悠哪怕表现得确实无懈可击，陶之看到的也全是戏谑。
　　本来他的日语就一般，高兴的时候在外面说两句也行，不高兴了就装听不懂，现在这种情况，肯定是要归入后者。反正他一个新西兰人，一脸的“我是谁”和“我在哪儿”简直自然极了。
　　西园寺悠应该是心知肚明，索性也不去为难刚到日本的何逊言，自己全程负责跟店家服务员交流，转头跟他们两个还是继续说英语。
　　一桌三个亚洲人面孔，一顿饭吃出国际村的效果来，服务员都不由多看他们几眼。
　　虽然人之间的关系乱糟糟，食物本身好歹没有辜负。陶之点了一份烤切片牛肉定食，味增汤不错，米饭尚可，主菜堪称人间美味。牛肉切成薄片，烤至大约五六分熟，佐以酸奶酱和日式酱油汁，层层叠叠堆起来的肉上还配了一颗颤巍巍的温泉蛋，真是养眼又暖心。
　　男人还不如一盘菜，不管哪个都是。陶之一边吃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两声，最后心思全转到盘子里去了，倒成了西园寺悠和何逊言在聊天。
　　两人慢慢又说回了公司最近的项目，三言两语，他们发现合作院校正是过几天何逊言要去办入学的地方。
　　“‘折叠’这个展览主题……说起来明年倒有个国际会议在我们学校，应该也是这个方向。”
　　好好说话的时候，悠身上总是洋溢着他独有的优雅。无论他穿着西装还是休闲装，只要那样笑着，注视着对方，总让人觉得他正身着严整精致的和服，端坐在微风和暖的古典庭院里，与人议论一花一叶。
　　“嗯，我也听说跟会议是同一个系列的活动，至少主持这两项活动的名单上都有北原教授。”
　　何逊言来之前，陶之听陶然说过一点他的研究方向，也知道他本科毕业的论文写的是三浦折叠……怪不得这个话题他们能谈得下去。
　　何逊言果然顺着悠的话说：“我的老师是秋山教授……”
　　“哦？这么巧？”
　　何逊言也微笑了一下：“是，秋山和北原两位教授，这些年合作得实在很频繁，什么事情都是联名参与。我来之前，秋山教授已经跟我说过，明年会让我帮忙筹备会议和展览的细节。”
　　现在已经十月了，看来最晚到来年四月入学答辩之后，何逊言就会参与到这件事里来。西园寺悠在商言商，再开口就更添了一点亲近：“那到时候一起工作，还要请你多关照。”
　　这口气变得不仅快，而且自然，陶之立刻丢了一个颇玩味的眼神过去，两边也都看懂了。
　　何逊言毕竟年轻，忍不住先笑起来。
　　一直绷着的弦到这时候才骤然一松，一片笑声里，何逊言探身过来，低声向陶之解释了一番：“北原教授是东亚民俗学院的，研究方向是折纸的历史和发展，自己也是传统技艺的传承人。秋山教授的方向是几何学，这些年一直跟北原教授合作。”
　　无论悠的事业，还是何逊言的学业，陶之是真不在意这些，略一点头表示听见了也就算了。
　　两人这互动都落在西园寺悠眼里，陶之明知道他似笑非笑正往自己这儿看，但就是不想理他。
　　他一向知道西园寺悠是个既通透且刻薄的人，通透是一定的，刻薄与否视情况而定。但大多数时候，他们的利益都保持一致，他对这种特质也多是欣赏。今天悠的刺突然转了方向，陶之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总之十二万分的不舒服。

