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押弥

4、荆棘鸟

　　06.

　　圣子宣判恶魔有罪。

　　恶魔被驱逐，被嫌弃，无论到哪里都没有所谓的容身之处，天堂与人间对他来说毫无区别。

　　他有银色的发丝和金色眼睛，所以被判为罪人。

　　外貌倒是其次，单纯因为他长这样，所以世人传的恶魔就是这样。

　　他被称为撒旦。

　　不能动的圣子数落着恶魔的不是，他激动喊着撒旦的真名，徒劳无功的挣扎着。就像条脱水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他看着那个恶魔的弓对着他，那并不是真正的弓，只是神力凝聚而成的假象，可是威力比真正的弓恐怖一百倍。

　　银发的恶魔要杀死他。

　　可是这并不是他的错，明明是对方先不守信用。

　　圣子看着眼前破空而来的箭，上面带着能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压，可他被那双金色眼睛死死钉在原地，手指头都不能挪动分毫，就好像回到久远的过去，他其实从来就是匍匐在这个人的脚下的。

　　从来都没有赢过。

　　圣子绝望的想起来，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撒旦，他几乎都快忘了，只因为对方过去一段时间里表现得落魄不堪并且浑浑噩噩度日，在丧失所有斗志的日子里，圣子都快把自己当做是太阳神了。

　　可事实还是清清楚楚告诉他，世人所传的撒旦，无论被诋毁误会到什么地步，都不能掩盖住他本来的光芒。

　　他才是真正的太阳神。

　　有绚烂的光在眼前炸开，热浪卷着尘沙几乎贴近圣子的眼球，他感受到灼烧灵魂的热度。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空中雷声大作，三道雷就这么撕开空间降落下来，顺理成章劈歪了那支能夺走他生命的箭，箭身改变轨迹刺入了左边肩膀，圣子朝着天空哀嚎着。而剩下两道雷都向撒旦击来，有人在愤怒。

　　“父神……是父神！”

　　撒旦嗤笑一声，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众神之王的攻击虽然是躲过去了，但手臂处还是擦伤了一片，现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血。我看到他摇摇欲坠，似乎被压的迫不得已单膝跪地，可他绷紧身子，把破破烂烂的外袍脱了，扔在我的头上。

　　他不服输，完全像只被触了逆鳞的凶兽，近乎暴戾与天抗衡。有金色的锁链穿过无边无际的云层把他包围起来，一根根交错缠绕在这个人的身上。这个空间如同鸟笼，把太阳神关起来了。

　　“赫利俄斯，你可知罪？”

　　最高神明质问着。

　　我却站了起来，逐步离他远去，脚上踩着的是他落下的血迹，意识越来越冷静，仿佛能把灵魂冻结成冰。

　　这个空间说到底是我的意识。所以要打破它，显而易见有个非常容易的方法。

　　我把放在战车上的弓箭拿起来，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等注意到时，也来不及了。

　　尖锐的箭刺破手腕，一开始力道用的不够，血很快就不流了，我又补了几下。血液流失的感觉是真不好受，我渐渐觉得身体发冷，意识昏沉。

　　如同外面那些不可理喻的殉道者，我也有自己信仰的神明。而我的神明很任性，他甚至不敢认我，不敢表露自己的身份，我看过他被人虔诚拥护的时候，也看过黄昏落日他牵着我回家时开心的笑容，我刚刚还记起他在铺满蔷薇花的围墙上吻过我。

　　以及更多零零散散的记忆，我不知道这些从何而来，我不知道我是谁。

　　只记得在笼罩天空的夜色散去时，那个人的头发如神明洒落人间的金子，他伸了伸懒腰，趴在太阳战车上迷迷糊糊不肯起来，四匹金马拖拉着这个不称职的主人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当夜幕降临，随着最后一丝光芒滑落地平线，他会收回所有的光，给予世界安眠。这个时候的他，头发慢慢会褪去金，转变成月光般的银发，性格还有点别扭冷淡。

　　可无论是金发还是银发，都是赫利俄斯。

　　赫利俄斯是太阳神。

　　太阳神黎明一个形态，黄昏后变成另一种形态，就因为黄昏形态的太阳神会带来黑暗，就被世人误会为恶魔。

　　想想都可笑，人人喊打的撒旦其实是太阳神。

　　空间随着我的失血开始崩塌，等他们发现时，我几乎就只提着一口气。赫利俄斯慌张看向我，锁链牢固的束缚着他，无法挣脱，更无法赶到我的身边。我第一次在他这个状态下看到这么生动的表情。

　　“你别动！给我别动！”他颤抖着，胡乱用着能力。

　　“我命令你，住手！住手！”

　　我住手了，但已经毫无用处，血液流动不会就此停下来。圣子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踉踉跄跄站起来，他发出几声怪异的嘲笑。赫利俄斯听不见，他无视了圣子，无视了天空中的至高神，彻底陷入一种近乎疯狂的自我嫌弃里，他没表现出来，可我却知道。我几乎发不出声音了，只能一字一句用唇语表达，脑海里很混乱，都是杂乱无章的记忆。

　　记忆碎片停在小小的太阳神趴在我身上面无表情的样子，那时候他不爱说话，整个人像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却很喜欢听我叫他的名字。我现在死死抓着那段记忆，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忘掉，单纯重复着那句会让他安静下来的话。

　　“赫利俄斯。”

　　传说中有一种鸟，它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沉陷在宿命的荆棘里，无法逃脱。如果最美好的东西注定只能用最深痛的巨创来换取。

　　“那么无论多少次，我也会为你打碎这个鸟笼。”

　　锁链一节节碎开，外面射进来的光芒把这个岌岌可危的空间彻底贯穿，圣子与至高神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外面是早上了，金发的教皇有着最明亮透彻的蓝眸，跪坐在我面前浴血沐浴着黎明晨光。

　　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到我受伤的手腕上，我眼睁睁看着他褪去所有盔甲，把最脆弱的一面暴露无遗，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睛被水雾蒙上一层灰。

　　而我没办法安慰他了，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传达到了吗？

　　黎明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