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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叫两人都失去了言语。何天呆立在客厅,无措地望着何文文。何文文想跟他说没事的妈妈会解决的你不用担心,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不,不,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她斗不过萧家的,她已经惨败了。

      “妈妈——”

      “你先进去吧天天,进去吧,收拾行李去。”何文文白着脸,打断何天的话。她害怕这时候何天可能提出的任何问题,因为她不知如何回答。

      何天进去之后何文文回房披了件外套,匆匆出门。

      周越走了,消失了,不见了。住的地方人去楼空,房东说他前一天匆匆离开,连预付的租金都没要回去。公司那边也说他突然辞职,说是家里有事,必须回老家,什么联络方式都没留下。

      何文文冷笑。她不认为周越是萧家设的局,萧家不用这样的手段也能让她一败涂地,唯一的可能是萧家临时起意利用了周越这颗棋子,代价是金钱。何文文不想相信这点,却又不得不接受事实。她这辈子最迷恋的东西,却是最经不住考验的东西,一次又一次把她推入深渊。

      何文文忘记了自己怎么回的家,迷迷糊糊,失魂落魄。天色早已漆黑,家里没开灯,何文文进门就看见客厅里一个模糊的影子呆坐着不动,何文文拉亮了灯。何天见妈妈回来立刻站了起来,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疑问。何文文不敢看他,弯腰一边脱鞋一边问:“吃饭了吗?”

      何天这才想起自己连晚饭都忘了煮,急忙说:“我忘了,现在就去煮。”

      何文文走到饭桌旁掀起纱罩看,还有中午吃剩的一点冷菜冷汤,招招手说:“算了,把这些热一热吧,随便吃吃就好。要是饭不够就下点面。”

      这顿饭两人都没胃口吃,饭桌上一片寂静。这对沉默的母子,一个被绝望包围,一个被不安环绕。何天恹恹地扒了两口炒饭,抬头想跟何文文说他不想吃了,吃惊地发现他妈妈低着头,手里抓着筷子一动不动,眼泪一滴滴无声地往饭碗里掉。

      何天惊恐,想说话又不敢说,最终颤抖着声音一声声地叫妈妈。这声音里带着惊慌,何文文察觉了,闷声叫何天过去。何天走了过去,担心地问:“妈妈,你怎么了?”

      何文文抓住他的手喃喃地说:“妈妈没事,妈妈没用,真的很没用……”说着,眼泪啪地掉在何天手上。何天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何文文的脸颊,努力地帮何文文擦眼泪,一个劲地说妈妈不哭妈妈不要哭。何文文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隔天早上林家的人来了。林婆把医院开的各种单子扔在桌子上,林仁杰的哥哥站在一旁怒气冲冲。何文文头疼得厉害,不停地揉着太阳穴,实在没精力跟林家的人吵,只说过几天便把医药费送上门。林婆不依,掐着腰就大骂起来。尖锐的喊叫穿过耳膜,何文文脑袋一抽一抽地疼。林婆扯过倚在门边好奇观望的人,叫他们帮着评评理;林仁杰哥哥拍着桌子叫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一切就像一出闹剧,原因就像他们讲的,是她管教无方,是她没用!何文文忽地站起来,冲进房间拿了钱包,风一样冲到林婆面前,把钱包里的钱底朝天全掏了出来,拼命塞到林婆手里,喊:

      “赔你!赔你!全都赔给你!走吧,快走吧!让我安静一会!”

      何文文的歇斯底里让众人吃了一惊,连林婆都愣住了。林仁杰的哥哥一把夺过林婆手里的钱,砸向何文文,冷笑说:

      “我们今天是来讨一个说法,不是来讨钱的!我弟弟还躺在医院里,头上缠着绷带下不了床!哪个孩子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宝贝,你家的孩子被打得头破血流,你试试人家拿钱搪塞你的滋味!就你这种人,难怪教出那种儿子!”

      林仁杰的哥哥是自家的弟弟只许自己欺负其他人碰都碰不得的类型,这番话是咬着牙,憋着一股狠劲说的。最后一句话简直透出恶毒的味道了,听在何文文耳朵里,炸雷一样。何文文白了脸,身体抖得筛糠一样。她想说些什么来反驳林仁杰哥哥的恶毒,却又想起她这一生的失败,丈夫、情人跟儿子,没一样保得住,当下一股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

      等何文文清醒过来睁开眼已是第二日的中午,何天急忙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米粥,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喂给何文文吃。何文文看他一副乖巧的模样,鼻子发酸,眼泪又掉了下来。何天慌忙安慰她:“医生说你是太累了才晕倒的,只要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傻孩子。”何文文摸摸何天的头,不再说话。今天已是最后一天,她却束手无策。找朋友?她哪有什么说话有分量的朋友,她只认识剧团里那些嬉笑打骂的演员们;找亲人?她早已跟他们失去联系十几年;找丈夫?多年前他就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消息也没了……想来想去,她除了这两个儿子,在这世上竟是再没有依靠了。这两个儿子,一个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一个还是稚气未脱的孩子,如何能面对萧家的逼迫?

