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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破 1 ...

  •   逃离巫师租界,夜行者穿行于楼顶间,直至撤出近十公里才停下来。普通人类无法适应他的移动速度,好不容易落地,她立刻从他背上跌落,跪到一旁吐得昏天地暗。
      谢七羽来不及管王乔乔,他凝视着来时的方向,拨出备注为「K」的电话,快速报了个地址,“出事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出什么事了?在我们抵达之前狼王就死了。这里还需要一些调查,我暂时走不开。”
      “秦锋死了?不是你干的?那不就是……”
      “也不是李家人,他们到得比我还晚。”
      听着电话那头压低的男声,谢七羽寒意渐重。像上个世纪一样,每当有他们认知之外的势力出现,一定会伴随着脱离掌控的坏事发生,还都坏得彻底。
      “算了,我去找王珊,再联系。如果老板发疯暴走再没联系,你回来就直接给我们立碑吧。”

      王乔乔捂着翻江倒海的胃靠在栏杆边,猩红色顺着衣领晕开。她虚弱地望着面前的人影,脸色惨白。
      “我现在带你去安全的地方,再忍耐一下,好吗。”少年放下电话对她说。
      她顺从地点点头,趴回他背上,支撑起她的躯体冰凉如雪,却是救命稻草。他俯视她的样子在她混沌的大脑里定格,如此漂亮的,淡漠的脸——明明是恶魔,但却真成了她的救世主了。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带入了室内。王乔乔再度睁开眼,一位面相和善的女性正在为她处理伤口。她平躺着,再也挨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睡过去。

      远郊大宅的客厅里,两杯茶还未凉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搁在旁边。谢七羽定睛一看——嚯,好巧不巧。
      “她说,‘事已至此,交给他二人自己选择即可。’”纪瑾瑜主动向他转述了预言家的话,听起来还没有严重到毁天灭地,她先前的焦灼淡去,转为苦笑。
      “纪元康是你的,曾祖父?”谢七羽盯着那张黑白照片,忍不住奚落,“明明有能力阻止的,但是他却任其发生了。百年前如此,现在也一样,想改变什么已经晚了。”
      “是。所以后来曾祖父再也不使用占星台了。”

      纪瑾瑜拾起那张照片,小时候父亲说往事的声音也回到她耳边。他说祖父预知到三四,却没想看得更清,等来一场大火把一切烧尽。他如愿以偿做了旁观者,不干涉天命,最终在反思和遗憾中过完了一生。
      曾祖父的记忆被尘封在日记里,只有只言片语留给后人,突然出现旧相片让她怅然若失,更别说当年为数不多见证了整个故事的人。
      默了片刻谢七羽问她:“你就只有这一张照片吗?”
      纪瑾瑜摇头,“还有几本日记,但那都是些日常琐事。我父亲说他专门写了一本关于血族的笔记,但它遗失很久了……”

      谢七羽噢了声。他的脑海中骤然闪过几抹倩影:在那个没有美颜滤镜没有PS的年代,在他当时看来姿色平平的女人,隔着时光的纱帐,倒有种风华绝代的味道了。
      也不知道那舞女和她的医生,还有没有下一世人生,会不会再遇见。
      还是别再遇见了。他想。

      “那丫头就交给你们了。”说完他便猫腰钻出了窗。

      从谢七羽离开巫师租界到回来附近,只过去了半个小时,而半个小时足以倾覆一切了。车道已经封死,消防车面前是已被熊熊大火吞噬的会馆。当巫师离开,这栋建筑再无庇护,不过多久就会被烧得焦黑。
      经历过类似场景的人难免会有种历史重演的错觉。谢七羽在不远处俯视那滚烫的光,暗暗祈祷这次的结局别再那么坏。

      这次会有些许不一样吗?
      ——就算爱人不再是爱人,至少他还活着。

      陷入混沌的人因这个念头而保留了点点理智,绷紧着最后一根弦,没让自己狂化成兽,堕落成魔。
      可其存在本身就非人非鬼,是罪恶本源,不会改变。
      在滋啦啦地燃烧声中,范希听见艾莎在呼唤他。他望见她狼狈的模样,好像仍在目睹那件牡丹旗袍被烟灰打磨。

