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剑山]天若有情》水煮红虾

4、失控

　　盛装打扮下的风铃，是喜堂之中最美的风景。
　　即便没心没肺如王陆，也在新人并肩走来的那一刻蓦然开窍，觉得新娘子果然是女人一生中最为耀眼的时刻。如今这老板娘红衣加身，面容深沉，哪还看得出曾经的刁蛮暴躁模样。
　　哎不对……面容深沉？这好好的大婚之日，怎么这夫妻俩都沉着张脸，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莫非他俩不是真心相爱？
　　就在王陆眯着眼琢磨真相的时候，王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坐在高堂之上，望着一步步向她走近的风铃，眸中噙泪，却固执地半分都不肯落下。而是笑容端庄地，看着那个女子与薛伯仁并肩而行，手挽着手一步步离自己越来越近。
　　见着这副情景，她心里不难过是假的，可更多的，却是替风铃高兴。那个曾执着于自己的小铃儿，曾为自己伤心欲绝背井离乡的小铃儿，终于也在有朝一日，心甘情愿放下了过往，也放下了她。
　　今日过后，她们之间便又会回到最初的模样。她们依然是好姐妹，但也只会是好姐妹了。从今往后，会有薛伯仁横亘在二人之间，却是作为风铃名正言顺的夫君，疼她、爱她、谅她……
　　王舞越想越替风铃觉得开心，即便眼中的泪已经越蓄越多。不敢再看风铃脸上的表情，生怕从中看到对薛伯仁的满满爱意与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她忙在二人走近之前转过脸去，伸出两根手指将脸上的泪揩去。
　　今日是小铃儿的大喜之日，她可不能哭，免得毁了双方的好兴致。更重要的是，既然给不了铃儿想要的，那么笑着祝福，便是自己唯一可以为她做的了。
　　不可以，再让她对自己失望了。
　　来此之前曾辗转反侧的抢婚念头，终究还是被王舞扼杀在摇篮里。于是成亲仪式就这样一步步顺利地进行下去，直到夫妻对拜完毕，新人双方喝合卺酒的时候，王舞才觉出不对。
　　为什么风铃的表情，看起来竟是那样地视死如归？
　　据底下递上合卺酒的薛家兄弟所说，合卺酒象征着夫妻百年好合，而酒杯两端所系着的红绳，则象征着他们大哥大嫂的姻缘线，喝了这杯酒，便是真正的一家人。
　　看着下方怔怔而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的风铃夫妇，王舞笑着为其解围：“看来我们家小可爱是脸红了。”
　　“她真的是脸红吗？”是王陆逐渐严肃起来的声音。
　　王舞心情本就不大爽利，如今见一贯喜欢插科打诨的徒弟都开始怀疑这场婚礼的可疑之处，心中更是难以平静。
　　可她却再也无法阻止，也没资格阻止了，因为那头的风铃在向她远远投来一眼后，终是与薛伯仁一起，拿起自己的酒杯，预备喝下这合卺酒。
　　王舞顿时心乱如麻。
　　“且慢！”
　　是匆匆赶来的海云帆的声音：“五长老，万万不可让风铃嫁给薛伯仁！”
　　他来阻止这场婚礼。
　　拦住欲要打圆场的王陆，王舞难得收敛了素日的吊儿郎当，肃然发问：“为什么？”
　　“因为，”海云帆表情冷漠，伸手指向薛伯仁，“他是妖——”
　　一语落，满堂皆惊。薛伯仁的兄弟连忙为其开脱，不仅如此，说完之后，更是反过来指责海云帆的不识好歹。
　　若非自己在密室中亲耳听见，海云帆也无法相信浓眉大眼的薛家兄弟居然心怀鬼胎，想要置风铃于死地。此刻见众人似被说动，自己更是被戴了个不安好心的高帽子，海云帆心中焦急，再次恳求王舞一定要相信他，并将自己在密室内听到的薛家兄弟的密谋说了出来。
　　“不仅如此，这薛伯仁娶亲是假，借成亲之名，想伺机放出老板娘体内的九尾狐是真！我们都被骗了！”
　　风铃闻言，握着酒杯的那只手开始轻微颤抖起来，却始终隐忍不发，只静静听着接下来王陆与海云帆的一句句你来我往。当听到酒中被下了『柔情似水』，而薛家人则想以此开展红线合卺大法破除封印，将那只九尾狐放出来时，她突然开口，轻声唤道：“伯仁。”
