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押弥

3、撒旦？

　　05.

　　我在家中的床醒过来，走出房门时看到父母同时坐在客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凝重的气氛，母亲看到我出来时神色复杂，她看我的目光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发生了什么？”我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父亲叹了口气，指了指放在桌上正中间的信，上面明晃晃盖着代表教会的鲜红印章。

　　“这是什么？”

　　父亲道:“圣子陛下想见你。”

　　我愣住，脑子里转了好几圈，都对那个圣子没什么印象，只知道那是教会的象征，等于门面担当。他负责外交与传教，大部分人能经常见到圣子圣女，却不能时常见到教皇。

　　我想不通的是，他找我干什么。

　　“如果他看中你……”母亲欲言又止，我理解她在担心什么，在我即将和别的家族联姻时突然出这种事，无疑对两个家族都有巨大影响。偏偏教会的命令带着绝对性，它高于一切，包括你的生命。

　　在外人看来，这是无上殊荣，但对单纯疼爱孩子的父母来说，这是一份沉重的负担，带来的只有永生的孤独，为了虚无缥缈的信仰鞠躬尽瘁。

　　我就在这种不安下等来了圣子。

　　那辆精致的马车驾驶过凹凸不平的青石路在外头停下，一只完美无瑕的手搭在随行神官的臂上，他的鞋子一尘不染，踩着仆人下跪时弯曲的膝盖，落到地面上。金色的发丝灼灼生辉，他长得无可挑剔，眼睛却和教皇不同，是碧绿色的。

　　所有人对他躬身行礼。

　　“圣子殿下。”

　　圣子微微点了点头，笑容平易近人，就如春风拂面。

　　“我来接我钦点的神官回去。”

　　他目光灼灼看向我，朝着我伸出手，那只手骨节分明，大拇指处带着雕琢精致的绿宝石戒指，指环上面繁复的月桂花纹有一种神圣般的美感。

　　他没有给我任何拒绝的机会，做了个手势，就有人扶着我，想把我请上车。

　　我整个人都震惊极了，母亲和父亲的存在完全被圣子忽略，他带着目的而来，甚至直白到懒得和不相干的人多解释什么。

　　但我能做什么呢，我能跑吗？

　　我不能。

　　我什么都做不了。

　　母亲还拉着我一只手，带着哽咽跪下哀求。

　　“起码，容许我为我唯一的女儿收拾下行李。”

　　我跟着跪下拉着圣子的下衣摆。

　　“求求您。”

　　他看着我毫不犹豫跪下的动作似乎感到了惊讶，眼底深处从不可置信慢慢转变成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是快意，又像是恼怒。

　　他蹲了下来，用手指抬起我的下巴，“你这一跪，求的是这样的东西，以后你会不会后悔？”

　　“那我该如何才能让您答应？”

　　圣子听罢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看着我。

　　“不错，跪得好。”

　　“我准许了。”

　　我不再管圣子，拉着母亲就进了房，她似乎特别担心我。

　　“我感到很抱歉。”母亲对刚刚的事耿耿于怀，可我其实早下跪过无数次了，面对皇族时下跪过，在朝拜教皇时跪过，那一弯膝也许代表着很多人的尊严，但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单纯的动作，管用最好，不管用也不掉块肉。

　　母亲觉得我受委屈了，认为刚刚那是耻辱，我却看得很开。

　　“没关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觉得圣子那个眼神……夹杂着恐惧与忌惮，可是他为什么要恐惧你呢。”母亲又赶紧摇摇头，她本就不是什么盲目推崇信仰的人，相反的她非常前卫与敏锐。“总之我觉得他不怀好意，也许我这么说显得非常的……不敬，但我不得不提醒你。”

　　她把打包好的行李放在我手中，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万事小心，珀耳塞伊斯。”

　　仆人帮我把行礼安置好，我对着父母行了个最标准的礼仪，朝圣子点了点头，他的手再次朝我伸出，似乎我不握住，就永远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我把手递给他，那一瞬间我有点恍惚，似乎也曾这么牵过别人的手，那双手干燥温暖，是我喜欢迷恋的温度。此刻这双手也温暖，我心底却生不出一点涟漪。

　　圣子亲自扶着我上马车，进去后发现里面还坐着个绝美的女子，那是一种完全没有任何缺点的美。她眼睛是红棕色的，有着像象牙一样白的肌肤，小巧精致的红唇，身着月色长裙，丝绸般的黑发在接近根部位置自然卷起波浪，指甲被染成媚粉色，此刻安安静静交叠放在膝上，眉间充斥着淡淡的冷意，但她看到我进来时，却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是你……？”

　　我不解道:“你认识我？”

　　记忆中我从未看到过这么漂亮的姑娘，她简直是世间的绝色，只一眼就足够让人过目不忘了。如果我见过她，不可能没有印象。

　　“我……我是达芙涅啊。”她看我的眼神总觉得有点哀怨，就像我是个负心汉似的。

　　可我真的不认识她啊！

　　圣子上了马车后，气氛更古怪了，他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我和达芙涅，而达芙全程盯着我，我视线放哪都觉得不对劲，只能一直看窗外风景。

　　马车行驶进一个玫瑰园里，到处可见不同色彩的玫瑰，我习惯性的先跳下车，等待着那两个高贵的人下来。圣子重复了一次踩仆人膝盖的动作，却在达芙涅下来前，轻轻搂住她的腰把她抱了下车。

　　在美男子怀里的达芙涅却不满，她指了指我。

　　“让她留下来伺候我。”