      可是一百零二年前的火早就灭了,记忆也幻化成灰。
      盛夏之日,太阳照常升起。
      楚歌睁开眼,好似做了一场怪诞的长梦。

      脑海中的记忆停在最诡异的场景中。楚歌找到手机,翻出了视频通话记录——他有记忆,也有迹可循,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再瞒他了。
      是不是还该感谢对方这次的坦白?
      室内只有他一人,好像随时会从空白处跃出鬼怪来。他拉开窗帘,打开窗,让自然光线落进来,让热浪吞噬冷气。
      冷水冲过手心,漫过舌尖,打湿脸颊,渗进眼睛里。他盯着镜子里的人影,几缕额发垂下盖过眼睛,脸颊消瘦,没有多少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肆意和朝气,所有心绪锁在眼瞳中央的黑里。
      身上的衣服似乎都还带着血腥气,楚歌把它们丢进垃圾桶,换了一身来到门前,心里竟充斥着一种诡异的轻松感:门后就是他选择的Truth了。
      超乎常理,过于荒谬,但那就是真相——

      “醒啦。”

      面对他的人勉强挤出一点笑意,“饿不饿?要不要先……”

      楚歌压下门把,在客厅里等待的人却是他最没有预料到的一位。而这时候在这里见到她,首先证明了:所有因缘际会都是假的。
      楚歌越过纪瑾瑜,给她拉开了餐台前的高脚凳,然后自己在一旁坐下。
      “直奔主题吧。”他说。

      同校生评价里阴郁避世的人,在过去数月中也有几次全然放松下来,展颜微笑的时候。可惜那些瞬间鲜少有人看见,现在更是翻转过来,变成更深一层的阴霾。
      这种时候被推出来面对楚歌,纪瑾瑜已经做好了会被烫一身火淋一脸失望的心理准备,而事实上他比她想象中得要冷静多了,冷静得让人更加于心有愧。
      “虽然我也只是靠道听途说,从祖父辈的日记中拼凑出些许碎片。但这真的是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拿出背在身后的手,将那张辗转于时间的相片递还给了它的主人。
      “这个,给你,但这故事要从还没有影像可以记录的时候讲起了。”她说。楚歌接过那张脆得仿佛一捏就碎的老照片,瞳孔骤缩。
      “永乐年间,他病重,而你是行医,你一心想要救他,但最终……”

      纪瑾瑜开始讲她作为旁观者知道的往事,跨度远超听者的预料。而真当时光的纱帐被掀开,那些画面对楚歌来说都很清晰。往事并没有很难想象,因为他分明见过的,在梦中。
      梦里也有石桥和垂柳,有金色的麦田,有夜上海的霓虹。梦境深处都是没有尽头的红,是玫瑰,也是火焰,是血流。

      “……他在上海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你的存在不再是秘密。二十多年前,他锁定了你会诞生的地点,与此同时还有各种想要拿你牵制住他的势力。也在对你虎视眈眈。”
      “因为「秩序」的契约,你被保护着,也在被隐瞒……欺骗。”

      欺骗。楚歌咀嚼着这二字。

      ——小时候我身体很不好,所有人都觉得我活不过成年。
      ——活不过成年?
      ——现在很好,比普通人都要好。

      ——请你不要再做类似的事。
      ——换做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你为什么要戴手套?
      ——你猜?
      ——看上去有些旧了,大小也不合适。这个是别人的吧,为了纪念那个人所以一直戴着?
      ——嗯,是。他去世很久了。

      ——我们以前认识吗?
      ——你希望我们认识吗?
      ——我不知道。
      ——戴着它,别弄丢了。

      楚歌猛地低头,看见自己无名指上套着的戒指。它是那么夺目,但它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太低,仿佛它本就是他皮肤纹理的一部分,以至于绝大多数时间里他根本注意不到。
      那些谎言也一样。谎言一直在那里,同真相一起说给他听。
      转眼他又站在通往花园的那条长廊上,范希站在他面前,身后是盛放着的危险和秘密。他的微笑还是那么完美,与从前不同的是他眼中的寂寥终于有了解读:

      ——我觉得我六百年前就喜欢你了。

      “……”