      何文文叹了口气,绝望极了。

      何天退出房间,想着妈妈的神色,心里惶恐不安,把碗扔到水槽后偷偷瞄了瞄妈妈的房间,确定没什么动静后轻手轻脚出了门,一鼓作气跑到公共电话旁,拨了个号码。

      传达室的老头接了电话,慢悠悠晃去叫人。何天在电话的另一头急得不停跺脚,过了一会话筒那头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

      “哥哥,是我!”

      听出何天声音里的焦急,徐行止在另一头皱了皱眉。

      “怎么了?”

      “哥哥……”何天眼睛一红,几乎就要哭出来,“哥哥,你快回家来。”

      这稚嫩声音里透出的惊恐让徐行止的心揪到嗓子眼,急急问发生了什么事。

      何天又着急又混乱地诉说:“有奇怪的人来家里……妈妈很生气……林婆又来了,很凶……妈妈生病了,晕倒了……”又怕哥哥太着急,急忙补充:“现在已经醒过来,好了很多了。”

      徐行止握紧电话说:“我现在就去请假回家,你回去照顾妈妈,我马上回来,不要着急。”

      何天挂了电话,顿觉安心不少。哥哥回来的话就没事了,哥哥知道怎么做的。小何天想起哥哥叫他回家照顾妈妈,拔腿就跑。几辆黑色轿车从他身旁缓缓驶过,汽车玻璃亮得发光,看不见车里的情形,有些神秘的味道。

      等何天吭哧吭哧跑过街角,才发现那几辆车就停在自家楼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上了楼还没进门就听到客厅传来说话声,何天扒着门缝偷偷往里瞧,又是前些天的那几个人!他突然想起他们说过今天要来接“小少爷”走,还说他就是那个“小少爷”,这怎么可能!

      “何女士,萧家开出的条件非常优厚了,除了归还这间房子,还有一笔钱,是对你这些年抚养小少爷的感谢,你可以用这笔钱买间好房子,好好规划一下你跟另一位孩子的未来。”

      “可他是我的儿子……”何文文掩面,泪水从指间滑落。

      “他也是我的孙子。”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充满不可反驳的威严气势,那是亲自到来的萧老夫人,“我有能力并且会给他最好的一切,把他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人。看看你把他教成什么样子!不学无术,打架斗殴!”

      何文文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正要开口,老太太突然咳嗽起来。

      “老夫人……”坐在一旁的陌生人,也就是前几天曾经跟何文文见过面的林律师上前关心,萧老夫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平复了一下激动起来的情绪才继续开口。

      “若不是钱安说易仁是在十三年前认识你,易仁临终又那样交代……罢了,他缺的只是好的环境跟优秀的长辈,你这样的糊涂母亲,能给孩子什么?”

      林律师开口劝说:“何女士,你想想看,一个没有丈夫没有房子没有工作的女人,怎么抚养两个孩子?萧家是什么样的家庭,一定能给小少爷最好的教育最稳定的成长环境,恕我直言,这些都是目前你给不了的东西。你还有一位非常优秀的公子,还在中学就读,以后必定要进入大学深造,以你目前的经济条件,你能给他一个光明的前途吗?”

      林律师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好似让何文文没了未婚夫没了房子不是他一手策划的一样。

      “我、我有工作……”何文文声音发颤。

      “你已经辞职了。”林律师提醒她。

      “我还可以再找工作,我——”

      “找不到的。”林律师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是了,萧家要把一个人逼到绝境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孩子的成长,优秀的长辈,失败的自己,被骗走的房子,经济条件,没有工作,品学兼优的行止跟打架斗殴的天天,德远是全市的重点,七中毫无名气,稳重的行止,冒失的天天……

      许许多多的东西在何文文的脑子里绕来绕去,头又开始疼了。

      无论是什么样的条件,什么样的环境,行止永远都是领先的优秀的让人放心的,可天天却一路跌跌撞撞冒冒失失,让人忧心……

      林律师善于看人脸色,这时见何文文神思恍惚,一脸失魂落魄,猜她大概已经动摇,立刻拿出准备好的房契跟支票,放在桌上。何文文奇怪:“这是干吗?”

      萧老夫人说:“收下吧,你让出孩子的答谢。”

      站在门外的何天愣了,何文文也愣了,随即大怒,全身发抖,拿起桌上的支票撕得粉碎,一把扔向对面的两人。碎纸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我答应不是为了钱!你们、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我——”何文文眼角瞥到微微开启的门缝,惊叫,

      “天天!”

      萧老夫人立刻站起来望向身后的大门,林律师疾步走过去想把何天拉进来。何天看着越来越近的林律师,何文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妈妈答应他们了,答应他们了!

