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怒放的森林》绿头菜

7、第 7 章

　　迎新晚会以后，程放后知后觉绝的发现自己似乎成学院里半个风云人物了。

　　这到不是因为打架。

　　晚会那天他弹的是李斯特的 《鬼火》,这首是程放当年附中入学弹的曲子，技术难度上略胜《冬风》，但程放自己也必须承认他在乐曲表达上并不比当年考附中强多少。

　　即使这样，他的演奏也让人眼前一亮，给了在场观众不小的惊喜，让他一跃成为学院的话题王。

　　程放并不开心，从十四岁开始参加国际A类大赛到现在，他的技术在进步，但演奏乐曲的音乐性和表达已经停滞不前了。从前他被师姐压着，自己没注意到这个问题，重弹《鬼火》这才一惊，终于得坦诚说:再这样下去，他要废了。

　　人真奇怪，明明之前下定决心自暴自弃不弹钢琴了，结果等真的发现自己弹琴出了问题时居然又惶恐的像只待宰小鸡，生怕自己的钢琴生涯真这么结束了。

　　林嘉森不懂程放的苦恼，毕竟他不像程放和席怒在第一节专业课上就被问到‘为什么来这个学校’这种容易让人骄傲的问题。所以在看了程放几天冷脸后，他坐在宿舍的椅子上率直问：“你这是已经感受到了作为名人的苦恼？”

　　程放没法跟他聊自己的心理变化，只好接着这茬儿玩笑道：“非得是鸣人，佐助不行吗？”

　　“屁啊，吃零食吗，买点儿呗？”林嘉森拉开书包问的诚恳。

　　他也是惨，自从上了两次公告栏就被断了经济来源，整整一学期的生活费全被家里人交给了妹妹保管，这小妞最近抽风，一分钱也不给他，逼得林嘉森没办法，都做起小买卖了。

　　程放摇头，他看看时间差不多，穿上鞋要走。

　　“干嘛去啊，琴房锁门，练不了。”林嘉森提醒他。

　　这破学校，放个十一小长假还关琴房。同样不回家的林嘉森无聊晃脚。

　　“不是，我妈快到了，我去接她。”程放提不起精神。

　　他好像有点儿后悔了，为什么当时要选这样的学校。

　　但程放不敢表现出后悔，更不敢让他妈发现他后悔，所以陪着姜瑜把学校大概转了一圈以后，他还嘴硬。

　　“挺好的呀，不比北京的学校差。”

　　姜瑜知道他指的是哪个学校，但是也没反驳。她不知道该怎么把一流和八流放在一起比。

　　“程程，要不以后星期天回去上专业课吧？”

　　程放差点儿嘴一快答应下来，还好张嘴之前记得顾及自己的面子。

　　“我现在的专业老师简直不知道有多专业！”

　　姜瑜皱眉，忍着怒火，不想一来就跟儿子闹别扭“那先吃饭吧，这事儿以后再说。”

　　程放点头。

　　“要不要叫你同学出来，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我们都很保守的，没法儿这么快就见家长。”程放一本正经。

　　姜瑜这才笑了“天天就知道贫嘴。”

　　“想吃什么，带你去。”

　　“……吃食堂吧。”

　　程放露出奇怪的表情，像姜瑜这样精致的中年妇女能挤的了食堂。

　　“妈妈想看看你们学校伙食好不好。”

　　“……挺好的，你吃了就知道了。”程放只好带着姜瑜往食堂方向走。他边走边想，不聊钢琴的时候，他们两个真是母慈子孝，画面美好。

　　十一放假食堂人不多，程放带着妈妈上二楼，拐了个弯一打眼就看见陆景霖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位置上吃饭，或许是他的目光太直接，程放还拿不准要不要打招呼时，陆景霖抬头看见了他们。

　　程放只好走过去叫了声陆老师，然后侧头给姜瑜介绍。

　　介绍着介绍着，姜瑜就热情又主动的坐下了，陆景霖还是客客气气的样子。

　　程放瞪她，姜瑜也不动，反而指着不远处的窗口指挥儿子“帮我打饭去吧，不吃辣，菜色随意。”

　　程放无奈，又瞪了她一眼才走，等他回来的时候，陆景霖正拿着姜瑜的手机看程放好几年前的比赛视频。程放不知道是陆景霖主动要看的，还以为自己妈妈脑子一热，炫耀孩子炫耀到老师头上去了。他很尴尬。