　　薛伯仁似有犹豫，不敢看她，可她却依旧柔声唤道：“伯仁，你看着我的眼睛。”
　　薛伯仁抬头，便见她道：“你告诉我，他说的，可是真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只想寻求一个简单的答案。于是薛伯仁也轻声道：“铃儿，我爱的人是你。”他举起酒杯，示意道，“相信我，这酒没有任何问题。”
　　回应他的，是海云帆气急的声音：“薛伯仁，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
　　“海公子，我知道你对我有许多疑问，还有很多的误会，不过这件事情，并非是你想象的那样。”
　　这番不卑不亢的言论，换来的却是海云帆愈发极端的指证。“我听闻这『柔情似水』一旦饮下，所有的妖孽都会原形毕露，倘若你真的问心无愧，可敢当着众人的面喝下这酒？！”
　　伴随着薛伯仁犹豫的神情，风铃的心也跟着乱了。
　　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高堂之上的王舞，再看看薛伯仁，一时间，她心中竟是百般折磨。今日本该是自己与伯仁的好日子，更是自己彻底放下王舞迎接新生的日子，可如今，红线的两头，牵着的却并非满含爱意的爱侣，而是两个各怀心思的人。
　　王舞心意未定，薛伯仁亦善恶不知，她竟不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百般抉择之下，索性将杯中酒一气喝下。若无事，自然皆大欢喜。倘若有事……那她也认了。
　　这下，原本争吵的两个人都慌了。
　　“铃儿！”薛伯仁心焦如焚，喊着她的名字。
　　风铃朝他温顺一笑，笑容中尽是暗含冷漠的苍凉，“伯仁，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成全你。”
　　她亲口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使得二人之间的气氛陷入一片沉默。本以为薛伯仁会对于她的不信任而恼羞成怒，然而不知为何，风铃却瞧见他脸上似有一抹忧色闪过，然后，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空气安静了几秒，风铃一心等待的效用并没有发生，可见酒中并没有什么『柔情似水』。海云帆看着堂前毫无变化的二人，愣了一下，不由质疑道：“你们……为何毫无变化？”
　　见他如此争执不休，薛伯仁的表情终于变得冷厉，质问道：“海兄弟，你想看见什么变化？难道，你非要我薛某人和小铃儿，变成什么妖魔鬼怪你才心甘，你才满意吗？”
　　这时风铃才终于觉出不对。曾经她爱屋及乌，跟着王舞喝过不少好酒，可以说大多数都是辨别得出来的。方才心绪被海云帆的那句『柔情似水』牵引着，一时冲动便将酒喝了下去，如今冷静下来才发现，这哪是什么『柔情似水』，分明就是年份久些的女儿红。
　　风铃不由对方才的冲动觉得羞愧，看向她现在名义上的丈夫，含愧道：“伯仁，我方才……竟然对你产生了怀疑。现在想来，是我太不应该了。”
　　二人之间存在着这么大的误会，她有些茫然，接下来的婚礼还应不应该继续下去。
　　谁知薛伯仁却一如既往地温柔安抚道：“铃儿，刚才那种情况，无论是谁，都会有所误会。你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
　　看看，她的丈夫多么体贴，体贴到让她几乎觉得自惭形秽。风铃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权利让对方知道真相，终是忍不住道：“可是伯仁，有些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其实我是——”
　　“好了好了，既然已经真相大白了，不要浪费时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继续，继续婚礼。”
　　“对啊对啊，刚刚到哪儿了，赶紧继续！”
