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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硬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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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上一出关云长,某都想捉刀上战场,杀敌报君恩啊!”台下有看客喃喃自语。
“这人是谁,怎么以往从未听说,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还搭上阿志的门路,谁家调/教出来的,师承何人?”
“没听说啊。阿志今日来了没有,问他便知。”另一人接过话头,“我只关心这戏好似半截子,前后都有没唱的,这般不上不下,吊得难受。来人啊,去叫那戏班子赶紧的,把下面也唱了。”
“哎呦,可累死我了,站了这半响,等着几个伶人装扮。小爷我何时受过这种气,去,叫那班头来,小爷我把人买了,养在府里清清静静看戏。”
“徐阿钦,且轮不到你充富豪呢!”王承志箕坐在车上,斜斜靠着车壁,标准的纨绔像。
“我家本就豪奢,你耐我何?”徐钦得意扬眉,“不服气?不服气你和我竞价啊!”
“我与你不同~”王承志摆了摆两根手指头,用十分气人的姿态,不疾不徐道:“那可是良家子,买良为贱。啧啧,王爷才下过禁令,你好大的胆子!”
“谁说我要违禁?王阿志,就你会扣帽子。”徐钦调笑道:“别是你瞧上了吧。放心,我一块儿长大的兄弟,我岂会和你争?”
“别了,敬谢不敏,我安安心心看戏,少整那些幺蛾子。”王承志又懒散躺了回去,台上又换了王大和阿枝。因王承志面子来看戏的人,哪家府上没养个小戏班,这等水平就不入眼了,纷纷闲聊起来。
“去把那班头叫来,怎生不接着演了,小爷等了一早上,寒露沾湿衣裳,就为了这几句?”徐钦没好奇吩咐道,自顾自把牛车赶到王承志旁边。嘴上口花花,可徐钦比谁都清楚,他和王承志才是一边的,与这遍地战力的黔首黎民相比。
不必贵人们吩咐,王灵下了台,就赶紧过来请安,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只摘了挂口的长须。
王阿爹带着王灵过来请安,站的远远就是一份肥喏,没口子感谢。
“多谢,多谢,谢!”
王灵眼角一瞅就知道王阿爹词穷,王承志之父乃王宗涤是蜀王爷的养子,私下里称他一声小皇孙乃是敬重。可瞧着旁边这么多穿绸穿绢的人物,小皇孙三字一出,怕是无穷尽的麻烦。
王灵上前一步,“王郎君又来捧场,小人感激不尽。”
“是极,是极,多谢王郎君高义,小老儿一家感激涕零,感激涕零。”王阿爹满脸欢喜,惶恐和敬畏交杂,只恨自己粗陋,说不出更高妙的词来,看的王灵心中十分不得劲。
王灵如今还当自己是那个在宫里独当一面的大家,十分瞧不上王阿爹说话,觉得他不够聪明,不够得体,这等场合该他说话才圆满。
“来做甚,还不接着唱完?这许多人等着,还当爷们天天都有这样的闲心呢?”王承志懒懒问道。
王灵作揖回礼,道:“回郎君的话,这戏名唤《关云长单刀赴会》,乃是一楔子四折的大戏,王家班人小力微,堪堪排出半折来,尚未完工呢。”
“哦?一楔子四折,怎么个说法?”
“楔子抛砖引玉,交待故事起因背景,乃是序幕过场,算是个引子。第一折开端,第二折发展,第三折高/潮,第四折结尾。如此有头有尾、有因有果,方算得一出整戏。”
“倒有些意思,你既说得头头是道,想必词曲已烂熟于心,何不快快排演出来,好让某等一观?”王承志好似没听到王灵的解释,又问了一遍。
王灵丝毫不敢大意,又告罪解释,自家人力不够,辜负郎君期待云云。
“行了,少说这有的没的,开个价吧!”徐钦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说这些车轱辘话作甚,“小爷我买了你们一家,都去我徐府上唱戏。布景、行头、乐器全包,每月三身衣裳,三贯通宝,只需安心排戏,供府上赏乐。”
“这等好事,还不看看谢恩!”旁边相携而来的子弟一旁起哄,都是玩在一起的,徐家买了,不相当于他们也有的看吗?
“好个不知事的小老儿,还不快快谢恩,虚知徐家是何等门楣,如今王爷府上两位徐妃便是出自此家。”
王阿爹愣在当场,被豪门当场收为奴仆,这当然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做梦都不敢想。可王阿爹也担心啊,为人奴仆,那就是把生死前程都交到主家手中。今日头回见,主家是什么脾气秉性也不知,若是个苛刻的可怎么好。
端看郎君买人的架势,就知家中富豪,可,可毕竟是个小郎君,万一做主的当家郎君不喜,他们又如何立身呢?
