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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施粥聚众 ...

  •   “有粥吃了!皇觉寺明天就要赈粥了,赶快排队去领啊!”整个钟离县的百姓都在奔走相告,家家户户拿着锅瓢碗盏疯狂地涌向皇觉寺,有些年老体弱的竟被践踏而死,弃尸道旁。
      祖父徐守信早在一次饥荒中撒手尘寰了,只馀下徐达母子。徐达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白日里还要花相当的力气去干农活;娘亲则成天在家织布绣花,然后拿到街上换点油盐酱醋,生计依然十分艰难。幸得师父陈干云隔三差五地接济,二人方不至于饿死街头。娘亲身体不太好,徐达本想让娘亲躺在家里休息,自己去领粥,但听那寺中的僧人说每人只能限领一碗,只得扶着娘亲慢慢去了。
      自从三年前在皇觉寺中与朱五四一见如故,又匆匆别过,数年来徐达也曾到龙门山来过几次,这几年来寺里的僧人也如流水一般换了数茬,连住持高彬都换了。世易时移,也不知当初那位小沙弥如今身在何方?
      徐达背着两条破棉絮与娘亲赶到路上排上队时,已近黄昏,一条长长的队伍蜿蜒了数里,路上还不断有人赶来,个个带着简易的铺盖,因为此时距明日施粥尚有六七个时辰,不能不早作准备。
      “梆——梆——”两记悠扬的洪钟响起,声闻于数里之外。大家一阵兴奋,议论纷纷:“这下可要开始施粥了吧?”却见一个年过三旬的僧人道:“乡亲们,请安静片刻!在施粥之前,我们若愚大师有几句话要跟乡亲们讲。”嘈杂的人群蓦地静下来。
      寺中出来一位白须白眉、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被众僧如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此人身形瘦削,眉棱骨很高,拄着一根紫金龙头拐杖,看年纪至少已过花甲。只可惜天生一对斜眼,他正对着看你时,其实不是在看你;当他眼睛斜到别处时,才是真看你,眼光一扫之下便增添了三分捉摸不透的诡异,减少几分呼风唤雨的气势。
      若愚大师低声干咳了一下,眼睛不像是望着众人:“众位乡亲们,大家长途跋涉而来辛苦了!敝寺向来以救苦救难、普渡众生为怀,佛祖怎么忍心看着大家挨饿受冻呢?如今佛祖他老人家差我等解救众生来了。放眼这数十年来,水灾、旱宰、蝗灾、瘟疫,不知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还有千千万万的黎庶在死亡线上挣扎。乡亲们,你们可知自己为何遭逢如此深重的苦难?那是因为世界上有明暗两种力量,此消彼长,如今黑暗势力正一手遮天,一旦光明来到,黑暗便会隐退。只要诸位从此以后跟从我白莲教虔心向佛,宣读佛号,烧香礼拜,便可祛病除灾,延年益寿,百年之后灵魂荣登极乐世界。”若愚大师宝刀不老,声音铿锵有力,说到激昂之处,他将两臂伸得老长,眼珠才对着众人,其实是仰望长空,似是看到佛祖端坐在莲花上,七彩的莲花瓣放射出耀眼的金光。原来是白莲教在此装神弄鬼,徐达不禁暗笑。
      不知是这老僧的游说真的有些感染力,还是瞧在粥的份儿上,只听一个壮年男子的声音在人群中喊道:“大师宅心仁厚,普济众生,我等深受大师再造之恩,愿永远追随大师皈依佛门!”下面随之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仅以两大锅粥换取如此众多的信众,也算是一笔相当划算的交易了,若愚大师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依旧被众弟子簇拥着离去。