　　王舞带头哄笑着，将她未出口的话打断，众人也跟着应和，善意调侃了几句，便相继回到自己方才的位置，等待婚礼继续。
　　谁知就在王舞转身欲走的时候，恰好看见一道白色的光芒飞进来，打在风铃的身上，令后者动弹不得。
　　定身符？
　　这时门外飞进来一人，一边口中喊着“还我大嫂！”，另一边更是持着手中震元刺直指风铃。风铃身边的薛伯仁见状目眦欲裂，喊道：“柴齐，你干什么！”
　　“大哥，你被这个女人蛊惑了，连大嫂都不顾了！我要杀了她，为大嫂报仇！”
　　柴齐的回答令薛伯仁顿感绝望，更令风铃醍醐灌顶。
　　难怪，难怪当初伯仁一见到自己便眼前一亮，后来的相处中更是时时温柔刻刻贴心。原来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如她所想，是在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
　　怨吗？恨吗？
　　风铃很想点头，然而她却更清楚，他们两个其实是半斤八两，一个通过替身日日惦念着真正的心爱之人，另一个肯接受对方的蓄意接近却也是为了忘情——为了忘记无情的王舞，而选择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哪怕在这段感情里，她并没有投入十足的爱意。
　　与其怨他恨他，不如说他们两个，都是可怜人……
　　柴齐的震元刺，在众人不觉的时候突然刺了上来。风铃安然闭眼，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只听得“噗嗤”一声，法器已然刺破了身躯，可不知为何，她却没有任何痛感。一睁眼，发现不知何时，薛伯仁竟已挡在身前，替她承受了这重重一击。
　　鲜红的血，顺着法器的抽出而涌了出来，在薛伯仁胸前的红衣上缓缓氤出大片暗红的血痕。
　　“伯仁！”
　　“大哥！”
　　薛伯仁的以身相护，是风铃没能料到的。好好的新婚之日，竟然变成了血溅喜堂，更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看着薛伯仁满身是血地倒在兄弟怀中，被定在原地的风铃崩溃了。
　　然而薛伯仁却笑了笑，哪怕口中鲜血已经将俊朗面容染得狼狈不堪，也不甚在意，只是温柔对她道：“铃儿，别怕，只要你没事就好。”
　　说完，伸出手想要去拉住风铃的手。二人之间本是短短距离，然而随着身上气力的缓缓流失，薛伯仁的手，在快要触碰到风铃手掌的时候，终归还是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
　　风铃努力让手指动了动，最终却只勾到一片虚无。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个温润儒雅的男人，因她而伤，也因她而死。可奄奄一息之下，心中念的却仍是她。
　　这样好的一个人，就这样离她而去。阴阳相隔，再也见不到了。风铃心中突然变得空落落的，紧接着，便被满腔的痛苦所侵袭。
　　门外叮铃铃的声音渐渐停了，花蕊上停留着的蝴蝶也慢慢消褪，不知是谁说了句“时间凝固法阵要消失了”，一瞬间，风铃感觉体内似乎有两股力量在博弈，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叫嚣着要出来。
　　这时，方才失手杀兄的柴齐终于因兄长的死彻底失控，再次手握震元刺冲向风铃，想要为其报仇。王舞眼疾手快，刚将他一掌拍开，转身想要看风铃如何时，却又被一只纤细的女子手掌打中。
　　胸前的伤还是其次，更疼的，是王舞的心。
　　目睹方才骤然笼罩住风铃的那阵烟雾散去，王舞看着面前眼神妖魅、表情却极狠戾的白发狐女，一瞬间觉得心神俱裂。
　　掌门师兄多年前下在铃儿体内的封印，终究还是被解开了。可唤醒那九尾狐的契机，却是薛伯仁的惨死。
　　九尾天狐，对其夫用情至深，然更喜杀戮。
　　面对眼前心性大变的九尾天狐，王舞有些不敢想象，至此之后，她的小铃儿，还能不能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