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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七章 245日 ...

  •   时钟指向了零点,在漫天星空中,新的一日又从黑暗中启程。随着震天的倒数之声,在“0”字被喊出口时,犹如超新星一般亮丽多彩、爆散而开的烟花,猛然升空,点亮了黑夜。

      五彩的灯火照在每个人的面孔上,也包括没有站在外面聚集的人群中、而是站在鸟巢高层某间房间窗边的郁乃的脸上。她、直美、太以及另外一位短发女孩都坐在这房间里,面容上颇有哀色,和在外面聚集的“孩子们”脸上的笑容截然不同。郁乃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下面的人群。

      人群都聚集在零二的雕像旁边,雕像周围摆着许许多多的蜡烛台,仿佛是祈福用的,还有孩子时不时地将蜡烛放在边缘,越堆越多,如果从天上往下看,就像是零二被柔柔的光环所怀抱一般。风轻轻吹过,火苗跳着舞,让蜡烛的淡淡柠檬香气传入鼻翼。

      而在零二的雕像身后,则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棚子,或可以叫“舞台”。舞台被许多彩绸装饰着,还有小小的、红蓝紫绿各种颜色的灯泡坠在其上,这些彩绸和灯泡都在衬托着最大的那个条幅,上面的字因为昏暗有些看不清,只能看到最后面的【庆典】二字。

      “想不到,我们有一天能举办庆典,这样就像是大人们一样了呀。”直美仿佛想打破过于压抑的气氛,故意找话题说,“我印象里的庆典,就只有十三小队成立、我离开那天,大人们给你们办的。”

      “后来还有我们给心和满办的婚礼……”太补充道,只是此时他不像往常一样,提到心就会有笑脸。

      “婚礼?我还真不知道了。”直美说道,“不过我印象里,十三队成立的庆典上,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大人在讲话,那应该是庆典必须有的部分吧?可是我刚才只看到大家在一起吃东西、唱歌什么的。听说,都是从大人的城市里搬过来的好吃的东西……连那些花灯蜡烛什么的,听说也是从那里搜来的。”

      为了以防万一,在数月前净水器出过一次问题后,哈奇先生就要求将附近都市的净水器以及太阳能电力装置又搬过来一些放着备用。那时候,莓提出了这个庆典的建议,便也一起找了其他需要的东西来。

      “毕竟是一年一次的日子嘛。”太虽然吃不了太多东西,但对吃的话题还是很感兴趣的,“我尝了一口面包,巧克力味的,好久都没有吃到过了……”

      就在对话间,天上的烟花放到了第十八个,前两个是红色为主色调的,后面则是蓝色为主。

      “庆典的流程,是哈奇先生参考以前APE的庆典章程办的。”一直看着烟花的郁乃说,“所以,是有的,讲话。”

      果然,在郁乃说完这句话时,她的视线一直注视的那人就从那一堆蜡烛上小心迈过,站在了舞台之上。未来在远端对着那人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纯位数和五郎则一边一个,用探照灯打向舞台的两边。

      舞台一时被照得明亮如白昼。

      横幅上的字被光芒照亮:【零二与广飞向宇宙 一周年纪念庆典】

      站上舞台的是莓,她的手里拿着个大喇叭。她十分熟练地打开开关,高声喊道。

      “大家晚上好!我是代号015,大家都叫我莓。今天,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今晚的活动!这还是我们鸟巢第一次举办‘庆典’。正如大家所知,原来在大人们还存活的时候,城市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庆典,一年一度,我们还会收到礼物。现在,我们不想放弃这样的传统,大家一年来都非常辛苦,所以,希望今天,大家能够休息一天,就像是我们得到礼物的日子一样,在忙碌中有一天能够开心一下!”

      在高处看着莓的身影的直美,对郁乃道:“莓真的挺精神啊。”

      郁乃却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向探照灯的方向张望,和正好在抬头看的五郎的视线对上。五郎似乎是微微笑了下,郁乃则什么也没有说,又看向了其他方向。

      底下的孩子们,或坐或站,有些彼此扶着对方的肩膀,都看着台上。他们身前的矮桌上摆着零食和饮料,比起平日的伙食要好上几分。他们的神情都十分放松,面带笑意,露出了日日疲惫后少有的少年的肆意欢快——这对于一年前的他们来说,还是难以想象的事情,他们不可能在有人讲话时这样吊儿郎当的,花园的教育让他们都习惯了正襟危坐。

      但此刻,他们已经学会了适当的放松、学会了除了淡漠以外的某些感情。除了休息,还真有人想起以前APE时期送礼物的传统,送周围人小小礼物的——不过他们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多半就是一点手工做的折纸一类,又或者是长得奇怪可爱的石头什么的。

      据哈奇先生说,APE的资料里,有旧人类需要这样的“奖励”才能心理状态更好的记录——APE时期的礼物、授勋、组队庆典等,都是根据这样的理论而设立的。所以,这场庆典也正是希望给大家一个放松的机会。但这只是它会出现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

      “而把这个庆典的日子设在今天,是我的想法。因为,我想要纪念对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两个人!”莓说道,她的声音十分开朗,似乎并不想把太多负面的东西与在这里的众人分享,而更希望大家记住的是,正面的快乐的事情一般,“一个是,原来隶属于亲卫队、后来来到我所属的十三队的代号002,零二。另一个是,隶属于十三队的代号016,广。”

      “我想,出自第三育幼所的人,肯定对广记忆犹新,即使不是,许多人也听说过他。他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很长时间也是唯一一个想要追求自由、踏出花园去到更大的世界里的人……如果不是他的话,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因为,多半我会因为不懂得自己去追求自己想要之物,盲目听从爸爸们的命令,而死在叫龙人和Virm的战斗里。”