　　当晚，大家一起回去之后，又坐着喝了一轮消食的苹果山楂茶。
　　然后一室和煦里，悠不知死活地冒出一句，“我先去洗澡了”。
　　陶之不信他会突然失了智，看不懂自己从晚饭前难看到现在的脸色。但人家确实也没干任何出格的事儿，这是他家里给他的房子，就算给陶之住了好几年了，人家自己的房间也一直保留着，陶之实在找不出不让他睡这儿的理由。
　　于是他只好顶着何逊言一言难尽的眼神，把事情从头交代了一个简要版本。
　　西园寺悠留学新西兰期间成了陶之的大学同学，两人合作办过一个小小的网站，谁也没想到后来大获成功。毕业那会儿网站被收购，两人平分收益，陶之去周游世界了，西园寺悠回国再次创业。中间隔了几年，悠邀请陶之再来帮他一段时间，想去哪儿玩都尽管去，全当把他这儿当作落脚的地方就好。等陶之到了，发现悠给他备好了这个住处，还不肯收租金，陶之也就没拿他给的所谓咨询费。
　　虽然这样的经济关系可谓是不清不楚，但陶之从不挂心这些琐事，反而觉得省去了相互给钱的麻烦，这就很好。
　　他自问心里是清风明月，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出一派别样的坦荡来。也不管何逊言听完是什么反应，陶之端出哥哥的架子叮嘱他早点休息，客房里有浴室，自己转身就回房间去了。
　　少爷实在难伺候，他选择不伺候了。
　　谁知这一天的烦躁还远没有结束。陶之特意等水声停了好久，才拿了衣服自己去洗澡，结果披着浴袍又回到房间，发现西园寺悠正坐那儿等着他。
　　“……”
　　悠的声调听上去有些黏，还刻意拖长了一点：“吱吱，我想你了。”
　　陶之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最吃这一套，但他还是硬按下了心口自然而然的悸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一点。
　　“你……回你自己房间睡吧，我今天没心情。”
　　悠仿佛毫不意外，慢吞吞地开口道：“那为什么是我回去睡……我们也可以躺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啊。”
　　陶之一时语塞，直接被他气笑了。
　　“你今天很奇怪，从见到我到现在，你这是第一次笑。而且你洗澡前居然没健身？”
　　忍了一天的一声长叹，这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了了，陶之迎上他的目光：“我今晚，想一个人静一静，可以吗？”
　　悠不为所动，也不避开他简直是直勾勾的注视，只是面上的笑有些淡了。再出声时，他一贯如清泉般的嗓音变得更笃定了：“吱吱，你今天是真的很奇怪。”
　　行吧，这还有什么可说的。陶之坐到了自己床沿上，低头闭目，揉着自己的鼻梁和眉心：“就为了一个小朋友，你确定要这样吗？不发神经行不行……”
　　等他再睁开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西园寺悠已经静静地离开了。
　　其实陶之也不知道，今天他们之间是自己过了，还是悠过了。
　　夜还没深，他看看时间，拿了本书倚在床头，后来也实在读不进去，干脆就关灯打算早睡。
　　手机就在灯暗了的那一刻震动起来，陶之简直不胜其扰，看了一眼名字更不想压抑自己的脾气，接起来就是一句：“你也是专程来看热闹的吗？”
　　那头的陶然一听就笑了：“怎么，悠也嘲笑你了吗？今天逊言到你那儿，是不是闹着要跟你住了？”
　　真是怪不了别人看热闹，至少别人说得都对，他一下就泄了气：“没闹……我自己提的。就让他住吧，早点认清我是个什么人，这不正好。”
　　“呵呵，是吗，有这么简单倒好了。”
　　陶之又叹了一声：“哥，事情已经这样了，当初他要来读书，你们也都同意了……”
　　陶然打断他：“我们可没同意过。”
　　“默许也是同意。”陶之没好气地接着说：“他这不是一天两天了，没准都快十年了，我们不让他任性这一回，往后难道不会更麻烦？”
　　陶然今天是拿定了主意不上当：“谁跟你‘我们’。反正这是你们两个的事情，我问过你要不要我们拦住他，你自己说的‘不用’，那你好自为之吧。”
　　“不至于吧……”说到这儿，他的口气已经犹豫起来：“我是说，我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人，逊言应该没几天就被吓到了吧？知难而退，他应该能明白？”
　　他用的词是mess, 陶然只好收起笑意，陪着一起沉默了片刻。
　　线上的人都不说话，陶然那边的背景音就愈发清晰起来。常铮可能是在看什么悬疑或者刑侦题材的剧，乐声悠扬又诡异，大半夜的听得陶之毛骨悚然，主动提出要不下回再聊。
　　陶然扔下一句“胆小鬼”，很干脆地线挂断了。
　　心累到了一定程度，陶之只想一头栽倒在枕头上，从此不问世事。

作者有话说

　　悠桑小剧场同步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