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浮》靠靠

24、第 24 章

　　三月到了，天气渐渐暖和。何天回宿舍拿薄衣服，被舍友一把拉住不放，追问他搬到哪里逍遥快活，把兄弟们都忘了。何天闹不过他们，说了今晚请吃饭。大家一哄而乱，勾肩搭背地出了校门。

　　男生们酒过三巡，总要说到女生。何天对这些不感兴趣，躲在一旁默默吃菜，还是被揪出来炮轰。男生们一致怀疑何天是有了女朋友，搬出去同居。何天想起徐行止，忍不住笑出来，大家更觉得可疑了，何天连忙解释。

　　“真的只是跟朋友一起住，男的！我对谈恋爱这些东西，没有兴趣。不像你们那么饥渴，整天地喜欢这个喜欢那个，有意思吗？”

　　“何天弟弟，你不懂啊，喜欢一个人，那太有意思了！”赵俊一拿着酒杯，一脸温情，“你喜欢一个人，你就觉得她好看，怎么看都好看，就是比其他人好看；你总想跟她待在一起，说话开心，不说话也开心；你不喜欢每一个接近她的异性，你——”

　　“好了，别恶心了！”男生们一拥而上，拖下准备长篇大论的赵俊一。大家笑作一团，何天也觉得又轻松又开心，多喝了好几杯，散席的时候已经有点脚步凌乱了。他乘公车回去，心里充满奇异的兴奋感，像多年前那个坐火车回家的夜晚，觉得什么都好起来了，快乐到不行。

　　他笑嘻嘻地敲门，开门的徐行止一脸严肃，即将发火的样子。他立即扑上去，搂住哥哥的脖子，嘿嘿傻笑。徐行止措手不及，急忙反抱住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何天抬头看，徐行止一脸不悦，皱着眉。他伸出手去，揉着徐行止的眉心，而后凑到徐行止耳朵边，含糊不清地说：

　　“哥哥你真好看……”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

　　何天不肯松手，徐行止一拉，他就搂得更紧，丝毫不听劝告。醉汉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徐行止只好抱着他去关门。拥抱着移动似乎让他更开心了，他兴奋地转着圈，嘿嘿直笑。另一个人可没这么轻松，他得注意平衡，注意不去碰到桌椅柜子，还要规劝醉酒的人停止转圈。但酒精与回忆充满何天的脑袋，使他晕头转向了。他抱着徐行止快速转圈，像跳一支圆舞曲，最后跌跌撞撞倒在床上。徐行止很无奈，但还得关心醉得疯疯癫癫的人。

　　“没事吧？起来喝杯茶。”

　　何天哼哼了几声，把头埋在徐行止胸前，轻轻喘息着。

　　“我也总想，跟哥哥待在一起……”

　　“说话开心，不说话也开心……”

　　隔着衣服，徐行止还是能感受到胸口传来的一阵湿润暖意。那是由于喷吐的含着酒精的热气，以及别的一些什么。他抬了抬手，最终没有推开怀里的人，只是轻轻拍着何天的背，哄小孩入睡似的。

　　这一夜很长很深，却很安稳。

　　过后的一段日子里，何天总要偷偷摸摸地检查那个林茹有没有来信。他趁徐行止不在，偷偷地翻弄抽屉。林茹的确又写来几封信，但徐行止连拆也没拆，就那么随意扔在抽屉里。这叫何天有些幸灾乐祸。他想，哥哥长得那么帅，有人喜欢也是正常。他猜想徐行止在学校受欢迎的程度，忍不住得意洋洋，这大概是一种微妙的与有荣焉的感觉吧。

　　何天还多了一个习惯。借口了解荣安的基层工作，一有空就往四楼的咖啡厅跑，其实是在偷窥某人。看他巡视楼层，看他耐心解答顾客疑问，还看周围的柜台小姐们怎么在他身后交头接耳。回去后何天拿着镜子研究自己的长相。

　　“眼睛，没那么圆了……鼻子还是不够挺……”
　　徐行止听着他的喃喃自语，觉得有趣，问他在干吗。
　　“照镜子啊……”何天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看看。”徐行止放下手里的书，走上前，伸手托着何天脸颊，真的专心致志研究起来。

　　徐行止一张雕刻似的脸就凑在何天眼前，一双长眼还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何天有些窘迫，一时不敢直视徐行止，扭了扭头，挣脱他手。
　　“看什么啊……”
　　“我看挺好的。”徐行止认真地说，“眼睛、鼻子，都长得好。”说罢就转头继续看他的文件去了。

　　何天听了这话，反而不知所措。愣了一会，渐渐从脸红到耳朵尖，冒烟了一样。

　　初春的某个晚上，何天下课回来，被冷风吹得直发抖。他赶着回去喝热汤，一路小跑。巷子里有一段路，灯坏了，有点暗。他放慢脚步，拐了个弯后看见徐行止跟一个女的面对面站在楼底下，路灯就在他们两人头顶上，何天站在原地看得一清二楚。