      “而零二,我想听说过她的人也很多,搭档杀手,叫龙血统的人。其实这些传闻也并不是都是错的,她确实是叫龙族的后裔,和我们有很多不同之处。但是,和她真正接触后,你会发现她和我们一样,是个内心也有着温柔一面的人,而实质上,她也保护了我很多次,保护人类很多次。”

      “……这两个人,是我在十三队的战友,但是,他们此刻却不在这里了。”

      探照灯的灯光变换,不再是白光,而变成星星的样式,淡黄色的数十颗星星的光在舞台上随机旋转着,莓的身影时隐时现。

      “但是,他们却并不是死在哪场战斗中了。”莓说着,抬起左手,指着天空,“而是,在那里。”

      抬头看,是璀璨的银河,是无限幽深的星空。十三队的人都抬起头,孩子们都抬起头,他们的视线无法触及的遥远的距离,横亘在地球与阿帕斯的中间。但是,此刻,他们却不约而同地觉得,仿佛在与什么对视,心中产生了一种想要伸出手、与那星空对话的感觉。

      “他们就在那些星星之中。”莓的手伸向一颗星星,她的视线里,自己的手仿佛已经触到了那星星的边缘,“为了保护地球,和Virm战斗,他们通过叫龙人的传送门去了遥远的宇宙,现在,也在和那些星星一样,在天上闪烁着,守护着我们。”

      未来看着天空,片刻后,不由得擦了下眼边的泪珠。五郎望着最亮的那颗星星,片刻后,微微、轻轻地扬起嘴角,眼中却也有什么闪烁而过。

      “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从遥远的宇宙里回来。所以,我不希望等他们回来了,大家都记不清他们了——就算记不清他们的长相、喜好或者做过的事情也无妨,但是记不清我们应该做什么才能不辜负他们的努力,我想,这是不可以的!”

      “我们都战斗过,做过战斗的兵器,我们比谁都知道那是怎样艰辛的事情。因为广与零二的战斗,我们此刻才能拥有自由。我们不能辜负这自由——我希望每年我们都能一起想起这件事,并且,在这个庆典上,向他们的未来,以及我们的未来献上了祝福。”

      莓说着,蹲下身将喇叭放下,然后站起身来,缓缓双手相握,闭上双眼。

      她的嘴唇有少许的开合,但她说了什么,是除了她自己以外无人可知的了。

      抱着孩子的心不由得也将手勉强扣在一起,对着零二雕塑旁的蜡烛再次祈祷,祈祷广和零二拥有一个幸福的未来,祈祷所有人都能如此。满看着那一堆的蜡烛,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从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来看,他也在对着蜡烛诉说些什么。

      不少人都如此做了。尤其是第三培育所毕业的和十三队同期的驾驶员们,许多都曾经因为广掀起的起名风潮而拥有了自己的名字,甚至是因此保留了一点自主的观念,才从Virm刚出现时那场残酷的战役逃离的。

      另一些的驾驶员虽然并不曾和广与零二共事过,却着实是受过十三队的“恩惠”,若不是他们在爸爸离开、哈奇娜娜没有回来的最初日子组织大家种地,那么失去目标和希望的这些驾驶员或许也会走上如不进食自杀这样的不归路。至少在那个最崩溃的时候,是十三队的人站出来给他们安排任务的,让除了执行任务之外什么都不会的他们至少找到了另外一个“可以执行的任务”——而十三队的这份自主性,来源于广与零二。

      当然,还有一些两边都不是,根本不了解广和零二的刚刚解冻的被剪枝者,可他们看到这氛围,也都不由得合掌为他们并不认识,但从莓和十三队所讲述的“故事”中认识的广与零二祈福。

      一时只有风吹过的声音。所有人都低着头,沉默着。烛火摇曳。

      在高层的郁乃、太、直美也都凑在窗边,双手合掌,闭眼祈祷。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喇叭再次被打开的声音。

      “谢谢大家。”莓轻声道,她的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面对众人的她仍然在笑着,再次指向远方,“我相信他们肯定听到了。我们在这里,而他们就在那里。”

      那是零二目光所看向的方向。大家也纷纷向那里看去。纯位数甚至有些犯傻地,真的在向那个方向招手。

      没有人注意到,零二的雕像在无人观察的时候,在所有人都看向她所看向的那个方向、那条道路的时候,眼睛发出了微微的光芒,就好像是充盈着泪水一般。

      “而今年,我们已经很棒了!大家一起种出了粮食,土豆、红薯、麦子,还有四五种容易种植的蔬菜。而代号153和他的队员已经开始尝试养殖在实验室中找到的鸡和羊的原种,很快,我们的食物会丰富起来。因找到了种植食物的方法,我们也在最近解冻了许多我们原本被剪枝的同伴们,扩大了粮食的生产,相信很快我们就不会那么为粮食担忧。代号070和他的队员们,正在从资料中学习如何修整净水系统和电力系统,相信他们能攻克这个难题。”莓将这一年中他们的成果一一道来,“而且,最令我们开心的是,心诞下了我们的第一个新孩子,这说明我们都是有未来的。我们虽然寿命短暂,但是我们的努力,并不会因为我们的死就归于虚无。现在也有另外几位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延续……另一个好消息是,郁乃正在研究延续大家寿命的方法,虽说目前还没有具体的方案,但是希望是存在的!”

      大家的脸上都露出笑容。比起一无所有、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的一年前来说,至少现在,他们已经能脚踏实地,已经拥有了新的目标。那也是一个叫做“守护人类”的目标,只是方法并不再是和叫龙人战斗,而是一步一步地,重建过去的人类社会。

      能不能完成,并不知道。不过他们做驾驶员的时候,也是以死为终途的,他们其实并不害怕没有希望的目标。他们害怕的只是连目标都不存在。

      莓继续道:“所以,希望下一年,我们再一起努力!然后,明年的今天,再一起在这里,告诉他们我们所做的一切!好不好?”