王阿爹愣住不回话,王灵却心中大惊,不能卖!若是他没上辈子二十年的记忆,卖做豪门奴仆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出路,可他立志三年后北上报效陛下啊!做了人家奴仆,如何自由行事。即便逃脱,也背上逃奴的罪名,岂不白白刺陛下的眼。
“徐家郎君容禀,小人虽是漂泊伶人,却也是正经良民。我等自神京追随陛下而来,历经千辛万苦,虽家业落败,亦有思乡之心。日后,也是要落叶归根,归葬故土的。还望郎君明鉴。”王灵抢先一步把基调定下。
王阿爹自己心里还没盘算明白呢,口不对心附和,“明鉴,明鉴。”
“不识抬举的东西!”徐钦恼怒,抬起手中鞭子一挥,王灵右手膀子的衣衫应声而列。
王灵索性把心一横,昂首道:“郎君纵是千百富豪、万般能耐,也不能屈我之志!落叶归根,归葬故土!大河西流,此志易也。郎君只管打死我便是。”
周遭围在外圈看戏的平民一阵欢呼叫好,他们平日里受权贵欺压,若是有权贵豪门当场收为奴仆,大约是不敢拒绝的。可人之所以称为人,不正是因为那身处黑暗却向往光明之心吗?我做不到,但我至少能为做到的人欢呼喝彩。
徐钦胀红了脸,骂道:“区区几个伶人,小爷我还怕买不到?”
王承志懒洋洋开口道:“好个不识抬举的,大爷宴上亲自作保,就是让你这般下人面子的?罢,罢,只瞧在王爷禁令的面子上,容尔等贱民放肆一回。”
王承志说了这话,周遭纨绔理智回笼,这是成都府,王爷就在此地坐镇。王爷向来爱民,刚颁布了禁止买良为贱的法令,他们虽是家中闲散人员,可也非寻常人,若是被捏住把柄,借以攻击家族如何是好?
“是极,是极,几个水平一般、脾气死硬的伶人,要来作甚,不如我置办的小戏班。”
“阿钦,算了,且瞧不上。你买了,我可要笑话你不识货。”
一同来的纨绔三三两两劝慰着,赶车的把式最会看人脸色,连忙把牛车、马车缓缓驱赶,给郎君们台阶,顺势走了。
王承志也吩咐童儿起身,车帘落下,把王灵深深作揖致谢的身影挡在牛车之外。
富家郎君们走了,旁边听戏的人才围上来,没口子赞王灵硬气。
“王二小子好样的!咱平民老百姓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就是,瞧那个脾气,就是进了府中也讨不了好。”
“谁说不是,到时候别说荫蔽,让主家打死了,不过两贯烧埋银子,又哪出说理去?”
“多谢诸位叔伯兄姊解围,若非大家齐心协力,为我等压阵,今日哪能这般轻松?”王灵团团拱手道谢。
诸人哄然大笑,“王二小子也长大懂事了,瞧这有礼有节的模样。”
“自然该懂事了,眼看着就要成角了!日后也是穿金戴银、绫罗加身的富贵命!”
“不谢,不谢,都是近邻,合该帮衬着啊!”
王灵定睛一看,果然还是那卖面的摊主,能把“近邻”二字用得如此巧妙的,只有他了。
王阿爹此时才反应过来,那些威势过人的郎君们一走,他又恢复了能言善道的本性,和周遭人应酬起来。
王灵趁机缩回后面,王阿娘带着王三、王四把扔到台子上的通宝捡起来。往日松松垮垮的钱袋,今日竟然鼓鼓囊囊,王阿娘笑得见眉不见眼,嘴角咧到耳后根。
看着王灵来了,王阿娘条件反射把钱袋子往身后藏。准确来说,这些通宝都是打赏给王灵的,若是王灵要求分一半可怎生时候好?
王灵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他是该想想,怎么报答王家郎君。
日后,他肯定是要接着唱戏的,可若再如今日一般怎么办?必须托庇于人下啊!
伴随着王灵带来的人气,王家班子今日其他演老了的曲子把戏,也得了不少打赏,一家子人人笑脸盈盈,看着天色将晚,依依不舍的赶车回去。
破天荒的,王阿爹开口,“老二累了吧,坐车上。”
为了谁坐车的事情,王家还打过官司,王阿爹此时分配,明显是不论长幼论能力。王大紧紧攥着拳头,怒目而视,其他人抬头看天、低头看地,就是不看这修罗场。
王灵却轻描淡写摇摇头,“今日没唱多久,不累,走着就是。倒是阿枝登台、奏乐、收钱,一人做了三人的活儿,合该歇歇。”
不顾阿枝摆手推辞,王阿爹心情愉悦得叫了阿枝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