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之一·民以食为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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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闲居既不出名也不神秘，苏州河边有座粉墙黛瓦的庄园，门上挂了块牌子写着“白闲居”三个字的就是了。
白闲居的大门永远敞开着，进出随意。有的人来了，逛一圈觉得无趣就走了，也有人来了，就住下了。
白闲居的主人当初起这名的时候，是心里想到了“闲适”的意思，可住在里面是不是真的很闲适，那就只有住过才知道了。
前些天来了新人，新人没有自报家门，因为是初一住进来的，大家就管他叫小一。
小一这天起了个早，打开窗做个深呼吸，看外面天清气朗，心情那是分外的好。动了动鼻子，闻见满园的桂花香里还隐约夹着一些食物的味道，当机立断跳出窗口，施展起踏水无波的独门轻功就往前院蹿去。
才跳上院墙，就已经看到摆在知味轩桌上的早点。
小米粥，桂花糕。小米粥熬的金黄，盛在青花瓷的大盆里；桂花糕细白细白，面上撒了点桂花和红绿丝，叠在粉彩釉盘里。一共就两样，三个人吃那是刚刚好，五个人吃那是塞牙缝，若人再多一点，那就要打起来了。
小一虽然是新人，对这白闲居却也了解。
住在白闲居的绝对不止五个人。
而今天的早点是号称白闲居厨艺第一高手的扬眉做的。
屏息凝神，察觉知味轩四周包括自己在内已经潜伏了起码五个人。
看来是要打架了。
打就打，谁怕谁！
小一凝神、运气、踮脚、抬臂，正要出手，忽然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来。
接着有人喊了一声：“嘴儿……”
那声音，一分深情二分矫揉三分诡异四分变态，还带着唱戏一样的婉转延绵不绝，只听的小一浑身汗毛竖起，差点从墙上一头栽下去。
这边还没唱完，那厢有人应道：“白儿……”
那是四分猥琐三分惊悚二分造作一分痴迷，小一只觉得胸口顿时闷的厉害。
再往下看，知味轩前，两个大男人已经抱在一块了。
左边过来的是白闲居的主人，名不具，自称小白，右边过来的是常住白闲居的，因为爱吃米饭，人称大嘴。
两个人四目凝视十指相扣，就站在知味轩前面，深情款款矫揉造作诡异惊悚变态猥琐的对话。
“嘴儿，人家好想你。”
扑通——有谁掉进池塘里。
“白儿，我也好想你。”
咔嚓——站人的树枝断掉。
“嘴儿，我好爱你哦。”
哗啦——屋瓦坏了一大片。
“白儿，我爱死你了。”
呃呕——大家都恶心吐了。
小一也不例外，回自己院子里找地方吐了。
于是知味轩周围没人了。
刚才还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分开十指相扣的手，同时往小米粥和桂花糕扑过去。
一刻钟后。
大嘴蹲在凳子上，一边喝着小米粥，一边得意洋洋的说：“小白还是你厉害，这么恶心的招都想得出。”
小白翘着二郎腿，修长手指拈起桂花糕往嘴里送，含含糊糊的说：“亏你还真扛得住。”这群人里，就属大嘴最强，他本来是打算先把大嘴恶心跑了，余下的人也就好对付了。
大嘴面不改色：“我差点就吐了。”
小白眉一挑：“那你还吃得下？”
“吐了可以再吃。”
“……”
这群人里果然大嘴是最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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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上来说，白闲居确实是个闲人住的地方。既然大家都很闲，那整日里就是没事找事干。
扬眉是白闲居里的厨艺第一高手，可他不是白闲居的厨子，做饭只是个人爱好，一旦成为负担就失去了乐趣。
眼看着小白和大嘴两个人在知味轩嘴儿来白儿去了一次又一次，扬眉暗地里琢磨着，最后想到，要让烹饪成为白闲居每个人的爱好与专长，那么大家也不必为了一顿早饭大打出手，也不用看那两个人为了吃独食肉麻恶心。
于是这一天，扬眉召集了众人，宣布接下来一个月要在白闲居里举行美食月活动。
活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每个人都要动手做美食。不管是山珍海味或是糕饼点心，不论是家传绝艺还是现学现卖，反正人人参与，起码都得拿一样出来。
这主意很好，小白带头鼓掌，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都指望着能尝到一堆美食，也就纷纷点头。