      “好!”

      也不知是谁说了这一字,接着,众人此起彼伏地喊起来。

      喊着喊着,不少人却又不知道想到什么,从笑着变成了轻轻哭起来。哭着又笑出来。大家开始彼此拥抱,互相鼓励着。以前是一个小队的,走到一起,说着这一年彼此的见闻,以前并不熟悉的、落单的、新解冻的,也都因为这个庆典而彼此熟悉,此刻互相说着话。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三三两两,挂着笑容和泪珠,在夜色下向着鸟巢走来——一晚上的庆典,在这个零点结束了。

      就像是一年前,他们踉踉跄跄地从战场上走下来,面对这已经失去了大人们的世界的时候一样。

      在楼上,也走到窗边的直美,擦了擦眼角,轻声问:“是不是结束了?我们回去看代号79吧?”

      郁乃点了点头,她、太、直美,还有另外那个短发女孩,四人走向内部的病房。

      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正躺在病床上。

      他满头白发,手上有着年迈之人才有的深深褶皱,若是不说,可能很难想象着只是一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他病体沉疴,呼吸都有些困难的样子,带着医务室里的呼吸机。他的身边有一个仪器,两根管子插在他右手臂的血管里,血液从一边流出,另一边流入。旁边还有一个记录仪,正在记录他身体的各种状况。

      他听见了脚步声,才睁开眼,有些疲惫地道:“怎么不再去看看?我在这儿,都能听到外面的热闹声。”

      “结束了。”郁乃说。

      “是吗……结束了啊……”代号79勉强笑道,说着,他不停地咳嗽起来,半天才恢复,他深吸了口气道,“那,我还有多少时间?”

      “……”郁乃沉默了片刻后,还是据实以告,“这次透血完成后的一两天,可能就会没命。”

      直美和太都别过脸去,只有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那个短发女孩低下头,沉痛道:“队长……对不起。没能救你。”

      “别这么说。这都是我自己选的。本来我也就只有再半年好活了,又干不了农活……能这样为大家贡献什么,我也觉得挺好的。”代号79顿了顿,看向郁乃,“那,郁乃,能不能在我死前,告诉我实验有什么新的进展。”

      短发女孩似乎很想哭,却又不想哭,她捂了嘴,背过身去。

      郁乃点了点头,她坐到了仪器旁,缓缓地道:“黄血球单采实验,第45次人体实验,第3号实验员,代号079。本实验的目的是,将血液抽出体外,用离心分离技术,也即血细胞分离仪,将黄血球、白血球、红血球、血浆等梯度分离,并将黄血球从血液中分离,最后将去除黄血球的血液重新输入体内,最终达成去除黄血球的目的。”

      血细胞分离仪,原本是用来治疗人类的高白血球型白血病等病症的,目的是梯度分离后去除多余的白血球。是郁乃在上一次哈奇和五郎从花园带回来的仪器堆中找到的仪器。

      为了能让这个机器能在分离黄血球上也能很好地运作,必须调整各种参数。而每次调整,都可能要了人命。第一号实验者死在消毒不够彻底,被这个尘封多年的血细胞分离仪中的细菌害得得了病。第二号实验者则是因为某一次的参数的调整失误,导致事实上的失血过多。第三号实验者,也就是代号79……他的这个实验从续命变成催命的原因则是——

      “在你的实验里,我们发现黄血球一次不能去除太多。”郁乃说,“如果一次将全部黄血球都除去,会有严重的问题。黄血球可以携氧,还能对细菌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并且有黄血球存在,会抑制机体产生更多的白血球、红血球。如果一次性去除全部黄血球,可能会患上贫血症,并且会使得免疫力大幅下降,患上各种疾病,也就是我们统称的所谓孩子热。因此,不仅仪器需要反复消毒,接受黄血球去除治疗的人,最好本身黄血球已经在Franxx模拟驾驶中消耗得比较低,并且,在无菌房中进行血液分离,术后观察一周……很抱歉,你两个要求都没有满足。再加上你本身老化就非常严重,所以现在你患上了数种感染混合的疾病,而且吃药的效果很差……”

      “……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代号79说,“听了这些,我比再多苟活半年还要开心。”

      做“模拟驾驶实验”的,是像太一样,老化程度比较低、又较容易观察症状的人,而做“血液分离实验”的人则不同,都是作为驾驶员已经驾驶了五六年,逼近寿命极限的人——他们是郁乃发布招募需求后,自己同意用命来实验的。

      “我应你的要求,在你死前把黄血球全部分离了。虽然这会加速你的身体衰败,但你想变成正常的人类再死……只有这个方法。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制造无菌房,只是在书里看过能做出来。”郁乃说,“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代号079沉默了片刻:“我记得,郁乃说过,要给我们立个纪念碑?”

      “嗯。”

      “那,我想拥有个名字。”代号79这样说,“因为,我不想顶着外星人赐给我们的代号而死。纪念碑上,我不想写一个代号。”

      郁乃一愣:“名字?……当然,代号79是个什么名字呢,我们一起想想?”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代号79就说:“名字,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呢?代号015,就是叫做草莓的那个莓字。这样的话,我可以用这个作为名字吗?”

      代号79指着的,是他身边病床旁的花瓶,里面有一串花,不过自然现在是没有人力去弄什么观赏花卉的,所以那是用纸做的假花:白色的铃兰花。

      “我就叫铃兰吧?”代号79说。

      他话音刚落,他的搭档,刚才和众人一同进来的那个短发女孩,代号229就再也忍不住冲到病床前。但未语泪先流。

      “谢谢你给我做的铃兰花。对不住,代号229,因为你是第三个搭档,我的前两任搭档都死在战场上,有时候对你,就有些过于严厉了……甚至把没能抵御敌人的气撒在你身上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代号79说,“虽然我们只做了半年搭档,但是,还是谢谢你。”

      代号229摇头道:“没有。前辈对我的严厉指导真的很有用!要不是前辈很厉害,我早就死在战场上了!我才是,真的……真的很感谢!”