　　那女生仰着头说：“回去吧，回B市。”
　　徐行止摇了摇头。
　　女生有些着急：“你妈妈呢？这里这么远，你怎么照顾你妈妈？”
　　徐行止不说话，嘴抿成一直线，眉头紧锁。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坚持要留在这里，回B市你的机会更多，我爸爸的公司——”
　　“林茹，”徐行止打断她，“你回去吧。”

　　林茹，原来她就是林茹。

　　林茹低下头，声音发抖：“你知道我喜欢你。”
　　徐行止看了她一眼。
　　林茹突然抬起头，有点绝望地喊：“为什么你总是这副样子！你明明、明明一直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我到底哪里不好，还是你根本就讨厌我？！”
　　似乎是受不了那激烈的眼神和质问的语气，徐行止偏了偏头，已开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

　　接着，出乎徐行止的意料，也出乎何天的意料，这个叫林茹的背影单薄的女孩，突然踮起脚，以极快的速度跟不容拒绝的姿态，在徐行止的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虚弱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的徐行止有点惊讶，他发了一会呆，在楼下张望了一会就上楼去了。

　　何天藏在角落里，被黑暗笼罩着。他一动不动，像是把自己遗忘了。过了一会他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全身抖个不停。这里太冷了，应该马上离开，到楼上去，到有热汤的地方去。

　　可他去缓缓蹲下，抱着双膝，背靠墙壁。

　　害怕跟嫉妒使他快要发疯。

　　是的，徐行止是说过会一直在他身边，他相信徐行止却不相信现实。任何时候，只要有另一个两难抉择出现，徐行止都有可能放弃承诺，而选择去承担他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就像五年前一样。

　　所以他害怕。

　　可他居然在嫉妒，这使他难以置信。而他所看到的一切，让他萌生出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如此显而易见，他之前竟然都没想到。

　　徐行止以后会离开他，可能是为了某些不得不承担的责任，也可能为了要组成另一个家庭，跟一个女孩子。这是人之常情，当然是。就连他自己，也很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跟一个女人结婚，有自己的家庭。那样他也不会孤单，他也不会是一个人。何天蹲在黑暗里，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对这种未来的排斥。

　　他不喜欢这样。
　　那他喜欢怎么样？
　　危险的情感在他心里滋生，使他感动恐惧。
　　这不过是，他轻轻地，用发抖的声音告诉自己，弟弟对哥哥的依赖罢了。

　　“天天，你在干吗？”徐行止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带着疑惑。何天八点下课，十点了还没回去。他担心，忍不住下楼四处张望，却看到何天一个人蹲在巷子的角落里。

　　徐行止把他拉起来：“怎么了？”

　　何天全身僵硬，站起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徐行止扶住他。他不知道自己在角落里蹲了多久，他的双手跟脸颊冷得像冰。他心里生着气，脸上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他推开徐行止，活动活动手脚，自己上楼去了。

　　徐行止进厨房端了碗热汤，何天自己倒了杯热开水，捧着暖手，不理会徐行止。这冷淡来的莫名其妙。下午出门时他还兴高采烈的，一再要求晚上炖骨头汤。

　　徐行止拿走他手上的杯子，把汤推到他面前。
　　何天把汤推得远远的，汤水溅了一桌。
　　“不喝。”
　　徐行止皱眉。刚才碰到他手，冷得冰一样，不知道在底下吹了多久的冷风。徐行止脸色沉了沉：“你现在的脾气发得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何天跳起来：“生气了？这样你就生气了？我哪里莫名其妙，你才莫名其妙！别人朝你大叫你不生气，别人亲了你你不生气，你凭什么生我的气！”

　　“你看见了？”徐行止惊讶。
　　何天说漏了嘴，更加气恼，“你跟她接吻，我都看见了！你还说只是同学！”
　　“那不是接吻。”徐行止强调。
　　“是！”
　　“不是。”
　　“是！”

　　何天憋得脸通红，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亮晶晶的，可嘴唇冻得微微发白，肩膀因为气愤而微微耸起，撑起格子衬衫，棱角分明得好看。

　　徐行止静静看了他一会，突然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何天没料到，甚至连徐行止自己都没料到：他吻了他。何天傻了，呆了，连呼吸都停了。他紧闭着牙齿，徐行止没更深入。但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吻，不是像林茹那样，嘴对嘴轻轻碰一下，是真的接吻含住嘴唇的那种，情人间温柔缠绵的那种，不能用不小心推脱过去的那种。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两个人只是站着，不敢看彼此的双眼，不敢回想刚刚他们做了什么。但沉默总需打破，徐行止哑着声音说：“这才是接吻。”

　　何天脸一下红了，连耳朵尖也像是要烧着了。他想若无其事地随便应一句，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心脏疯了一样，快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这晚上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很有默契地各做各事，最后僵硬着躺到同一张床上入睡。床太小了，他们只能背贴着背。肌肤泛起的热度给人即将被灼伤的错觉。两人出了一身汗，一夜没睡着。

作者有话说

　　大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