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怒放的森林》绿头菜

24、第 24 章

　　程放没有亲自听到牛小刀的哭声，他也想象不出一个快五十岁的小老头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样子，但是他记起来上一回牛小刀闯进陆景霖的琴房把一沓文稿摔在桌子上的表情，那么难过又悲哀。

　　他说：“小陆，你自甘堕落我不管，但是你不能让你姑姑丢脸。”

　　他觉得小满的猜测是对的，牛小刀的歌和眼泪都是送给陆馨蕾的。

　　那天晚上看见牛小刀失态的不止小满一个人，所以学院内很快就流传起了牛小刀的风言风语，最过分的是说他在和陆馨蕾搞婚外情，所以陆馨蕾死了他才会哭成那样，对于这些流言，牛小刀一概不理，但是上课时话变少了，也不再拖堂了。

　　程放好几次看到牛小刀一个人坐在琴房外的长椅上看夕阳，整个人苍老又疲惫。

　　有一天课上到一半，从前从来不用教案，自夸自己就是一本行走的音乐书的牛小刀突然词穷了，他看着满教室的人忘记了刚才讲到哪，也忘了接下来该讲什么。

　　虽然程放不喜欢牛小刀，但大概因为他跟陆景霖扯上了关系，竟然有些不忍心看他在学生面前颜面扫地。所以他突然开口提醒牛小刀：“老师，你不给同学们介绍一下新耳机吗”

　　以前牛小刀最喜欢炫耀自己。英国大衣，龙井新茶，还有价格昂贵的魔声耳机。

　　程放看了看钢琴上放的耳机，没看出来是魔声还是Beats，但目测价格应该在三千以上，教室里不少对耳机感兴趣的同学应该早就想听他聊聊了，所以这个话题绝对能盖住他的失态。

　　牛小刀看向程放，他们两个人眼睛里有心照不宣的悲哀。原来是这个孩子……

　　牛小刀收回目光，拿起钢琴上的耳机开始介绍，程放以为接下来就跟自己没关系了，谁知道一下课，牛小刀居然说要跟他去琴房聊聊。

　　程放可不觉得他是要感谢自己，所以从座位上站起来时重重叹了口气，身边林嘉森还幸灾乐祸：“让你多嘴，他的课上也敢插话。”

　　程放白了他一眼，跟着牛小刀去了琴房。一进门牛小刀直接了当的问：“小陆带你去见馨蕾了？”陆馨蕾的主治医生是牛自建多年的好友，他说过那天病房里还有一个男孩，是陆景霖专门叫过去让馨蕾见的。

　　程放忍不住惊讶，他怎么会知道。程放点点头，以为牛小刀要问问陆馨蕾说什么了之类的话，但牛小刀目光奇怪的打量了他半响，突然问：“程放你多大了。”

　　程放照实回答：“十九。”

　　“……简直荒谬！”

　　程放不知道为什么荒谬，难道自己长的实在不像十九岁？

　　“陆景霖怎么能这么胡闹。”牛小刀气得已经不再叫小陆了。

　　程放觉得自己这时候有些反应过来了，看来牛小刀是认为陆景霖不应该让他这个年纪的人看到一个人死亡的过程。

　　“程放，你还小，心性不定，趁家里不知道赶快找个女朋友吧。”别让小陆伤心，后半句牛小刀没说，他觉得程放应该是明白的。

　　可惜程放并不明白进病房和找女朋友之间有什么必要联系，而且进病房还不能告诉家里人，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夸张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会被吓坏。

　　“牛老师，我不小了，而且我爸妈很开明，不会说什么的。”他有些不满牛小刀这样小瞧他。

　　“呵，幼稚，我也是做父亲的人，比你了解为人父母的心情。”牛小刀看着面前的少年，实在不能不发笑。“我也年轻过，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不小了，但是真有事儿了，你没有担当也担当不了。”

　　程放不明白只是进个病房为什么要上纲上线，还扯到他有没有担当的问题。再说牛小刀凭什么觉得自己没担当，程放想到自己在楼梯上坐等陆景霖的那一夜，想到自己所做的决定和满心的勇气，他难免愤懑，牛小刀什么都不知道，居然也敢用长辈的口吻否定他。

　　“老师，我有没有担当和担不担得起都是我自己的事，而且十九岁确实不小了！”程放说完没有看牛小刀反应就转身开门出去了。

　　少年的满腔愤怒都发泄在了门上，牛小刀听到面前给门啪的一声关上，心想：果然还是年轻，还是太小了。这回小陆大概免不了吃亏。

　　两个人心情都不太好。但神奇的是，他们明明是鸡同鸭讲，文不对题，最后还能殊途同归，想的都是陆景霖。

　　程放从牛小刀琴房出来气得脸色都不好了，等他一起吃饭的林嘉森兄妹都很好奇。

　　“程放，牛小刀怎么折磨你了？”林嘉森发问。

　　程放迈着大步往食堂方向走，一提牛小刀，心里瞬间多了几个小刀片把他刚才的勇气刮掉一半，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我一直以来在老师们面前都表现的太幼稚了，给人一种没担当的感觉？