      “……我是队长和你的搭档,指导你也是应该的。不过,现在我们已经不是搭档了。所以,虽然我死了,你也应该可以一个人好好生活下去。你不过驾驶了半年,你至少也还能活个十二三年吧?”代号79片刻后,换上了队长对队员、前辈对后辈,谆谆教导的语气,“要好好跟着郁乃他们,你的症状也很好观察,和太一样是食欲不足,所以你一定要配合,别让我们的牺牲都成了无用功。若是有一天你被治好了,你就去做点有用的活计,你挺擅长美工的,应该能绣衣服吧?总之,总有活下去的路,就像是我在战场上总和你说的那样。要坚定,要冷静,要顾大局。”

      229咬住嘴唇,勉强压抑了情绪后,才一字一顿,悲伤又坚定地道:“是,队长!我会活下去!”

      “那么……郁乃。”代号79再次看向那假的铃兰花,“铃兰的花语,我请教过心……是return of happiness。幸福归来。所以,我用这个名字,是希望大家都能找回幸福。每个人,重获新生。”

      “我会将你的心愿记录下来的。”郁乃说。

      “嗯……咳咳……啊……让我稍微歇一会儿吧。”代号79再次咳嗽了几声。

      “请等一下。能不能,也给我一个名字?”229突然说,“队长让我好好活下去,我不想忘记这点。但是之前我是,以战死为荣耀的驾驶员,代号229。队长说让我们重获新生,那么,能不能给我一个名字?”

      “你的名字……”代号79一愣。

      229却抢先说:“我也要叫铃兰。”

      “你也要……?”

      229——不,铃兰——满含泪水,却铿锵有力地道:“是,和队长一样。我会将队长的遗志继承下去!我要将大家的生命延续下去!我们36都市的市花就是铃兰花!……而现在,我们36部队只有我一个人在了。所以,我也要叫铃兰。以后,我有了孩子,我也要叫那孩子铃兰!虽然大家都不在了,但只要有我在,我就会和战场上一样,执行队长的命令到底!”

      前36部队队长苍白衰老的面容动容,他无神混沌的双眼,在铃兰的话语下,竟是一瞬间有了光彩。他片刻后,也用仿佛战场上命令的语气说:“交给你了,代号229——不,铃兰。活下去。”

      “收到命令!”铃兰说。

      代号79笑了起来。铃兰也勉强笑了起来。他们并不希望告别的时刻,留下痛苦的回忆。

      接着,因为代号79的身体实在撑不下去,郁乃让大家离开了病房,让他再休息片刻。铃兰走在已经空荡荡的走廊上,看着外面的漫天星海,再也忍耐不住,终于是无声地淌下两行泪。

      “给。”

      突然,铃兰的面前出现了一块面包。

      “太?给我的吗……?”

      “巧克力味道的。听郁乃说,吃甜食可以让人不那么难过一点。”太将自己藏起来的一块面包给了他,“铃兰,是你们的市花?”

      “嗯……”铃兰拿着面包,她仍然有些肠胃不适,但却打开了,轻轻咬了一口。

      浓郁香甜的巧克力酱在她的嘴中化开。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但铃兰的确觉得稍微好那么一些了。她已经做足了一年的心理准备,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战友,她已经足够坚强——可当她这么想时,这柔软又甜美的味道,却让她有种回到儿时花园被监护人爱抚着的短暂美好时刻的感觉。

      “我们13都市的市花,是樱花。零二的头发就和樱花一个颜色。所以,听莓说,是想要以后有机会,多种点樱花树的。”太说,“所以,如果你想要纪念他们,也可以有机会的话去种铃兰花?”

      铃兰点了点头:“嗯,是啊……我记住了。谢谢你。”

      “不用。是郁乃让我来劝劝你的啦。而且,我们某种意义上也是搭档了吧?互相帮助,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因为治病时郁乃身体有时不好、有时还要观察一些数据,模拟驾驶疗法并不总是让郁乃和太一起,也有让同是被实验者铃兰和太去试的时候。

      “治病的搭档吗。”铃兰叹了口气,“战斗,真的是在每个地方都有的呢,和病魔、庄稼或者布匹的战斗。所以也到处都会有搭档。这应该是叫做搭档吗?……嗯,反正,我们就一起打赢这场仗吧!”

      在此刻的他们,还没有学会“同事”这个词。

      就在铃兰话音刚落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又炸开了一束烟花。太和铃兰都转头,略有吃惊地看向外面,庆典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而那烟花也和之前规整的圆形不同,像是有什么图案一样,并不均匀。

      铃兰微微眯眼,片刻后道:“就像是猎手一样的图案呢。星座……吗?”

      *****

      莓独自坐在观众已经全部散去的舞台上,看着那烟花在眼前爆散开,然后湮灭。她的脸被照亮,然后又陷入黑暗。

      ——她听到了海浪的声音。

      虽然这里离最近的海还有数百公里的距离,虽然鸟巢的人工湖在这个无风的夜晚平静无波,但她的耳边却涛声阵阵。她在舞台边缘伸出去的双脚,仿佛浸润在夏日清凉的海水中,浪涛摇晃她的身体,让她的心也随之摆动。那个令她登上极乐、同时也令她坠入深渊,漫无止境、永不停歇的夏天,炽热又冰冷地,又一次降临在她身边。

      不会停止,如流星长长的尾巴,如她所许的心愿,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莓。”

      莓感到自己被人拍了拍头。她从那个夏日醒来,满心惆怅。她看到五郎看着自己,有些不自然的别过头去。五郎再次弄了弄她的头发,让她也不由得轻轻摇头以示抗议,然后他坐在了她的身边。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礼物?”莓将自己内心的刺痛隐藏得很好,反而是朗然地笑了起来。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一边说,“真是奇怪的烟火。因为样子太奇怪,虽然是蓝色的,但是没法和刚才的一起放吧?……谢谢。”

      讲演结束后,五郎帮着莓一起收拾了舞台,之后便说有东西给她看。

      “嗯,其实不算是吧。”五郎却这么说,“果然……不行呢。”

      “什么?”

