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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莲花酥 ...

  •   贺明珠还不知道王家大娘子已经对她做儿媳妇的态度松动了,此刻提着篮子,进了府衙后院的小角门,将一食盒递给了厨娘。
      和对着街坊、王家铺子的下人态度不同,她对这厨娘甜甜叫了一声“宋姨”,拿了赏钱,她还问句,“听说老安人身体不适,现在可好点了?”
      厨娘有些讶异,这还是今早才请的大夫,“老安人就是上了年纪暑热,现在看过大夫将养就是了。”
      贺明珠刚从王家过来,她当然知道了。一听人还病着,心叹今天真是事事不顺,婆婆生病了,刺史娘子肯定要去侍疾了,哪还会顾得上吃点心问她两句话。
      面上还是恭敬,“既然这样,代我向娘子问好,等府上老安人病好了,我再来给娘子磕头。”
      正说着,却走过来个婆子,刚对着贺明珠搭架子的厨娘,看到这管事模样的婆子也是点头哈腰,“您老怎么过来了?”
      扬州刺史家是北方人,故此都是北方口音,官话说得极标准。
      贺明珠也低头,耐心地听她们说话,揣测着模仿,她久在江南,学得当地方言,官话说得少了,怕自己往后带了口音,有了机会就多听。
      管事婆子倨傲地一瞥,“娘子和老安人说到点心,叫贺小娘子过去说话。”
      贺明珠马上精神来了,“好,我跟您去。”又觉得在这样严厉的婆子面前这样表情太鲜活了,又是刚那个老实文静的样子了。
      婆子心里轻蔑,前面带路头抬得老高。
      她做到现在这个位置,一身绸衫,脚上也是丝履,要不是刺史娘子吩咐,她根本不必亲自领个小丫头。
      反观是贺明珠,穿的灰扑扑的,这年头灰土大,也就刺史府四周都是青石板的路,其他地方便是城内,也不是所有路面都铺的石料。也是走了一早上,不是她到门前重整擦了脸,这会儿就满面土灰了。

      在刺史家的花厅里,老安人倚在正座上,刺史娘子陪坐。老安人是花甲之年,便是刺史娘子也听说有了几个十岁左右的孙子。两人头上上着假髻,耸得老高,讲究个如云鬓,刺史娘子的髻还是斜髻,发尾用红缨子结了。
      贺明珠看了滑稽,肚里发笑。她家里还没遭难的时候,女性长辈也是有品级的。京中除了出门,谁家娘子在家会弄个高髻压脖子。看那老安人,老人身子瘦削,顶着个大头,真怕那个髻压坏了一把老骨头。头发倒还都是黑的,只贺明珠心里有数,妇人有的是法子做些个表面功夫。
      肚中腹诽,行过礼,老安人不注点头,“是个有教养的孩子。”贺明珠腹诽,说她病了,看着精神还好,别就是被这颗大头搞的。
      刺史娘子也应和几句。刺史家两位内眷还都是世家女出身,又嫁给世家子,其中一位还姓王。两人一对眼,显然在评估什么。
      世家的教养,首先就从礼仪开始,平民有平民的行法,贵族有贵族的行法,便是同一个动作,有些人能做得光风霁月,有些做得却畏首畏尾。看贺明珠从进来,到行礼,整个过程从容不迫,动作也是行云流水,裙裾微微荡开,形成很好看的动态。
      “这小娘子模样生的真好,还是个腼腆姑娘呢。”老安人夸赞道,着实是被贺明珠的表面功夫骗了。
      刺史娘子也高兴,“我也见了喜欢,她姓贺,母姓简,就您知道的河东简氏。”
      “是他家啊,”老安人开始翻起了亲戚关系,“我有一族姐嫁到他家三房,江州之乱作孽了。”摇头惋惜,用帕子擦了泪。
      人家为你难过,自己不想难过也要陪着难过一回。
      贺明珠只好跟着难过,又是纳闷了,刺史的老母亲,本地可算地主娘娘了,她的眼泪多金贵啊,哭给她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女。战乱年头,外面落难的官家小姐多的是,看不懂这老人家要做什么。
      联系到这家复杂的家庭内斗,贺明珠决计不要牵扯进去。
      随后老安人拉着她说了老半天的老黄历……贺明珠是知道的,世家中专门有一门学问:谱学。就是让他们背会谁和谁家老亲,方便在结交朋友的时候第一时间攀上交情。
      刺史娘子也跟着叹简氏运气不好,贺家是可惜了之类,又夸贺明珠教养好,几个点心做得和以前京中吃到的简氏秘方一样正宗。
      聊了小半时辰,贺明珠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值得主人家陪她说话的,略聊几句就让她告退了,给了她一包银子。
      还是刺史娘子在旁边说话,“她也真真是个孝顺孩子,她娘害了重病,作孽啊都是士人之女……我做主周济了点银子给他妈母女,总要帮了老亲,这是救命,也当是积德。”刚才两人顺谱系,贺明珠算起来都要算老太太远房的表侄女了。
      老安人没什么反对的,在这样的人家,手指缝里漏点,就够平民吃几年的了。
      引出府的人却是刺史娘子身边的大丫鬟,两人年岁相仿,关系也就点头之交。贺明珠跟在人身后走,这一掂袋子好有一百两了吧?
