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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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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天的信开始越写越少,也越来越慢。他每一天都在跟疲惫做斗争,他必须做完作业练完十张大字才能睡觉。家庭教师监督着他,做错了的题目必须重新再做一遍,人家两个小时做完的任务他得花四个小时。只有等他眼皮已经粘得分不开,脑袋成了一团浆糊的时候才能获准上床睡觉。只有一瞬间,至少何天觉得只有一瞬间,白天又到来了,他又得早早起床去上课。去听他听不懂的课,考他不会做的考卷,拿着凄惨的分数单挨奶奶的怒斥。
“这种名次你也考得出来?!你不觉得丢脸吗?!小悦从来没考过这样的成绩!”
小悦是在那场车祸中去世的萧易仁的儿子,老太太激动起来常拿他跟何天做比较。小悦是跟何天完全不同的孩子,成绩优秀,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会画画会弹钢琴,模范优等生。何天知道奶奶对他的期望很高,所以才把小悦当做标准来要求他。可是他已经很努力很认真了,考出来的成绩虽然不是那么优秀,但是已经比以前都要好了,为什么还要骂他呢?
十二月的时候徐行止接到何天的电话。何天趁老太太出门偷偷打的,打到徐行止学校。何天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很兴奋。
“哥哥,哥哥!”他一直叫。
徐行止突然发不出声音,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何天压低声音:“我是偷偷打的,哥哥你快点说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何天的声音透过电磁波传送到徐行止的耳朵里,听起来恍恍惚惚,仿佛就在耳边。徐行止呆了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又不知说哪一句,最后只是说:“天气冷了,多穿点衣服吧。”
“恩!这里好冷啊,还下雪呢!”
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张圆圆眼睛的小脸,鼻子冻得通红,一个劲地叫哥哥。徐行止低声叫:“天天……”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徐行止提高声音:“天天?”
何天略带哭腔的声音传来:“哥哥……”
徐行止握紧话筒,力量大到似乎要把话筒捏碎。
何天突然惊慌地低声喊:“糟了!哥哥,我先——”
徐行止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啪地挂断了,话筒的另一头传来“嘟嘟——”的声响。徐行止愣了一会,最后缓缓放下话筒。值班的老大爷担心地看着他:“学生,家里没事吧?”徐行止摇摇头,走出传达室。
夜色中的校园寂静又荒凉,一阵寒风吹过,树影在路灯下摇晃。
下雪的北方,徐行止想,树枝该是光秃秃的吧。
因为打电话的事何天跟老太太吵了一架。老太太开始是一贯地说教,后来渐渐激动,又提起小悦如何如何听话如何如何好,何天气得发抖。他不是爱计较的孩子,只是这半年多来他一直勉强自己努力去赶上小悦,忍受了那么的不开心,每一天都咬牙坚持,可一句表扬也没有得到。他想起以前哥哥亲着他的额头对他说“天天,你已经很好了”就直想掉泪。在老太太的心里他永远都不够好,永远都比不上小悦。也许他是不够优秀,可是他已经很努力了啊,为什么不多想想他做出的努力,总是拿他跟小悦比较!何天终于回了嘴:
“小悦那么了不起你就去找你的小悦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那你让我回家啊!你的小悦不就是会读书会弹钢琴吗?了不起啊!反正我只会玩只会踢足球!一点都比不上小悦,你干吗不让我回家!!”
喊罢他夺门而出,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跑去。老太太颤颤巍巍扶着椅子大喊:“把他给我关到二楼去,不要让他出门!”
老管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老太太跺脚喊,快去!老管家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便出了门。
老太太把何天看得更严,何天开始反抗,不想读书不想练字。周末老太太把他关在家里,请家教帮他补课,他就走神打瞌睡心不在焉;晚上叫他练字,他就扔了毛笔撕了宣纸。老太太生气,说没写完十张大字就不许回房睡觉,他就在房子里花园里整夜地走来走去。老太太骂他顽劣,他就回她一句我再努力也赶不上你的小悦;老管家劝他,他说老太太可怜难道我不可怜吗,堵得对方无话可说。
何天想回家,很想很想。他早就在跟同学的谈话中,一遍又一遍、有意无意地谈起到火车站的路线。他已经知道,出了萧家的大门之后该往左边走,过两个路口就有一个公车站,48路车能到学校,终点就是火车站。到了火车站,只要买了票就能上车。
可他没有钱。
一月十三号是何天的生日。一个星期前老管家就跟他说老太太要给他开生日宴会,要订一个三层的大蛋糕,请很多客人,非常热闹。何天提不起兴致。生日宴会?不过是要对外界宣布他是萧易仁的养子,以后将会继承萧家,叫那些眼红萧家的人死了心罢了。
十三号的时候萧家难得地热闹了起来。管家来来回回,指挥着众人又是搬桌子又是弄吊灯,时不时还要到厨房去看一下厨子们的进展。老太太一如往常地待在楼上的小房间里念经。傍晚何天下课后回来就看到蛋糕店的人把预订的三层蛋糕摆在客厅的推车上,整个客厅充满了奶油的甜香味。
何天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转身上楼。在二楼的楼梯口刚好碰到老管家,老管家匆匆忙忙撞在何天身上,差点摔倒,何天伸手扶了他一把。老管家抱歉地笑笑:“今天太忙了,太忙了。都是李强,说好了订香槟的,他居然忘了!真糟糕,老太太知道了要生气,我得赶快去联系……哎呀,得先把钱给蛋糕店的人……”
何天心念一动:“我看见蛋糕店的人就在下面,钱我帮您拿过去吧。”
老管家不疑有他,把钱给了何天,还说了谢谢。
何天攥着钱,只觉得手心出汗,整个人都在哆嗦。等下了楼,钱已经在他口袋里了。钱不多,但买张硬座的火车票绝对绰绰有余。他若无其事走过去,对蛋糕店的人说老管家很忙,改天再把钱送过去。蛋糕店的人虽然有些疑惑,但仍客客气气地走了,萧家怎么可能赖掉这点小钱呢?
何天匆匆回了房间,“收拾东西……行李……”他慌慌张张地拉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往床上扔。突然有人敲门,他吓了一跳,啪地把衣柜关上,想想不对,又急忙打开衣柜,把床上的衣服塞回去。
“小少爷,”老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订做的西装送来了。”
何天开了门,接过衣服。老管家笑着说:“天气这么冷,你怎么满头大汗?快去洗个澡换上衣服,七点客人们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