　　陆景霖静静看完，客气的交还了手机，没做任何评价，只是把自己桌上的书拿开，给程放挪了个地方，示意他放下手里的餐盘。

　　程放不愿意跟老师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姜瑜却顺手接过餐盘放在陆景霖对面。

　　早知道这样，就不来食堂了……

　　吃完了饭，陆景霖跟他们一起下楼，出了门要道别时，他突然问姜瑜能不能跟程放单独说几句话，姜瑜点头，陆景霖往远走了几步，看着程放，淡淡说：“你听过伤仲永的故事吗？”

　　陆景霖看的是程放好几年前的比赛视频，他只听了两首不大不小的曲目就发现了最近让程放苦恼不已的那个问题——他没有进步。

　　陆景霖承认，程放有天赋有热情，但当事人不珍惜，即使再好的天赋也是浪费。他已经从姜瑜口中知道了程放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学校，年轻人有犯傻的权利，但一个弹钢琴的年轻人没有时间犯傻，程放是在毁掉自己。

　　伤仲永……

　　他在侮辱我！意识到这一点时，程放直直盯住陆景霖，眼睛里的火苗衬得他的脸庞更加青春张扬。虽然他也正为自己的“沦落”苦恼，但自己意识到和被别人指出来是两码事，程放不服气，偏偏他的骄傲在陆景霖平静温和的目光被轻易化解，让他连最起码的辩解都做不到。

　　“我的比喻不恰当，但还是希望你能放在心上。”陆景霖看着面前的少年。

　　程放说不出话，为了脱身只好僵硬的点了点头，也不管陆景霖还有没有话，扭头就走。

　　当天晚上，程放失眠了，他拿着手机一会儿按亮，一会儿按灭，折腾到凌晨才给住在酒店的妈妈发了条微信：

　　“妈，我想在外面租个房子，带钢琴的那种。”

　　发完信息，程放把手机扔开试着闭上眼睡觉，但脑子里都是陆景霖温和又冷漠的脸。

　　他翻来覆去好大一会儿，终于怏怏不快的坐起来，望着门发呆。

　　脑子里的陆景霖还是那副表情，程放越想越气，泄愤似的拍了拍被子，刻薄想：

　　你自己混成这德行，还有资格管我！

　　……

　　姜瑜自认为了解程放，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情绪化，闹别扭是他，想明白也是他，昨天还嘴硬不好好练琴，转眼又要她租房子.

　　她选的是离学校只隔一条街的旧校区，五楼东户，房子虽然老了一些，爬五楼也没有电梯，但里面住的大部分都是程放学校的学生，大家都是学乐器的，练起来谁也不嫌对方吵，可以很好的避免邻里矛盾。

　　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套房子里的钢琴不是施坦威，使用时间也有点儿长了。还好程放不嫌弃，他跑了两遍音阶，手很顺，没什么问题。

　　姜瑜跟程放看了好几天房子，等帮他安排好住宿，又买全了生活必备用品时，假期也快结束了，回去之前，她又问了程放一遍，星期天要不要回家上课。

　　这回程放犹豫了。

　　“……我下周回去上课。”

　　姜瑜笑，略一琢磨，说：“换个老师吧，我提前帮你联系好。”

　　程放如释重负，当天晚上就睡了个好觉。

　　大一新生不允许外宿，所以程放暂时还住在宿舍，白天练琴才去出租屋，终于省了抢琴房的步骤，他的练琴效率大大提高，程放心里有一些东西像春天埋在土里的植物一样慢慢苏醒。

　　在出租屋练琴的第二周，程放注意到了楼下的钢琴声，不知道是谁偶尔弹琴。

　　程放仔细听，今天是肖邦第四首叙事曲《F大调叙事曲》

　　肖邦四首叙事曲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在叙事长诗的基础上产生创作动机而完成的，所以在音乐表达上都有非常强的戏剧冲突，第四叙事曲是他的经典作品，也是程放最喜欢叙事作品。

　　他没见过楼下的演奏者，但第一次听的时候确实自叹不如。

　　无论是音色层次还是细节把握上他都做不到那么精准。

　　开始了……程放看了看表，是晚上八点半。

　　他站在客厅中间，静静听着楼下的演奏。

　　音乐起，是牧歌式段落，演奏者用明朗柔和音乐旋律细致的描绘出远古自然风光……

　　程放等着后面惊慌不安的急速快板出现，可是楼下的钢琴声突然断开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又是这样……”程放等了等，楼下还是没有声音，他才躺倒在沙发上。

　　每次都弹不完！

　　那么娴熟的技法和表达，程放才不信是还没学完的人弹出来的。

　　这种感觉真难受，程放坐起来又躺下，楼下琴声再次响起，又是叙四，又是开头。

　　他受不了了，迅速起来，坐到钢琴凳上，静静等着。

　　楼下琴声断开的瞬间，程放双手跃动，就像商量好了似的，稳稳接住了楼下的最后一个音，他继续往下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