      买两个普通伺候的丫头都够了,如果是遇上战乱灾荒,或许还能买的更多。
      贺明珠自忖,她现在的身价,别看她怎么给自己脸上贴金,可能都不值这个价。
      怎么回事?
      惊喜全褪,巨大的恐慌袭来。
      她准备问带路的大丫鬟,看好时机,途径花园绕过假山,四周也没人,她逼了这大丫鬟几步路到假山后,还没等人反应过来,贺明珠先就跪到地上。
      那丫鬟大惊,“你这是干什么呢!使不得的!”
      哪里使不得,贺明珠可不会真天真到以为这家老太太和当家娘子胡乱排个谱就把她当“表侄女”了。
      “请阿姐救我!”
      “我怎么救你了,你快起来!”这大丫鬟拉着她起来,急的一头汗。
      贺明珠心忖,这不是个机灵丫头,但是个稳重的人嘴又紧,这样的人说好应付也是最难撬开嘴的,哪怕你骗得到她同情,她也不会对个无缘无故的人违背主人命令。
      一掐帕子她就开始哭。
      “你又怎么了?”丫鬟也是觉得倒霉死了,还有几步路就把人送走了。
      贺明珠边哭便偷偷打量她,“原本我是当感激娘子高义,可这……娘子给我的银子,把我卖了我都还不上。”
      丫鬟叹了口气,心想看来不是个贪心的,没被银子冲昏了眼,但是又能怎么样,“那是娘子恩典。”
      贺明珠继续哭,“可我真是无以为报,古人说报恩,还有以身相许的……可我总不能……”
      “还以身相许呢。”大丫鬟冷嘲热讽一句,“那敢情好,过一阵说不准就合了你的意。”
      什么意思?贺明珠脑子转得飞快。
      “行了吧,快擦干眼泪,还能怎么着了?”大丫鬟看她这样又有些怜悯,“你是为了救母,也就想开点了,现在总有钱去买药了。”其实刚才那句已经是透风给她了。终究是又有些不忍,或许是贺明珠表现出来教养好,又是个孝女。
      贺明珠脸色苍白,联想到刺史家几个小郎君,心里都快骂娘了。
      只是还在外,她整理过了仪容谢过这大丫鬟就走了。

      刺史有子四人,嫡长子今年都快三十了,下面的三个都是小妾生的。正房娘子自己就一根独苗,小妾生的有仨,稍微出些事自己就“绝后”了——刺史娘子都做人祖母了,四十总有了,再生孩子的可能不大。她会看小妾的儿子顺眼才怪。
      而老安人哪儿,也带了个小儿子过来,也就是刺史嫡亲小兄弟。三十多岁也有添屋里人的可能。
      无论把她弄给这些男人中的哪一个当妾,她都要焦头烂额——本来当妾就不是那么好当的。

      贺明珠却不动声色,人家也还没马上下手让她如何了,目前看起来这事对方老太太还来看她一眼,说话也还算和气,至少还没到用强,拜此所得,治病抓药的钱是有了。
      她依旧是去了康安堂,药僮见了她嘴翘了老高,心想正好是吃晚饭的点,这女人真是会算。贺明珠却懒得理他什么想法,拿出方子说要抓药。
      “是抓药还是白拿的?就没见过那么死乞白赖的。”药僮冷嘲热讽根本就没伸手看药方的意思。
      他态度很坏,贺明珠本来是懒得理他,但见要延误了抓药这才怒了。
      “你今就帮我算出来要多少?我现在就付给你。”再闹下去晚了她就来不及回去给简氏端饭了。
      “哟哟,说的会真给,你有钱吗?一个破落户。每次拿三文不值两文的东西来凑数,当我不知道你?让我算了今天的药费,你把今天付了,以前的就一笔勾销了?”药僮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把心中不快,劈头盖脸地拿来骂。
