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之二·与人斗其乐无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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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就某种意义上来说，白闲居也是江湖。
江湖意味着纷争，白闲居同样不例外，他们管这叫掐架。
也不是每个人都热衷于掐架的。据说从前小白是很爱掐架的，来劲的时候，能一路追着掐到对方的场子上，一口气连骂几个时辰不带一脏字骂过瘾了然后扬长而去。
不过那是从前的旧事了。小白觉得自己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岁月，应该韬光养晦，做个有涵养有风度的隐世高人，所以现在偶尔遇到挑衅的，就手捧茶杯微微一笑做云淡风轻状，骂也不还口，回头还和人说：总不能因为狗咬了我，我就去咬狗罢。
大嘴切了一声，说，你就装吧你。
隔几日，白闲居众人吃了顿狗肉火锅，冬令进补呀。
白闲居里人不少，但也实在不算多，大家伙平时都是各干各的，套现在的话那叫互不干扰尊重个人隐私，园子又大，有时候几日不见人影也是寻常。这样一来，掐架自然就少了。
也不是每个人都爱掐架的，掐架少自然清净，不爱掐架的人是舒坦了，可还有爱掐架的人就不爽了。
掐架嘛，大家伙挽袖子抄家伙一团乱战，图的是个畅快淋漓，再或者翘起二郎腿坐旁边喝茶嗑瓜子观战，图的是个热闹趣味。
没有掐架的人生，是无色的人生，是乏味的人生，是不圆满的人生。
这话，是鸽子王说的。
听说，鸽子王似乎真的是个王爷，虽然没有到达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境界，可在朝堂上多少也是说的上话的。这天生富贵的人呢，脾性上总有些和常人不同的古怪处。鸽子王有钱有势，不住金灿灿华丽丽的王府，偏却喜欢住这白闲居；不吃王府里大厨精心烹制的山珍海味，却喜欢在白闲居和人抢小米粥桂花糕。这叫什么呢？
“犯贱！”暗地里有人如是说。
可这说话的人也只敢蒙着面背着鸽子王悄悄地说，否则到头来究竟是谁犯贱，那就不好说啊不好说。
除却这些奇怪的癖好外，鸽子王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看人掐架。
其实这鸽子王浅离，就是白闲居里最爱看掐架兼惹是生非的主儿。
这城里，有两处热闹的地方，东市和西市，可却热闹的不同。
西市开的大多高级商铺，讲究的是精致典雅小资情调，青年才俊们最爱在那里晃，茶楼包房雅座里不坐，一定要坐在街边的座上，人手捧只日月星辰彩釉的杯子，见了面彼此客客气气问声好，三句话里必然要夹带一两个西域番语，浑身上下顿时就透露出一种名为精英贵族的气息。
大嘴前阵子被一个多年不见的昔日同修嘲笑了，说他混这么多年好歹还是住在繁华大城里的，怎么就跟个乡下土包子似的。于是痛下决心，说要改头换面脱胎换骨，于是乎也每日里去西市捧茶杯坐街边吃灰学番语去了。
来去多回，大嘴还是那个大嘴，也没见身上多出一层金光来。小白被他天天嘀嘀咕咕念番语吵的头痛，就忍不住开腔了。
“你这学的什么呀，就西市那些个调调，都是伪精英爱干的。你看看人家鸽子王，真正的贵族，瞧瞧他整天在干什么。”
鸽子王浅离，从来不去西市的，他只去东市。
东市，是菜市口，除了买菜赶集之外，但凡官府抓个穷凶恶极的江洋大盗秋后处斩，或者张三李四家老婆为了伸出院墙的树枝归谁家而叫骂，等等等等，这都是菜市口最常见的热闹。
鸽子王每日里，就捧着壶茶磕着瓜子，坐在菜市口茶楼里看热闹。
或者说，看掐架。
“这菜市口掐架，也是有讲究的。”一说起掐架来，鸽子王可就来劲了。
大嘴蹲在旁边不耐烦的听，他是来请教如何培养气质格调的，可不是来学怎么掐架的。可谁叫人家是小白推荐的学习典范呢，忍着。
没准儿，听他讲完掐架，就真能培养出精气（精英气质）来。再不济，回头遇到那嘲讽他是土包子的同修，也能掐回去。
“要诀概括起来，也就是四个字——搅、嚷、装、蒙。”鸽子王摇头晃脑的念着四字真言。
搅、嚷、装、蒙。
这什么跟什么？