      “也只有十颗星星。”五郎不知什么时候用通讯器拍了那烟花的照片,他指着一个烟花的空白的地方,“这个烟花,明明这么大、也很清晰,但是也只表明了十颗星星的位置。猎户座15,还是看不到呢。”

      “……”莓片刻后,低声道,“你知道啊。”

      “嗯。”

      “什么时候?我不记得告诉过你。”莓反而笑道,“……嘛,不过无所谓啦。我是说,看不到也无所谓。那已经不重要了……猎户座15的视星等是4.8。人类的理论极限,能看到的是视星等6的星星。但那只是理论,实际上几乎不可能达成条件。视星等4.8的话,只有在非常晴朗、没有月亮的理想夜晚,在没有人造的灯火的原始之地,才有可能看到。在我们这里……已经……本来就不可能啦。”

      百年前的战争,所留下的核尘埃,让这片土地多年没有树木能够存活,空气环境十分糟糕。扬沙天是最常见的,即使没有沙尘,也会有雾霾。就算是晴天,也只能看到最亮的那些星星。更多的、古代历史记载曾被看到的星星,已经永远沉入了黑夜的大幕。

      “我是因为这个才知道的。”五郎说,“……就算是礼物吧。”

      五郎起身,将一盏灯点亮在莓的身前,照亮了她的面容。莓有些惊讶地抬头。接着,五郎将一本册子递了过去,牵着她的手,让之握紧了那很多张纸装订在一起的册子。

      莓有些不解地拿起册子。她只看了一眼,封面上的一句话就几乎让她泪水决堤。

      【这是等离开设施,要和广一起去看的星星。】

      那是她年幼时,还有点歪歪扭扭的字迹。

      【这是等离开设施,要和广一起去看的星星。】

      墨迹已经有些不那么清晰了,纸张已经有点泛黄、褶皱了。

      【这是等离开设施,要和广一起去看的星星。】

      这个约定,被放在了这书册的第一页上。他们到很多年后都没有忘记。

      “啊……”

      莓颤抖着双唇,勉强压抑着自己,她深吸了口气。最终,她并没有哭。

      只是用力地瞪大眼睛,拼命眨着,尽力地看着那册子,仿佛要将之看穿一个洞般,用这样的方式将所有的难过都统统向内扎去,而不是喷涌出来,虽然,这反而让那伤口更加撕裂、仿佛刺穿了胸口般。

      接着,她感到自己被紧紧抱住了。那是很温柔、很暖和、很宽阔的拥抱。她轻轻颤抖着身体,对方也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的头顶着他的胸口,低垂着,仍然看得到册子。片刻后,她用手遮住了纸张,闭上了眼。

      “真是很糟糕的礼物。”一阵沉默后,莓细声道,“我……我明明不希望再想起来了。……你知道的。”

      “办个庆典,要求别人全都记住,你却忘记吗?”

      莓看不到五郎的脸,却感觉得到他的话,是微笑着说出的。这让她感到更不好受了。

      “……”

      “明明做不到吧?……我知道的。”

      “我……”

      五郎把一根手指伸到莓的嘴前,做出了“别说”的手势,打断了她的话。接着,他将莓按着的册子拿了出来。翻到了其中一页,再次递给了她。微笑着,看着她。

      莓有些疑惑地接过来,接着她看到了令人垂涎的、金黄色的红薯,一张地图,和一句话【这是五郎的名字,以后一起去找这个岛】,是广的字。在她用了几秒钟理解了其意思后,她猛地抬起头来。

      五郎的脸一半被灯照亮,另一半则隐逸于星夜之中。他和莓对视着。接着,他笑了,坐在了莓的身边。两人一起看着远方的星辰。

      “接下来说的,全都是我的真正的真心话。”五郎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认真地道,“莓,可以听完吗?”

      “嗯……什么?”

      五郎望着远方的星宿,斩钉截铁地说:“我喜欢广。”

      莓愕然地转过头。她想要说什么,却再次被五郎用手指按住了唇。五郎微笑着,却没有和她对视。

      “我从小时候就认识广了,他是我们的英雄。他赋予我们名字、他质疑着周围、他追求着自由、他勇敢地喜欢别人。人类,大概是得到名字的时候,才第一次有了自我的吧?所以如果没有广,我就不是现在的我。从小时候到最近为止,我选择的道路,其实一直他告诉我的道路——他对我来说,就是如此不可取代的存在。我想,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他是对自己特别的存在。那么,我肯定是非常喜欢广的。”

      五郎感觉到了莓的嘴唇在颤抖。他没有去看她的表情,虽然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她会怎么想——这大概就是她刚才想要说的话。

      “但是,广已经不在这里了。我开始认真地考虑在没有他的世界,我该怎么做。回过头去看,我觉得我觉得最开心的时光,果然还是在花园里,和你们一起度过的时间。”五郎闭上眼睛,“是啊,无需多言,你对我而言,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存在。不论是出于习惯,还是出于感情,都想和你继续保持密切的关系……想让你感到幸福。”

      “会感到幸福的关系是什么呢?我们眼前曾经就有过例子。所以,想要试试看。如果,像零二和广那样构筑搭档以上的关系,是不是就能够像他们一样幸福了呢?至少能让你感到开心一点,如果能进一步把痛苦的记忆遗忘的话,就好了。”

      “但是,还是做不到忘记。我们可是几乎从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一起的啊。只是我们两人的话,总会觉得缺了谁一般。”