于是白闲居美食月就此拉开帷幕。
作为活动发起人，扬眉觉得自己应该起个带头表率的作用，再说这确实也是他的专长，于是翻出轻易不用的珍藏版模具来。
这一套模具，纯银打造，共大中小三只，都是梅花形状，雕刻的那是精致无比，最小的那只与普通梅花一般大小，连花蕊都雕的清晰分明。这模具上还设了很多机巧，不但倒模便捷，制出来的糕点也分外美味。
只是因为纯银柔软易损，又是名匠打造，不到隆重场合，扬眉是不拿出来的。
新来的小一还不知，可白闲居的旧人如大嘴诸人看见扬眉祭出这套银梅模具，顿时便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扬眉这回做的是梅花枣泥馅糯米糕。说起来也无非就是碎糯米拌糖裹了枣泥上点果脯装饰用模子压成梅花形状隔水蒸熟。可说的简单，做起来却是考验技术，简而言之一句话，这糕，白闲居里也就扬眉做的才特别好吃，换别的人，一样的东西也做不出那味道，这就叫差距。
这不，糕一出炉，便被哄抢一空，别说是大嘴、小丫、鬼鬼这些平日里就嘴馋的主，便是连浅离都吃了半块。
自然了，小白是白闲居的主人，有优待，他吃的那块，是没有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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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眉表率完了，便该小白上。小白平日里常常与扬眉探讨烹饪技巧，说的那叫一个头头是道，可谁也没见他真动过手，可见也就是个纸上谈兵的主。
这一回终于该他在众目睽睽下动手了，他倒也不慌张。问扬眉借了那套银梅模具来，炉上煮起一大锅水。
锅子里，又摆了个小锅半截浸在水中，小白神秘兮兮掏出一个纸包，展开，取了黑乎乎的一块东西，丢进小锅。
看起来怪怪的，闻起来又怪香的，也不知道什么东西。
“这是西域来的，叫那巧什么力的，给大家尝个鲜。”小白得意洋洋的说。
这确实是新鲜玩意，众人围观，眼看着那丢进小锅里的巧什么力一点点融了，变成黏稠的一摊，小白这时候摆出中号那只银梅模具，将这一小锅东西倒了进去。
鬼鬼蹲在旁边张望，问：“这东西，黑乎乎的像泥巴，真能吃么？”
小白爱理不理：“那你待会别吃啊。”
鬼鬼一听就急了，一叠声的喊：“要吃的，要吃的！”
“其实别的颜色也是有的，但是稀少难得，我只弄到一点儿白色的，比黑色的多一些奶味。”说着，小白又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里面小小一块白色。
众人闻到果然一股奶香，又想到小白平日里理论经验十分的丰富，没准真做出人间美味来，顿时兴致高昂的围了一圈等。
小白挥挥手，道：“散开点，别挤在这里挡光。人人有份，少不了的。”
他这么一说，大家伙放心了，也不用巴巴的守着等，唯恐慢了一步被人抢光。
只见小白很是耐心的一小锅一小锅的熬着巧什么力，按着人头数做了一朵朵梅花出来。最后又将那一块白色的给融了，削了支竹签，蘸了白色的巧什么力在梅花上写字。
第一块就是写给大嘴的，歪歪扭扭的写了“大嘴我爱你”五个字。
旁人都被雷了，唯独大嘴面不改色接过，拿起就啃，啃两口，说了句不错，接着再啃。
其实他就光想着吃，压根没看上面写了什么。
这东西浓稠，竹签蘸着不比用笔墨书写来得顺畅容易，是以小白写的颇辛苦，字也似蚯蚓一般难看。
可写了几块以后，摸到门道，越写越顺，写到只剩最后留给浅离的那一块时，忽然嘿嘿一阵冷笑，提起竹签刷刷刷写了三个大字——鸽子王。
这三个字，那写的叫一个笔走龙蛇，畅快淋漓，众人一看，倒抽一口气，俱想到：“好强大的怨念！”
这鸽子王是有典故的。
据说是前年的时候，小白画了一幅画，浅离看了连声称赞，说要给这画题个词。于是就去构思这题词了。一构思，就构思到现在，小白初时还眼巴巴的等着，时不时的问他词想好了没？后来也就不指望了，画一卷，塞到柜子里去，再也不提这事。
单这一件事也就罢了，可后来大家伙发现，这竟然是常有的事。有一回浅离跟大嘴说，他弄到本绝版春宫图，邀大嘴共同欣赏之，人约黄昏后，也算是情趣。结果大嘴等到夜半三更无人时，也没见到那绝版春宫图，还因为更深露重受了寒。
诸如此类放鸽子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大家都怨念了，于是便有了鸽子王的名号浅离拿过“鸽子王”，也是面不改色，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转身轻飘飘的走了。