大嘴听的一头雾水，小白从旁边路过，很是鄙夷的看了大嘴一眼，瞧瞧这果然就是个土包子。撇撇嘴，捧着茶杯，又做云淡风轻状飘走了。
“这菜市口，和别的地方不同。别地方掐架，那就跟打擂台似的，上场前得自报家门，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凭的是实打实的真功夫，若是用了别的伎俩，那便流于下乘，是要被人鄙视的。”
大嘴神色迷离，目光茫然，还是没听懂。
鸽子王干咳一声，道：“别处的事儿不说也罢，咱就说这菜市口。菜市口和别处有什么不同呢？”鸽子王这句问话又重复了一遍，也不指望大嘴能答出来，自己接着说了：“菜市场人多口杂来去自由。”
哪又如何？大嘴还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
“便是说那地方掐架多，什么都能掐上，掐完了就散，隔日又换别的掐，日日不间断，简单一句话，那地方好的是乱斗。”
“乱斗？也不管有仇没仇？”大嘴问。
鸽子王两眼微眯，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来，道：“可不是么，这掐架，讲究的是一个痛快热闹，谁管你有仇没仇呢？真有仇的，随便哪个小巷堵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不就结了嘛，也犯不着去菜市场不痛不痒的浪费口水不是么？”
说的也是，掐架，那是闲人们的爱好。
“那这四字要诀何解？”
“这四字，再简单不过了。所谓的搅，就是你要会搅和。你想啊，无风不起浪，好端端的，你不搅和，哪来的掐架？你一搅和，没事变有事，小事变大事，这架不就掐起来了？”
菜市口掐架第一要诀：没事找事，惹是生非。
“再说到那嚷，就更容易了。菜市口人多口杂，一旦掐起来，比的不是谁有道理，是谁声音大。”
“我天生嗓门大。”
“那就占了先天的优势。你想啊，那么多人一起说话，谁听得见谁？你说的再有道理也是白搭。可你要是嗓门大，站人堆里扯嗓子喊，谁也喊不过你，那没理到你这也变成有理了。”
菜市口掐架第二要诀：黑白不分，是非颠倒。
大嘴来了兴趣，自觉听出些门道，不等鸽子王解说，主动道：“我知道了，那第三个字装的意思，就是像小白那样捧着茶杯装高深，这我会，我前阵子在西市天天捧茶杯，还会说番语。”
鸽子王翻了个白眼，一个暴栗敲到大嘴头上：“放屁。”
怎么王爷说话也这么粗俗。
还很暴力。
“那是什么意思啊？”大嘴有些委屈的摸摸头。
“不要小看这装字诀，这可是掐架要诀里最难练的一项。”鸽子王神情肃穆，“要练会这一项，你起码得精通变声、易容、演技、轻功，此外还须有一流的观察力、判断力、记忆力与应变力。把这些综合起来，瞬间施展出来，才算是得了这个字的精义。”
“啊……”大嘴傻了，“有这么难？”
鸽子王冷笑一声：“那当然！须知前面的搅、嚷只是基础，关键还得依托这个装字诀，才能真正发挥其作用。若你学不会装，那前面两招在高手面前也只是不堪一击的花拳绣腿。这装的关键是，你要在混乱的掐架中，迅速的装成不同的人参与掐架，所以需要变声、易容、演技与轻功。你想啊，若一群人在掐架，这里面你一会变成打酱油路过的张三，一会变成看热闹冷笑的李四，东说一句西扯一句，掐架的人还不被你弄晕了？这掐架不就随着你的意搅起来了？再加上观察判断记忆应变，根据不同状况随时改装，说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那还不把个菜市口搅的鸡飞狗跳。”
大嘴倒吸一口凉气，道：“好厉害的招式！”
菜市口掐架第三要诀：千变万化，装神弄鬼。
诚惶诚恐的问：“那这第四字要诀，是不是更难？”
掐架要诀第四个字乃是一个“蒙”字。
鸽子王从袖中掏出一把扇子，唰的一声展开，在寒风中十分潇洒的扇了扇，慢悠悠的说道：“其实这第四字，乃是要诀中的要诀，但真做起来，却是十分的容易。”
“哦？”
“切记切记，去菜市口一定得蒙面。”
“啊？”
“啊什么，四字要诀都教你了，你自己好好练习罢。”鸽子王一看日头，估摸着东市菜市口掐架快开始了，扇子一收，丢下大嘴，闪人看热闹去了。
大嘴站在院里把这四字要诀念了又念，过了一会，才忽然一拍脑袋，他是要学做精英的，这还没来得及请教鸽子王呢。
转念一想，也许这掐架学会了，就自然培养出贵族气质了。