      “早晨如果见到你,就会想到应该叫广起床了,他怎么还没有来,他总是偷偷看书看到很晚、又或者整晚地想事情,今天大概又是困得不想起来了吧?吃饭时,总是会想起他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面包、沾什么味道的果酱,要不要给他留一份呢,他过来总是会很开心的。牵手走在走廊上时,就想到他经常是走在最前头、我们并排跟着后面,视线总是下意识地找着他前进的方向。一起看书时,总是想要叫他来评判我们理解的不同,究竟哪个更正确,他总是知道最多,让我们心服口服……如果和你在一起的话,三个人一起的记忆多到如天上的星辰,甚至是微小的契机,就会突然浮现眼前,就像是伤口突然被舔了一下,感到刺痛,也因此总是不能愈合。”

      五郎感到手背微微一凉,像是有泪水划过。他将手从莓的唇上移开,握住了莓的手。

      “但是,在反复受伤之上的难过是,我不敢将这样难过的心情表露在外。可是,在不敢将心情表露在外之上的难过是,我知道对方其实知道我的痛苦与隐瞒……”

      那大概是一种感同身受。五郎并不是想要替莓说出这些。只是他也真的这么感受。就像是镜子的两面,一面受伤,另一面倒映出同样的伤痕。

      “所以,每次感到这种痛苦时,我就在想,广这个人可真差劲啊。真该狠狠地再打他一拳,干脆那时候用什么计策让他不能去宇宙就好了。我并不是渴求排他地和他在一起,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在这里,活出他想活出的样子,我就作为朋友,在一边支持着他,这对我而言,就是对他给予我的一切的最好的报答了。……就算那些约定不能实现也好,就算那些愿望不能实现也好,甚至是……甚至是不用去管人类最终的死活也好,他能够在这里,哪怕什么都不做,我也觉得心里很安宁,能够微笑着地努力下去。”

      “当然,我知道他做的是对的,他总是做最对的事情……只是,有时会觉得为什么命运对他是那么残酷,对我们,却温柔许多。因此,一旦过去的回忆掠过脑海,就会无法享受此刻的幸福。”

      “我们没有好好与他告别。他来不及交代任何事,就突然被带走了。”五郎说道,“因为他没有死,我们甚至都没法给他办一场葬礼,不能真的为他哭一场。甚至,我们有时还会希望他能指引我们,哪怕是在星空之上。所以,我们呼唤着、祈祷着、伸出手。这大概成了永远不会有回应的事……”

      “也许可以得过且过地,有一天忘记吧。但是,我并不想要那样。因为那样伤口会腐烂,再也没法痊愈。”五郎转过头去,看向莓。莓的眼圈是红的,但她此刻并没有落泪。她回握了五郎的手,五郎也紧紧握住了她的,“所以,我做了决定。”

      莓怔了片刻后,问道:“……什么?”

      “不用再这样下去了,我们也不用总是在一起。这样,会比较好吧?”

      莓似乎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答案,她痛苦地摇了摇头:“五郎,我并不是……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比任何人都知道的……”

      “嗯,我知道。”五郎笑了起来,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头,“莓想要和我一起创造新的回忆,至少让我得到幸福的心意,我确实地收到了。我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没能让你走出来,和你一起幸福,是我没有做到。并不是你的问题。”

      莓的头发被晚风轻轻吹拂,她片刻后,轻轻将自己的头靠在五郎的手臂上。

      “呐……五郎,我接下来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莓一字一顿地说,“我喜欢广。”

      莓开始一句一句地复述五郎刚才说的话。就像是,那是她自己说出口的一般。

      “我从小时候就认识广了,他是我们的英雄。”

      她慢慢复述着,几乎一字不差。

      “——他对我来说,就是如此不可取代的存在。”

      她复述着。

      “但是,广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感到痛苦,想要寻求帮助……你对我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我也想让你感到幸福。所以,试试看吧,像零二和广那样构筑搭档以上的关系,是不是就能够像他们一样幸福了呢,至少能让你感到开心一点,就好了。如果把痛苦的记忆忘掉的话,就好了。”

      莓的记忆力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有些过目不忘,在测验中的成绩极高,和广都可以媲美。可是此时,这种记忆力,混杂着现在的、过去的一切,并没有让她感到更好受。

      “但是,还是做不到忘记。”

      她复述着。

      “只是我们的话,总会觉得缺了谁一般。”

      她复述着。

      “为什么……命运……对我喜欢的人……那么残酷啊……”

      莓说到了这一句的时候,再也说不下去了。她依旧没有哭,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去。

      五郎沉默了片刻,确认莓不再说下去了时,才苦笑着开口:“说来,我呢,曾经还有点点嫉妒广的,因为我一度觉得,只有他才会让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做不到。但是现在,你不再为他哭和笑了,甚至有时候能够为我哭和笑,我却反而觉得并不好受。因为,这次换成是我的存在让你难过了。”

      “……那你希望我怎么样呢?”