　　“林嘉森，你老实说，我幼稚吗？”

　　跟他半斤八两，并不多成熟出几分的林嘉森当然不会觉得他幼稚，他拍拍兄弟的肩膀，坚定地告诉他：“你简直都早熟了，哪还能跟幼稚搭上边。”

　　一旁的林嘉禾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太阳伞，她小小的哼了一声，觉得身边这两个人最多也就三岁，不能再多了。

　　天气热起来之后她是太阳伞不离身，但丢伞的功夫比防晒要强出一些，昨天回宿舍的时候她发现手里没伞，正要拉着苹果回去找，苹果笑一笑，好脾气指着前面说：“在那呢。”

　　她一扭头，看见哥哥和程放在下晚课回宿舍的人群中格外显眼，像两个品相一流的——长竹竿。问题是这两个长竹竿并不知道什么叫静态美，他们正在像小孩似的推搡打闹，更过分的是，他们手里充当武器的居然是自己和苹果的遮阳伞。

　　林嘉禾可不像苹果的好脾气，上去伸出左右手就一人狠狠掐了一把，现在两个人身上应该还有淤青。

　　就这样，还敢说自己不幼稚？

　　“程放，牛小刀说你幼稚了？”嘉禾抓住了程放问题里的重点。

　　程放怎么可能承认，他坏脾气的说了声没有，但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问嘉禾：“你觉得我有担当吗？”

　　哦，嘉禾了然，原来牛小刀不止说了他幼稚，还说他没担当。

　　……

　　程放不了解丧期和葬礼会有什么安排，但同学们都说陆景霖的丧假请的太长了，一个月没调律师，而且赶在每年一次的大型音乐节上，这不是耽误事吗？

　　程放听到这种话觉得十分可笑，学院里钢琴能拿得出手的也不过只有他和苹果，他们两个都没抱怨，其他人凭什么怪陆景霖不称职，而且音乐节前期准备时，陆景霖早就把整个六层楼的钢琴都检查调试了，程放都无法想象，那时候陆景霖在忙碌工作时，他姑姑正呼吸微弱的躺在病床上。

　　陆景霖请假的第十天，程放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听到了楼下传来的钢琴声，居然是一首生日歌，楼下的人足足弹了十遍，等再停下的时候，又是一片寂静。程放坐在沙发上等着，或许，或许陆景霖会再弹一弹他自己钟爱的肖邦，但是楼下没有声音了。

　　确定他真的不会再弹后，程放继续手上的工作。

　　茶几上摆着拼到一半的乐高，霍格沃兹魔法城堡的轮廓已经能看出来了。

　　陆景霖请假的第十三天，他从门口出来时踢到了一样东西，清晨楼道里光线很暗，陆景霖拍了拍手，感应灯亮起的时候他看见地上放着一个完整拼好的乐高。是霍格沃兹城堡。

　　乐高上面没有字条，但他微微抬头看了看通向五楼的台阶。

　　那天程放的心情很好，打扫起琴房来都快了很多，他从陆景霖请假那天开始就从勤工俭学的同学那里借到了陆老师琴房的钥匙，天天擦桌子扫地，把在家没干过的活都补上了。这些事也不需要陆景霖知道，他就是希望陆景霖回来上班时能稍微高兴一些。

　　陆景霖请假的第十五天，程放回家上课。他终于知道自己上星期没回来时姜瑜欲言又止的“惊喜”是什么。

　　姜瑜帮他申请了意大利的音乐学院，前不久才刚刚接触的专业老师居然还帮他写了推荐信。
　　这么顺利被录取还要得益于程放过去的辉煌履历，他十四岁在德国埃特林根国际青少年大赛拿到的甲组冠军，还有十五岁的柴科夫斯基国际青年大赛银奖都为程放增色不少。

　　可惜十五岁之后程放就彻底被困在师姐背后了。后来更是任性，错过了两个经纪公司的合作，从青少年演奏家行列销声匿迹。

　　“程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才上了刘老师几节课，人家愿意这样帮你，你下学期到了意大利可千万要争气。”

　　这样的机会姜瑜在去过程放学校后，根本没考虑他有拒绝的可能。

　　确实，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程放比高中的时候成熟了不少，他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学校会制约他将来的发展，如果继续留在那，必然会错失许多跟一流钢琴演奏者交流的机会。

　　可是——他才刚刚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人。

　　“程程，如果你觉得合适，这次就不用回去了，意大利那边也有入学考试，你留在家里准备，妈妈去帮你办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