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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教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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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哺食吃得挺好,王阿娘并不是抠搜的人,或者说,只要有钱,没人愿意做个小气鬼。
等到放下碗筷,就进入了每日最开心的数钱环节。今日王阿爹示意不必瞒着,当场就数。王灵的戏唱得好,今日收获满满。王阿娘把钱袋里的通宝倒出来,叮咚作响,这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
一家子眼巴巴的看着王阿娘数钱,此时,王阿娘自豪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数到最后,王阿娘脸上的红润越来越明显,数到一千,王阿娘几乎跳起来,高喊道:“阿枝,快去拿麻线。”
一千零二十一,这是淡季一个月的收益!
全家人脸都红了,无限畅想起来。一天一贯,一个月三十天,一年三百天,天!天!这是多少钱!
王阿爹却面色严肃得看着这些通宝,经过重重思虑,问王灵道:“你白日说,想回中原,是真的吗?”
“真的,我要去中原。”
“那里在打仗。”
“我知道。”
“家里不会去。”
“我知道。”
听到这两声“知道”,王阿爹又重重叹了口气,“今日客人们捧场,都是你的功劳。”
“阿爹过奖的,都是我该做的。”
“给他数二百文。”王阿爹偏头对王阿娘轻声道。
“什么?”王阿娘惊呼,看着老伴严肃的脸色和紧皱的眉头,那眼中的冷光让她心惊。王阿娘不情不愿数出两百枚,嘟囔着:“刚系好的麻绳,又要解开。”
王阿娘把两百文数了又数,生怕多出一枚。递过去,王灵却不接,只平静、安静、冷静的坐在桌边,和几个月前,为了二十文上蹿下跳巧舌如簧的人,早已大不一样。
原本不满的王阿娘、愤怒的王大和暗自心惊的几人都焉巴下来,未曾领会出了什么事儿。
王阿爹又叹了口气,“把戏教给家里人把,今后,每日如此一般,直到分家。”
“好!”王灵一口应下,长伸手把桌上通宝全揽过来,塞进王三怀中,轻描淡写问道:“老三,你和我去中原吗?”
老三生平第一次接触这么多钱,完全傻了,呆愣道:“二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王灵起身,深深一揖:“多谢阿爹阿娘!”
王三有样学样,跟着矮了身子,又跟着回了房间。
曾经爆发那样激烈的争吵,以死相胁,都未分家,如今却是彻彻底底分了。
王阿爹随后道:“老大,跟我进来。”
王阿爹背手走在前面,王大即刻跟上,王阿娘左右看看,“阿枝去洗碗,老四把行头卸下来,老五,天天混吃等死,屁大的事儿不干,不知道把屋里扫扫!”吩咐完,王阿娘也跟着跑进了主卧,砰一声关上大门,自己站在门口守着。
“当家的,你可不能偏心的,怎么给那小兔崽子两百文,哪儿有这个理?”王阿娘张口就替王大抱不平,“老大今日得了多少赏钱,他可曾开口要过半文。”
“老大,你也觉得我偏心吗?”王阿爹坐在屋中长凳上轻声问道。王家老两口的主卧也简单得很,屋中把椅子都没有,不过两根长凳,和几块木棍搭的架子,上面摆着几口箱子,左右立柜。
“儿子不敢。”王大闷闷答道。
“不敢,就是有了。”王阿爹问道:“今天我和老二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老二的天赋你我都明白,当很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和戏文上唱的一般。你没能耐和他比。”王阿爹开门见山下了定论:“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压着他,不让他学武戏。一个家里,长幼有序才是安宁之道。可是,压不住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当爹的只能给你谋划出路。”
“先前已经说话好,老二十五岁分出去,到时,你已成亲生子,能独当一面,我也算把你扶起来了。如今,他自己说的要回中原老家守着根,与你就没有冲突了。我不必压着他,你们兄弟也无需这般剑拔弩张。”
“你道我为何给他两百文?今日戏是他唱的,曲子在他心里,我瞧他一言一行一静一动皆有章法,他不教,你学得会吗?学会一出大戏,那是可以吃一辈子的。今日一贯,明日未尝没有十贯。便是与人做学徒,也要白白供养师父三年磨性子,还不定学得到本事。如今老二十一,翻年十二,到他分家,也堪堪三年。为父如此说,你明白吗?”
明白,王大在心里点头。王二若是一直在家里,王家班子只容得下一个领头羊。如今王二另寻他路,与他就是天各一方,再无瓜葛,无需防备。
可是,王大仍旧有些委屈,嘟囔道:“在阿爹心里,儿就这般不如人吗?”