      “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了。”五郎笑着说,“因为,我也喜欢广啊。”

      “我知道。”

      “喜欢”,这是个他们才学会不久的词,用在这里对不对并没有人知道,但是莓明白五郎的心意。莓想起,在广决定离开的那天,五郎拼命地劝阻广,甚至是打了他一拳,虽然那时候他一直说的是,“大家”、“我们”、“有谁”如何如何想要他留下,但是,莓那时有意识到五郎在说的“我们”,其实是他本人和她自己——至少在某个层面,他和她有同样的心意。

      这么想,莓就又想起,还真有段时间,五郎和广玩得很好,广更愿意和五郎说心里话的时候,她还挺不高兴了一阵子的。

      就这样想着,莓和广、五郎,和大家的回忆,又再次盘旋在脑海。她靠在五郎的肩膀上,看着远处的星空——

      黑夜渐渐离去,白昼缓缓到来。

      慢慢升起的初日,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将天穹变为纯澈的柔黄。它不断升起、不断升起,将它的所有倾洒在这片荒芜而广袤的大地上。

      莓仍旧将头轻轻地靠在五郎的肩膀上,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看着天空从一片漆黑,逐渐泛出黄色,最终成为了碧蓝的万里无云。

      她和他都一夜没有睡。

      莓的身上披着好几件披风,一件是她自己拿的,另外几件则是五郎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并且一件一件给她加上的。但尽管如此,她似乎还是轻轻的发抖,仿佛有些冷。

      这是莓和五郎第二次一起从黑夜看到日出。严格的作息表安排,让他们每次醒来都是太阳已经冒出头来的清晨。看到日出,就像是一种小小的反抗一般。

      今天之前,他们只反抗过一次。

      那是,如今他们已经知道的,广与零二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因为广独自带着零二逃出了花园,到了他预定归来的时间久久都没有回来,年幼的莓忍耐不住,几乎是顶撞了监管员地询问广的去处。最后监管员也没有回答,反而是因为出了什么安全问题而急匆匆地离开——现在想想,应该是去协助寻找广和零二的藏身处了。

      趁着这空隙,莓和五郎偷偷溜了出去,在大雪中等着广回来。

      等啊等,从黄昏等到黑夜。

      等啊等,又从黑夜等到清晨。

      对于年幼的他们来说,那是无比漫长的等待。可是,却也是那样痛苦焦灼的等待,让被封闭在花园的他们头一次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日出。看到了每天都发生在这个世界上,如此壮丽、又如此平凡的新生。

      直到日上三竿有监护员从实验室往花园走,才发现了他们,给抓了回去。

      “最后我们算是等到了吗?广的归来。”莓轻声问道。

      “……虽然那天没有等到,不过后来,我们有等回来被洗脑的他。而再后来,他的记忆又恢复了。所以,就算是等到了吧。”

      莓笑了起来,她的眼皮使劲睁着,仿佛想要和困意斗争,将日初的样子好好记住:“是啊。等到了的……”

      莓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太阳的光芒下,慢慢变得温暖。

      她片刻后,又问道:“我们,之后,该怎么办呢?”

      五郎迎着黎明的光线,头发被微微吹起:“我已经不再害怕我选择的这个世界了,我觉得,我能做到。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朝着广曾经指给我们的路标,自己往前走下去。”

      莓摸着那被当成礼物送给自己的,广的地图集,片刻后,轻声说:“……去看,世界的别处吗。”

      “嗯。我们都彼此去创造一些,新的回忆吧。去接触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情,看到不同的事情。”五郎说道,“虽然有点伤感,但是,人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我们也大概不能一直留在过去属于我们三个的花园里……因为每个人最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心。这点对我和莓都一样。所以,让我去选我的道路吧,莓也可以选择莓想要选的道路。这样就好了吧?

      “五郎……但是……”

      但是,谁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什么。荒凉又可怕,没有食物与水源,更不能保证安全。

      但是,心中的某处,也并不想要自己还留在身边的“家人”去往远方。

      “说实在的,你应该毫不犹豫地答应我才对?有专职出外勤的人,对外面就会更了解,也更有利于发现各种过去人类的工具器材、书籍知识,甚至有可能是尚且存活的其他人类。莓,不是发誓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等着广和零二回来吗?这样的话,固守在这里是不行的吧。”五郎看向她,“反正,我是觉得,这些日子里,只有我出去找回来有用的东西时,莓的笑容是最发自内心的。”

      “……真的吗……?”莓有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呵呵,而且就算是自私自利地说好了,比起天天在田里干活,在飞船上极目远眺地看这个世界,不是更令人感到开心的生存方式吗?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享受集体生活的人啊。更何况,这可是你最喜欢的广曾想要做的事情……肯定是个值得去做的事情吧。毕竟广每次非得要做的事情都是好事来着,起名字、追求自由、质疑爸爸们、追求感情,虽然最后这个他还没来得及做到,不过肯定也是不输于前面的。虽然,之前的,都是广先去做,但是至少偶尔,也有让我赢一次的时候吧?”

      莓沉默了很久。她用手轻轻抚摸着那本册子,她随意翻开的一页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地图,没人知道那是哪里,不过那肯定是这个世界的某处。

      风轻轻吹起册子的边角,又很快被她抚平。身后的湖水在风中,扬起阵阵波浪,发出轻轻的涛声。

      直到风平浪静的时候,莓开口了。

      “……呐,五郎,我们已经不是搭档了,现在,也不再是什么搭档以上的关系了。所以,这是你的选择,我什么都不会说。”莓微笑起来,“只是,我们还是一起努力,把这里变得更好吧?那个未来,一定就像是日出一样,美丽、清澈,并且照耀四方……这样广一定也会开心的。想到广会开心,我也很开心。”

      这样说出来后,莓感到心里的某一处轻松多了,她已经很久都不敢直接和五郎说关于广的事情,也许是从五郎在翠雀号旁边告白的时候开始吧,现在终于,回到了和零二吵架的那天,她可以痛快地在他面前叙述自己的心情。

      但是,心里的另一处,却又觉得空落落的,仿佛被挖走了一大块。两种感觉混合在一起,就像是晨露滴在心上、化开,流淌到地面,消失不见。

      “好啊。一起努力。这样,除了看星星、看五郎岛,我俩之间也有了一个约定。”

      莓不由得笑了:“说得好像这事也不能实现一样。”

      “谁知道呢。”

      人声与脚步声渐渐传来,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往这边来了,准备收拾昨天的狼藉,开始新的工作。

      莓先站起身来,向五郎伸出了手。

      五郎也回握了她的手。

      ******

      当五郎走进郁乃的研究室,郁乃正在看着黄血球的实验报告,在本子上不停地写着什么。

      五郎刚关门,还没有开口时,郁乃便站起身,走过来,递过来了一张单子,说道:“这上面的书和仪器。尤其是无菌室的操作方法或者实物,务必找到。”

      “午安。郁乃。”五郎接过了纸,坐在了研究室的高椅上,看了起来,“去哪里找?过去的医院吗?”