　　圣子眉头一挑，指尖在戒指上摩挲两下，才温声细语诱哄，“她是我重要的人。”

　　我尽量缩在旁边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对劲，就像一颗大白菜，放在货架上任人挑选。

　　达芙涅换上了命令式的语气，她仿佛在警告着圣子什么，“留下她。”

　　她还在青年的怀里，却高高在上如同女王，不悦的注视着眼前碧绿色的眼眸。气氛显得更加压抑，有种暴风雨即将来袭的安静感，圣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谁也没再开口。直到天边阴沉，第一滴雨打湿了达芙涅的裙子，最后圣子轻笑一声，“下雨了，你会着凉。”

　　他用同样温柔的眼神看向我，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那句话的音调非常奇怪，它不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种已知的语言，在听到的一瞬间我竟开始耳鸣，有些许碎片划过我的眼前，太快了，我没来得及抓住。

　　我却隐隐约约听懂了，圣子嘴里说出来的是一个名字。夹着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猛烈冲击着我的灵魂，我站立不稳的蹲下，感觉头痛欲裂。

　　它像是一个禁忌的开关，本不该被宣之于口。

　　我不受控制的也想去念那个名字，身体不是自己的，灵魂也不属于自己，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达芙涅惊恐的表情印在我脑海里，她朝我大喊。

　　“不可以读出来！你承受不住的！！”

　　倾盆大雨降落下来，意识混乱的我注意不到，身边的空间扭曲变形，整个花园里的玫瑰一点点化成沙子，盘旋飞舞在我的身边。这时天空被撕裂漏下第一缕阳光，它打在我的额头上，像是亲吻又像是嘲笑。

　　我觉得好烫，烫得灵魂都要烧起来了。

　　地面也开始震动，龟裂成深渊想要吞没我，而我在深渊的尽头，看到一辆耀眼的战车。

　　就只是安静的停在那里，它就碾碎掉所有的黑暗，我的影子消失在光芒里。察觉到我的存在，它在没有马的情况下自行驱动了起来，我被灼烧的痛不欲生，并不是皮肉上的疼痛，而是灵魂深处的巨创，我趴在地面上哀嚎着打滚，尽管已经疼成这样了，意识竟然还能一直保持着清醒。

　　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原来藏在你的意识里……”圣子在半空中漂浮着，他俯视着我，仿佛我是只无关痛痒的蚂蚁，他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伸出手想触碰战车。

　　战车想靠近我，可它越接近我就越痛苦，最后我趴在地上痛哭流涕，它不知所措停在一边，而圣子在此时想接触它，就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掀飞了。

　　被击退的圣子脸色很难看，眼底里翻涌着阴云密布，他的眼神太冷了，我看到有光凝聚在他的手心，显现出的是一把华丽的弓。他拉开弓，力度大的能听到弦绷紧时发出的细微响声，圣子对准着太阳战车，随后露出一个笑容，他动作换了方向，箭对准了我。

　　“再见。”

　　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感到有疾风从耳旁掠过，一声断裂声在寂静空间里炸响，接着有什么东西轻轻跌落到地面。

　　有东西轻轻蹭了蹭我的脸颊，我睁开眼睛，圣子射出去的箭已经被另一支箭从中间硬生生破开，现在支离破碎的被击落到地面上。圣子耳鬓处一丝金色头发被切落了下来，散落在更远的位置。而那支从我身后射出的弓箭，好好钉在圣子身后的虚空里，上面还有因力道过大导致的隐约颤动和能驱破黑暗的耀眼光芒。

　　一只黑色的兔子咬着我的衣领艰难挪动，战车的光芒落到它黑色皮毛上，渐渐渡上一抹金色，它伸了伸脑袋，肢体瞬间舒展拉长，变成一匹四蹄踏着火焰的马，它把我甩到背上，朝着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它从原本的黑马在奔向太阳战车时逐渐变成金马，背上缩起来的翅膀盖在我身上显得非常温暖，直到它把我送去那个人的身边。

　　那个人是撒旦，他此刻一只脚曲起架在太阳战车上，另一只脚半踏着地面，身上外袍松松垮垮披着，堪堪只穿到了肩部，里面是修身黑色劲装与厚底靴子。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劲装下摆有几处布料仿佛被什么动物抓烂，才露出主人若隐若现的人鱼线。他银色头发洒落在金色座椅上，手上握着的是刚刚那一击所用到的弓。

　　“你在做什么？”他看着我过来后语气并不好，甚至可以算得上很冲，把那把弓随意丢置到一旁。

　　“我和你说过，不要碍事。”

　　我刚刚还能忍，不知道为什么，对着他我就忍不了，只觉得委屈至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带着哭腔弱弱“嗯”了一声。

　　他彻底不说话了，站到我的身前把我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他身前有太阳战车，背后是我。

　　圣子自被反击后再没有什么举动，他站在远处如雕塑，着迷似得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戒指。

　　谁都没先开口，从刚才起我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压迫着，圣子明显是最直接的承受者，他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了。那种感觉很虚无缥缈，是来自灵魂深处最久远的呐喊，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跪下臣服谁，它能轻而易举杀死我，杀死在场的任何人。

　　而这种强大的压迫感来自我身前的人。

　　他真的是恶魔吗？

　　拥有如此耀眼纯粹光芒的恶魔？我现在不信了，这分明……

　　是神。

　　他一步步接近圣子，靴子触及地面却没发出任何声响，战车上钻出了另外三只黑兔子，它们统统化成金色焰马乖巧的跟在他身旁，除了一直跟着我的那匹没动，其余都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而他的眼睛，此刻是金色的，像燃烧着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