王阿爹低低切切笑了起来,“不如人有啥值得生气的,世上你不如许多人,如今日那高门郎君,你可比得上人家一根手指头。也有许多人不如你,那些跑慢一步,陷落中原的人,那些街边乞讨饥寒交迫的,那些被拉了壮丁充军的……他们且羡慕你如今日子安稳,还有心思和爹娘兄弟置闲气。”
“老大啊,世上你不如人的时候太多了,计较得过来吗?且我问你,你日后是个什么打算?”王阿爹说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话,放松的塌了腰,施施然问道。
王大茫然了,日后?未来?他考虑这做什么?“听阿爹阿娘安排,到了时间和阿枝成亲,日后生几个孩子,把王家班子一直传下去。”
“今日阿爹再教你一回,咱们家传了几代的心血经验,都在这里。”
王大下意识肃然而立,王阿爹挺直腰杆,掷地有声:“卖艺钱,当天完。买卖钱,六十年。土地钱,万万年!卖艺唱曲,往下九流里走,不是长久之道。咱们王家,从你祖爷爷开始,就攒着银子,想置办土地,做个富家翁。日后把孩子送去学堂认字,慢慢积累着,等到运道来了,家中出了个读书种子,王家就起来了!”
“奈何,遇上兵祸,什么盘算都打了水漂。不过,你记住,土地是咱们的根。若有一日,咱们不必日日出摊登台,能置办上土地,那好日子就来了。有地就有粮食,有粮食就能养娃,就有咱们老王家生生不息!”
“是,阿爹!”王大扑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阿爹吩咐,儿记下了。”
“记下就好,起来吧。日后要放宽心绪,你是做大哥的,谁都不能动摇你的地位,你也该管教着兄弟,为兄弟们着想。”
王大让王阿爹这么一开导,只觉眼前一片光明,再也不计较什么不能坐车,不能单独吃细粮。是啊,我委屈也只是暂时的,我在就是王家在,王二如今蹦跶得再厉害,日后也是要分出去的啊!
再想想置办田地的愿望,他最美好的梦想里,也从未想到过此。若是真能成为地主,把地佃给农户租种,日日在家中享清福,教导儿孙成才,那是什么神仙日子,想想都美啊!
家里人都被安排了活计,阿枝飞快把碗洗完,从房里取了针线,来敲王灵和王三的房门。
“阿灵,我瞧你袖子破了,喏,这不带了针线来,我给你缝上。”阿枝站在门外,取了同色的绣线,笑盈盈望着他。
王灵交待王三一声,和阿枝到了外面廊上。初冬,天黑得早,这租来的房子窗户小,暗沉得很。补衣裳这样的精细活计,只能在外面。
王灵搬了一根长凳出来,阿枝坐一头,他做一头。
“这些富家公子哥,当真不讲理,怎能动辄打骂,咱又不是他家奴才。多亏里面没破,没伤着肉吧?”阿枝心疼的摸了摸王灵的胳膊,小声问道:“疼吗?”
“不疼。”王灵吃了上回的亏,并不轻易就范,低头解开衣裳。
阿枝一把按住,“不用脱,我就着你胳膊补就是。这么冷的天儿,脱了当心风寒。”
话虽如此,王灵还是解开衣襟。徐钦那一鞭子的打子胳膊上,离肩膀很近,阿枝缝补需要把手伸进去,这才方便。
阿枝轻笑着取针穿线,食指在樱唇上轻轻一沾,沾湿了的手指灵巧一转,就打了个漂亮是绳结。微翘兰花指,针线在袖子上穿梭,那翘起的手指这般纤细,指甲是娇嫩的淡粉色,光滑一片,在落日余晖中,仿佛还有盈盈的光。
阿枝低着头,白皙的脖颈就在王灵眼皮子底下,还有长长的睫毛,和小扇子似的,一闪一闪,惹得人心跳也跟着那小扇子跳动。
“阿灵,你真的要教家里人排戏吗?”阿枝轻声问道。
“自然,都答应爹了。”
“就排那关云长吗?里面可有女子的戏?”
“没有。关云长单刀赴会,端得是男儿英雄气,没有女子的。”
“哦~”阿枝遗憾低头,又缝了两针,一不小心戳到手指,疼得瑟缩一下,把食指含在嘴里吮吸,含糊不清问道:“你能单独给我排个戏吗?”
“或者教我几只新曲子也行。上你,你说过要教我的。如今你们都有了新东西,我一个人抱着那些老掉牙的,哪儿有客人喜欢听。大家都大步大步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在原地踏步。”阿枝把水润的食指取出来,轻轻抚摸着,疼痛难忍,又好似期盼不已。
“都说了是教家里人,你不适合唱这戏,我教你些小令、小调和散曲,配着成调,客人们爱听呢。”
阿枝喜出望外,连连笑道:“我就知道,阿灵,你最厉害了!”
阿枝接着逢衣裳,动作轻快许多,很快就不把那鞭子抽出来的裂条补上,且不是王灵自己缝的蜈蚣腿,针脚细腻,远处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出来得急,没有带剪刀,阿枝低头凑到王灵胳膊上咬断线头。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声怒吼:“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