      郁乃已经回到她的座位前,拿起了一张照片,那是在显微镜下看黄血球实验的结果,她一边看、一边争分夺秒般地算、一边说:“我不清楚。不过,如果你还想和她能长久在一起,就最好卖力地给我找上面的东西。”

      “我还以为,郁乃是知道我想要断绝了这方面的关系的……说来,我好像前几天还曾经被你给叫来这里‘强行谈心’过。”

      郁乃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是啊……怎么,还没过两天,你就真的下定了决心。”

      “你看到了吧,烟火?我也把那个册子给她看了。”

      郁乃沉默了片刻,问道:“她肯定又哭了吧?”

      “不,她笑了。”五郎说,“大概……就是那个笑容,让我下定了决心。”

      郁乃轻轻叹了口气,后背靠向椅子:“其实,就这样,得过且过,不也是可以的吗。”

      “真的?你可没有选择得过且过啊。”

      “……因为……”郁乃轻轻抬头,看向头顶的天花板,她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笑了。

      “只是想试试看罢了。从以前到现在,每次我软弱的时候、遇到危险的时候,她总会伸出手来把我拉起来。但是反过来的时候,我总是劝不住她,即使帮得上她,也多半是填填补补罢了。不管什么时候,她总能找到她想做的事情,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冲过去做。”五郎清爽地笑了起来,“……我只是在想,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向她伸出手而已。”

      郁乃静静地听着。

      五郎换了个话题:“你不问问我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哈奇先生之前有提起,南洋群岛有传来回信,可能会去那里侦查侦查。另外,除了我们所在的第三育幼所,现在也查到了其他几个育幼所的地址,说不定还会有流落在外的孩子,就像是代号527那样。所以,会去蛮久的吧。”五郎说道,“所以,想请郁乃多多关照她。”

      “简单说,你想换我试试看?虽然我不是不乐意,但是……五郎,我活不了多久了。要不是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根本现在都不想和你说什么话的。且不说可能不可能,我可不愿意让她从一个坑掉进另一个坑。你要关照,就自己关照。我要关照的,也不用你多说。”

      “……谢谢你啦。郁乃。”

      背对五郎的郁乃,肩膀轻轻地一动。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有点不耐烦又有点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五郎赶紧离开。五郎于是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并将郁乃亲手写的单子认真而小心地收好了。

      *****

      数日后,停机坪。

      几位前监管员们正向着飞艇的仓库搬着粮食与净水,还有一些可以用来辅助装运大型器材的工具。这次的行动是五郎提出的,因此虽然也有三四个其他的监护员一起前去,但反而五郎在这里和实际上的最高领导哈奇交涉。而十三队的诸位与其他和五郎交好的朋友们站在稍远处,一起来送行。

      郁乃看了一眼正微微笑着的莓,片刻后,还是问道:“这样好吗?莓。今后就要寂寞了呢。”

      莓平静地道:“嗯。但这才是五郎所追求的。”

      郁乃轻轻叹了口气,正打算再说一句什么,却被脚步声打断了。

      五郎站在莓的面前,笑着道:“准备好了。”

      莓伸出了一只手,握成拳头的样子,也笑道:“好好干哦。”

      就像是以前每次开翠雀前一样,两人握拳相击。不过,这也的确很类似,因为虽然此刻不再在同一个机甲里,但两人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搭档。去守护那个约定,一起做好一件事。

      不知道开玩笑,或是认真,五郎轻声道:“这次可不能输给广了呢。”

      “嗯。别忘了联络——唔!”

      莓一时感到头脑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时,五郎已经结束了这个轻吻。

      莓一时有点语无伦次:“哎……哎……?我说……”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在试图学广和零二,到了一个多月的时候,两人就像是做学生一样般地尝试过。但是那次,刚刚两唇相触,莓就想起了以前她强吻广的事情,既觉得那是柔软的触感,却又觉得内心一片混乱。五郎大约是从她的神色发现了不对劲,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了。

      但是这次,不知为何,莓却没有想起广。她一时想到的是,第一,被好几个人看到这事,这可以吗;第二,亲吻,已经不再是搭档也不再是所谓“搭档以上的关系”的两个人之间,是也可以做吗?

      她不清楚。前者,她本能地觉得有点害羞,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不过好像也没有人说过这事不可以在别人面前做,姑且就跳过。后者,好像也没有人说过不行。归根结底,莓对亲吻的印象大概就是,可以有助于开Franxx,以及可以和特别的人一起做这两件事。

      就算不再是搭档,五郎也是特别的人,嗯,这样也没错吧?莓有些混乱地想到。

      五郎却仿佛和平时一样:“那大家都保重。郁乃你说的东西我会去找的。”

      郁乃有些揶揄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那就拜托了。”

      飞艇的仓库门已经合上了,看起来是要到出发的时间,五郎说道:“那,再见。”

      他快步地往前走,甚至没有给莓做出任何回应的时间。莓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回应一声再见,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已经大到,除非追上去,不然任何话语都听不到了。莓试图迈步,却最终停下来,只是看着五郎登上了飞艇,她片刻后,用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唇,一时在想,这不就成了用吻来告别吗。原来……吻,也可以是有点寂寞的东西啊。

      并不一会儿,飞艇便轰隆轰隆地启动,飞上了高远而碧蓝的天空。

      莓抬头远望。看着它不断变小,最后消失在天穹的尽头,只剩下一条白色的尾迹。

      就像是描绘着,他所选择的道路一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七章 24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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