      “虽然现在说这个为时已晚,但是——很抱歉,我早就想告诉你真相,但是我没有。”纪瑾瑜概括完故事后紧跟上道歉,“对不起。”
      她小心地观察着楚歌的表情,看他若有所思地转动戒指,然后把手伸向她。
      “帮个忙,摘下来。”
      “你……”
      “我应该是被下了暗示。”他说,“你试试。”
      纪瑾瑜犹豫了几秒,捏住那圈银光,稍微用了些劲一拉,指环离开了少年的指根,并没有任何力量试图阻挡她。
      她把戒指举到眼前,内侧细小的刻字重见天日。
      “刻了什么?”楚歌问。
      他平淡的声音听得她心惊胆战,她想象不到他的心情,只能如实告之:“‘My Song 1917’,还有一句咒文。”她把戒指递还给他,“这种咒文的意思,估计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戒指停在半空,日光在古老的咒文上凝成一个柔和的光点。
      楚歌没有接过。
      “替我还给他吧。”他说。
      “可是——”
      “替我还给他我就原谅你。”他打断她,朝她表露了一点浅淡的笑意。那确实是谅解,或者准确来说,是无力追究。
      “……好。”纪瑾瑜把它收进口袋,“你就,没什么别的评论了?”
      “乔乔有没有事?”
      “啊,她没事。她在我家,伤得不重,只是受了惊吓。昨晚那些人——”
      “‘崇拜者’,我在镜子后面看到了。”
      楚歌精准的概括省下了她一番解释。纪瑾瑜长叹,“他们很难理解吧。”

      这下楚歌停顿了很长时间,长到纪瑾瑜有些紧张时,他说:“如果我说不难理解,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
      “唉?”
      “你记不记得之前在学校,你问过我,相不相信有神明存在,我说相信。”
      “记得。你说……因为有鬼存在。”
      楚歌侧过身,落地窗外的日光落在他眼中,变成虹膜前的一小块亮色。他笃定道,“有光就有影,反之也成立。有人信奉神明,有人崇拜恶鬼,这很公平。”
      “你真这么想?”
      “或者说,很多事情我无法共情,只能评判客观存在。我没有那么多丰富的感情,就比如你可能觉得我会生气会沮丧,但是我没有,我只觉得得到了答案。或许我才是冷血动物。”
      纪瑾瑜目光闪烁,“你不是。”
      “你认为人是由基因还是由后天环境塑造的?”楚歌又问,“不提‘灵魂’那种载体。”
      “我觉得……都有,但后天环境塑造更多。”
      “嗯,所以——”
      楚歌望向她,纪瑾瑜被他瞳孔中沉静的黑震慑了一瞬。

      “我不是你刚才说的往事里的那个楚歌。”

      “之前我无法理解他的‘喜欢’,现在倒是明白了。他的喜欢是寄托,我并不是几百年前那个人。”
      楚歌说给纪瑾瑜听,也说给自己听:
      “所以,到此为止吧。”
      原来曾经困扰他的梦都不是凭空堆砌的,他所察觉到的违和之处真的都暗藏深意。他从第一眼的预感就是对的,那个人真的不是人类。他远不该与其扯上关系,又注定无法逃离。
      但现在还不晚。
      “谢谢你告诉我实情。但以后这些阴谋阳谋,别再以我为中心,我不配。其他的事情,我也无权过问。”

      他言尽于此。而她心里的紧张、歉疚、担忧在这一刻全部浓缩成了遗憾。
      “你不当面跟他说吗?”纪瑾瑜闷闷地问,“你们当面说清可能比由我转达有用得多。”
      “——不了。”可他一口回绝。

      -

      纪瑾瑜走后,楚歌一刻未歇,立即收拾好行李,打扫房间,抹消自己于这间公寓里的痕迹。他已经尽力在做了,就是不知道在吸血鬼超乎常人的五感里,他还残留了什么东西。
      离开前他最后给花瓶里的玫瑰换了水。这里总是会出现鲜花,而且花能盛放很久。他没忘记它们是脆弱的生命,可即便给予足够的日照和水分,它们最终都会凋谢。
      现在他不用看着它们凋谢了。

      楚歌拎着垃圾袋走出来,屋门在他身后合上。就是这样,往前走,他这么想着,然后皱紧眉头弯了腰,因为左胸腔里传来难以忽视的不适,是有生之年最激烈的一次,仿佛有子弹在那里穿孔。
      幸好到此为止,也算及时止损了。

      ——胆小鬼。

      少年靠着门蹲坐下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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