众人心里暗暗佩服：这就叫死猪不怕开水烫！
不管怎么说，这梅花巧什么力味道确实也是不错的，众人心满意足的吃完。
扬眉来取模具，随口说：“这西域来的东西果然有意思，就这样隔水加热了就能吃。”
小白颇为讶异的看向扬眉：“这啊，我买来的就是能直接吃的呀。”
扬眉大惊，问：“那你为什么还折腾这么久？热过和没热过有什么不同？”
小白一本正经的回答：“倒在模子里的样子好看。”
“……”
其实小白也很强，扬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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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月轰轰烈烈的进行到第十天，各人轮番献艺，便连浅离这回竟然也没有放大家伙鸽子，做了烤芝麻鱼出来。
这天终于轮到大嘴了，大家听说他一早就去码头边的鱼市采购，过了半个时辰，又听说他离开鱼市去了东市。大家心想：乖乖不得了，看来大嘴这回要大显身手。别看他平时只吃不做，原来是真人不露相。
又过了一个时辰，大嘴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别的东西旁边一搁，先拎着一桶的虾奔厨房去。
虾可是太湖出了名的三白之一——白虾，捕上来以后养在盛了太湖水的木桶里，一直到大嘴拎进厨房，仍然是活蹦乱跳的。
洗洗干净，大嘴手脚利落的将一只只虾剥壳去虾线，料酒细盐腌了，再裹层蛋液，就起锅倒油爆葱花，开炒。
原来是一道清炒虾仁。
看似简单，可却是考验技术的菜。要把这虾仁炒的晶莹剔透，白里透红，肉质鲜嫩，爽滑适口却不是一般人炒的出来。
油至四五成热，下虾仁滑油，炒到颜色变白、肉质挺起时出锅沥油。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把围观众人看的眼睛都直了。
城里的燕归楼名伶，那里的头牌跳舞叫一个好看，要多飘逸有多飘逸，要多出尘有多出尘。
可那燕归楼头牌跳的舞和大嘴炒菜的动作比起来，竟然是大嘴炒菜更好看更飘逸更出尘，这就叫境界！
众人还没回过神来，一盘晶莹剔透的清炒虾仁已经出炉，摆在桌上，旁边一个小碟，切了点姜丝浸着香醋，又一个大碟，盛了切片的酱牛肉。
众人哪里还会客气，唯恐迟一步就吃不到这绝世美味，抄了筷子就挤过去。
扬眉看了看虾仁，好像是不想和人争抢，筷子伸向旁边的牛肉。
小白看了看扬眉，本来伸向虾仁的筷子，也转向被冷落的牛肉。
片刻功夫，一盘虾仁被大家一扫而空。小白和扬眉虽然没吃到虾仁，但是吃了几块鲜嫩可口的酱牛肉，各自也心满意足的摸摸肚子。
大嘴取得如此辉煌战绩，十分得意。
一个时辰后，小蛇珍藏的一瓶万金难求可生死人肉白骨解百毒的还魂丹被瓜分一空。
这一年，江湖奇物榜改写，天下至毒一页中，清炒虾仁赫然位列榜首。
清炒虾仁，那究竟是什么？
无数江湖中人讨论了许多年，始终未得其果，因而为这天下至毒更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至于扬眉和小白吃的酱牛肉，那是大嘴在东市酒楼里买的，连片都是酒楼里现成切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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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月举行到第十天，众人因为一盘清炒虾仁元气大伤，不得不提早结束美食月活动。
扬眉为了没有在美食月中培养起白闲居诸人对烹饪的爱好与才能感到十分遗憾，这遗憾直接体现到他做的早饭上——从三人份减到了一人份。
既然你们都不爱做，那你们就去抢破头吧。
因为美味的早点缩水，小白与大嘴也终于不能再凭借嘴儿白儿赶走众人两人平分，于是每逢扬眉下厨那天，知味轩里众人大打出手，一个月里，知味轩修了三次屋顶两次大门一次窗户，迅速成为白闲居里最破的屋子。
这天早上，突然杀将出一匹黑马抢到了扬眉亲制金丝蜜枣糕，这人比小一来的早，叫做呸鸡，功夫在白闲居不是最好的，但是有一把雷鸣剑，剑一出，雷电四射，一时间竟无人可敌。
呸鸡自打这一回放雷得了彩头，便食髓知味，日日在白闲居里放雷，雷出了水平，雷出了境界，雷出了健康……这些都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之一·民以食为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