于是乎，大嘴就整日里开始练习掐架。
这纸上谈兵，终究是不济事的，也该是机缘，这一日，菜市口竟然掐到了大嘴。
按说大嘴平日里也不去菜市口的，怎么着也不该掐到他。坏就坏在头一日他在街上遇到个前阵子一同在西市捧茶杯坐街边吃灰学番语的青年才俊。
那青年才俊见了大嘴，照例点头问好崩几个番语，然后就说了：“大嘴兄，这几日怎不见你来西市喝茶呀？”
大嘴心直口快，就说：“小白说，西市混的都是伪精英。”又好心劝：“才俊兄，你也别混西市啦，以后咱们一起去东市，听说菜市口天天掐架，可热闹了。”
这本是好意，可听在青年才俊耳里就变了味，青年才俊心想：“喝，你小子竟然骂我是伪精英！”
于是暗暗记恨在心里，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说：“一定一定，以后去东市还得大嘴兄多照应。”
两个人和和气气亲亲热热的告别。
青年才俊一回身就变了脸：哼哼，你不是要去混东市么？我就让你扬名东市。
于是当天晚上，青年才俊悄悄摸去东市，在菜市口贴了张大字报，极尽恶毒之能事大骂在东市买菜的人，下面的署名却是大嘴。
第二天一早，东市就炸了窝了，一群人在菜市口怒斥大嘴。
按说，他们在菜市口骂，大嘴不去本来也是不知道的。可偏偏白闲居里有个爱惹是生非的鸽子王。
菜市口众人在骂大嘴那当口，鸽子王正躲在菜市口茶楼里喝茶嗑瓜子看热闹。
一群人骂了半天，因为没有可以对掐的人，也就渐渐失了兴致，鸽子王眼看这事竟这么结束了，实在有点意犹未尽，心念一转，叫人笔墨伺候，写信。
信上写：大嘴、小白，有人在菜市口骂你们呢。
那青年才俊可牢记着大嘴那句“小白说”，这日一大早就混在菜市口人堆里，煽动人骂大嘴之余顺带骂小白。
鸽子王又捡了其中骂的最狠的话句摘抄在信里，觉得还不够猛，自己再添油加醋补了几笔。
信写完，吹干墨，差人快快送去白闲居。
鸽子王心想，大嘴最近不是对菜市口掐架很有兴趣么，这是难得的机会，正好让他多练练。这掐架，光靠纸上谈兵是万万不行的，得实际操练，多练习，才会有收获。
鸽子王这可是真心实意为同居人打算。可绝不是为了多看热闹。
不过一时三刻，信就送到白闲居了。大嘴拆了看，果然火冒三丈，跟小白说：“小白，菜市口有人在骂咱们呢！”又捡了浅离添油加醋的那几句拿出来念，念完了，把信一撕，就往门外奔去。
奔到门口，回头看见小白还站在院子里捧着茶杯做高人状，说：“小白，你不去？”
“总不能因为狗咬了我，我就去咬狗罢。”小白仍然云淡风清。
“切！”大嘴对他比了一下中指，“你不咬狗，老子去咬！”
于是杀气腾腾直奔菜市口。
这一天，东边菜市口战的风云变色。
当天夜里，大嘴得意洋洋的回来白闲居，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鸽子王浅离哼着小曲，一步三晃回到白闲居，也是十分的心满意足。
隔日大一早，眉开门去买菜，差点被一个臭鸡蛋迎面砸中，不等反应过来，砸臭鸡蛋的人已经溜了。眉再一看，白闲居门口已经堆了好些个臭鸡蛋烂白菜坏番茄。忍不住大骂一声：“我靠！”
眉的骂声把白闲居众人引出来，大家看着一地垃圾，都觉得莫名其妙。一个个火大，摩拳擦掌道：“哪个小兔崽子干的，等老子抓到，给他嘴里塞个臭鸡蛋！”
鸽子王正准备去菜市口喝早茶兼看掐架。走到门口，看见这一片狼藉，摇摇头，叹口气，痛心疾首道：“都是大嘴惹出来的祸呀！”
大嘴更加莫名其妙，道：“关我什么事？”
鸽子王一脸的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看着大嘴，说道：“亏我再三叮嘱，你偏偏把那蒙字诀给忘了。这菜市口掐架，一定要蒙面，要被人看见了脸，隔天就臭鸡蛋上门，从来没漏过。”
“我靠！”众人一致大骂。
过一阵子，菜市口那里又骂到大嘴了，浅离又差人给大嘴送信。小白仍然捧着茶杯做高深状说不去咬狗，大嘴这回备好蒙面布，杀气腾腾的去菜市口。
隔天一大早，顶着一身乌青回来。
眉问他：“掐的可过瘾？”
大嘴仰天长啸，吼了一声：“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之二·与人斗其乐无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