      林律师一把拉开门,门外空空,楼梯处回荡着匆匆下楼的脚步声。林律师急忙转头叫人:

      “快去把小少爷追回来!”

      何天没命地往前跑,一直跑一直跑,他要跑到车站去等哥哥回来。车站不远,出了上明街再拐一个角就到了。

      哥哥,哥哥,妈妈要把我送给别人,哥哥,你快回来。

      这一天下午,上明街的老住户们看到何家的小儿子在街上没命地往前冲,一边跑一边哭,跑几步就用拳头拭眼泪。这孩子,不会又惹什么祸被教训了吧?才这么想着,眼前闪过几个人影,身手敏捷地抓住了何天,任凭何天喊叫捶打挣扎都不放,把他原路拖了回去。

      “这唱的哪出?”上明街的人们我看你、你看我。

      萧家的人把何天扛了回去,林律师、萧老夫人跟何文文都下了楼。何文文一脸憔悴,没了前几天的光鲜,仿佛变了一个人,因为好奇远远围观的人们吓了一跳。

      何家又怎么了?

      “直接走吧。”萧老夫人冷冷说道。

      何文文大惊:“现在就走?行李呢?户口呢?还有各种手续,几天的时间才能办完——”

      “林律师自然会处理。”萧老夫人冷冷打断她。

      “不要!!!”何天凄厉地大喊,何文文的心抖了抖。

      “妈妈,不要把我送给别人!妈妈!妈妈!我不敢打架了,我不惹你生气,我一定好好读书,妈妈,不要不要我!”

      何天哭得喘不过气,一张脸憋得发白,眼睛却红得骇人。明明前几天还开开心心地要搬新家,为什么现在要把他送给陌生人?

      萧老夫人怒气冲冲:“大街上吵吵闹闹成什么样!我是别人吗?我是你的亲奶奶!你姓萧你知道吗?!走!”

      林律师看何天闹成那样,就让他跟自己坐一车,老夫人另一辆车,免得何天折腾得老太太受不了。恐怕这一路都得这么折腾,小孩子真是难办。明明过几天就会忘记了,现在却哭得要死要活。

      何天又踢又蹬,仍然挣脱不了,被扔进了车子里。他拼命想往外爬,又被另一边的林律师拉了回去。他撕扯着,咬抓他的手。林律师倒吸一口气,狠狠关上车门。

      “少爷,安静点,我们不会把你怎么样。做萧家的少爷,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的事啊。”

      何天趴在车窗叫:“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何文文忍不住上前抓着他的手:“天天、天天……”

      何天看着她,泪汪汪的双眼满是乞求。何文文进退两难,脑袋疼得厉害,心里也疼,身上的骨头嘎嘎响,要散架了似的。对还是错?对还是错?

      车子缓缓启动,窗玻璃缓缓上升。何天紧紧扒着玻璃,任凭身边的人怎么拉都不放手。眼看车窗就要夹到他的手,林律师跟旁边的人一人一边,用力把何天从车窗边拉下来。何天绝望地看着车玻璃渐渐合上,手心热辣辣地痛。

      不要!!!

      何文文扫一眼围观的众人,强撑一口气走上楼,一关上门就跌坐在地。从阳台刮来一阵冷风,吹起洒落的支票纸屑。何文文忽地想起昨天林家的人也是这样把钱扔到她身上,散落了一地……

      她做了什么?她做了什么?

      车子驶过拐角,离他家越来越远,周围熟悉的景物像再也抓不着了似的缓缓后退。何天低声哭泣,抽着气恳求:

      “让我回家……让我回家……停车……”

      林律师跟另外一人把何天夹在中间,不让他碰车门。林律师悠悠哉劝他:“你妈妈都不要你了,你回去干吗?还不如跟着你奶奶走,有好日子过。”

      “我要回家……停车……”

      汽车平滑地驶离上明街,小何天急了,扑向车门再次被拦下。林律师拉着他,他扯着林律师的脖子,又踢又蹬又咬,混乱一团的时候他眼睛突地一亮,随即用尽力气扑向车门,使劲敲打车玻璃,对着那个渐渐靠近的身影喊:

      “哥——”

      林律师眼疾手快,上前捂住他嘴巴,不让他喊出声。他只想早点办完事回去,不要横生什么枝节的好。

      何天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双手使劲扒捂住他嘴巴的手,但小孩子的力气到底比不过成年人。何天的“哥哥”发不出声,只能呜呜地在喉咙里回荡。

      哥哥!哥哥!我在这里,哥哥!

      他睁大眼睛,看着哥哥的身影靠近,从他眼前一晃而过,随即远离。

      接到电话匆匆赶回家的少年在上明街入口看到几辆黑色小汽车,整齐地平滑地驶过他身边。车玻璃亮得发光,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少年目不斜视,也毫无兴趣。只是在汽车经过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那亮得发光的车玻璃。

      他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他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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