      贺明珠面色很不好,但是赶时间,不想吵,“会好好说话吗?你们这儿开医馆做生意,你帮我抓药我付你钱。你抓不抓,不抓药我去对面养宜堂了。”
      “你来了啊。”正这时王小郎君从里面出来,看到贺明珠是惊喜写在脸上,“你怎么来了?是你娘的药吃完了吗?小四,给小娘子沏茶。”
      药僮脸色忽的就不好,贺明珠瞥了他一眼,也不当面告状,心想难怪你从小做学徒还没混到领班,当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她冲王逸温和有礼地笑笑,却带着哀婉,保持着疏离和拒绝,“谢你了,但我急着回家,我娘还没吃过呢。我是来抓药的。”把单子给了王逸。
      本就是他开的,王逸自然清楚。
      他也不是笨人,贺明珠什么都没说,但这情形瞎子都看得懂,唤了另一伙计去抓药。
      那药僮战战兢兢的,直到这少主人吼了他一句,“你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进去。”
      贺明珠在等药,也顺便看戏,心想,他杵在这里看我会不会告状。真是脑筋笨啊,我要说你坏话,便是你站在这里我就怕了不说了吗?
      她是懒得弄他,搞事是需要成本的,弄了这个小伙计贺明珠又不会多个一百两的进项。
      她伸手摸了摸那个一百两的袋子,心说,咳,她就是个藏不住钱的,刚有了笔进项就又要出去了,这兴许就要当她卖身钱了。
      但她不后悔。
      下人给送上茶水,王逸殷勤请贺明珠入内坐一会儿,“家妹很是想念你呢,要不是伯母一人在家中,家妹还想留你吃饭。”
      他实不是个英俊面孔,皮肤很白却不是健康的那种肤白,虚胖的身材,看脸就看得出肉像是堆在脸上。人不高,和贺明珠走一块儿也就差个高脚碗的水平,不说是赳赳男儿,就是在南方人里也不算高,这纤细的骨骼,和女人也不差了。
      贺明珠突然想到她们院里有个北方来的姑娘,夹在她们群骨骼娇小的南方姑娘里,显得又胖又壮。她长怪自己的爹,骨架大,男人骨架大是高大威猛,女儿像爹就显得壮了。
      王小郎这长相,贺明珠想到,他生个女儿一定好看,不知为何想到这个滑稽的想法,她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这一笑真是看呆了王逸,真个靓丽鲜活,眉眼都透着灵气像会说话一般,他心想这样的女子大概就是诗书里写的如兰如桂般的姑娘,放在家里,每日回来对着这张脸也是如入芝兰之室。
      贺明珠实不知道这王小郎还忖着要把她拿去熏屋子,她坐下,把那放了一百两的布包放桌上递了过去。
      这动作也是极好看的,有种轻柔之美,细数起来却也是懂规矩,避免了两人直接接触。
      王逸有些不解,又有些不安,“这是什么?”
      “欠你的诊金。”贺明珠回答道,心里又加了句,还有我的卖身钱。
      实话说,一百两真不算少,单算药费都差不多了,总不能当王少东家看诊是做白工的。
      王逸心里却极愿意做这个白工,“你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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