      施粥终于开始了,大锅旁的僧人给每人一大勺子,众人端在手里方发觉那粥中还混有花生、红枣、绿豆、莲子等,竟是八宝粥,不觉更加惊喜。先得到粥的百姓哧溜哧溜地吃起来,让未轮到的百姓更加眼馋。又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方渐渐轮到徐达母子。前面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接到粥,便迫不及待地往口中倒,竟烫出了满嘴的燎泡,满眼都是泪,那孩子一松手,好好的一个磁花碗给摔成数瓣,一碗粥全撒到地上了。他娘亲打骂也不是,心疼也不是,只陪在一旁掉眼泪,看看前后,谁也不愿把自己碗里的粥分给别人一口。
      那施粥的僧人也颇为不忍,恰逢那孩子的娘亲手中的碗稍微大一些,他想给那孩子的娘亲再加上一小勺,有一个饥民不满起来:“大家同是挨饿,这孩子子又不是没有分到,凭什么还要给他一勺!莫不是先到的就能多分一些?如此说来,我等打着地铺排队,竟是白忙乎了一场!喂,大家倒是评评理呀!”出语者是一个酱紫色脸的汉子,左脸上有一道长约寸余的刀疤,胡子拉碴,衣不蔽体,一脸的蛮横之气。更多没有分到粥的饥民立即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若分配不均,我等索性放开手脚去抢,谁难道还怕了谁不成!”后面猛地人群一阵骚动,队形便乱了,有几个莽汉就要扑到粥锅边伸手去抢。寺中原本规定的是一人一勺,谁也不敢轻易违反:这些如狼似虎的饥民们万一行起凶来,未必是那么容易招架得住的。
      那两个施粥的僧人神情紧张起来,嘴角带有隐隐的愤怒,寺院施粥本是一番好意,哪知这些刁民不识好歹,竟敢在此哄抢,早知如此,让他们饿死也是活该!二人以铁锹牢牢护住铁锅,不让那些暴民近身,大有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有一个机灵的小和尚见情况不妙,已飞身回寺院报告若愚大师。双方势成水火,一触即发。
      徐达心下惨然,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孩子,还有那些已吃到或未吃到粥的饥民,生命原来如此低贱和赤裸,为了一碗粥就能争得你死我活。数年前,他何尝不是为了两个馒头而拦路行劫,而那位好心的汤老汉并没有跟自己计较,反而将馒头塞进他手中,至今想来都备觉温馨。他心中陡然闪出一个念头,要将自己的一碗粥让给那孩子,或许生命的轮回,让他当初所受的恩德回报在这个同样素不相识的孩子身上。
      “住手!众位且听我一言!”一个如雷霆般威严的声音断喝道。众人一惊,却见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在讲话,怪道听起来尚带着三分稚嫩呢!心中便有些不忿,有几个冷眼讥道:“看这小子能放出个什么屁来,再动手不迟。”另一群人都看那刀疤脸的眼色。
      “在下不才,愿将自己的一份粥让给这位摔破碗的小兄弟。奉劝众位别抢了,否则恐怕谁都吃不成。”众人一阵唏嘘,有几个百姓自觉没趣,重新站到队伍里去了。
      “讲什么讲,老子肚皮早就饿了,先吃饱了再说!”刀疤脸说着欺身上前,手中的大瓢向锅中舀去。施粥的僧人哪里肯让,拿起铁锹一挡,不料那刀疤脸左手只一格,便将铁锹磕飞,僧人一个踉跄,倒退数步;刀疤脸右手仍伸向锅中,舀了满满一瓢。另一僧人立即赶来,举起铁锹向刀疤脸狠狠剁去,对方只灵巧地斜身一闪,又避开去,而那满瓢的粥竟未洒落一滴;铁锹正撞在大锅上,将大锅击穿一洞,热粥四射飞溅,烫伤了一大片,一时间哭爹喊娘,好不热闹。
      刀疤脸及其手下本来排得较为靠后,即便轮到他们也只能每人一小勺,倒不如此刻凭武力,谁有力气谁便抢得多来得爽快。众人不顾一切地上前轰抢,两大锅热气腾腾的粥被浪费了大半,只有一少部分被那些身强力壮者抢到手中。
      “都是你这个小野种惹出来的,不然老子不会连汤都舔不到一口!”一个没本事抢粥的无赖终于有了发泄怒火的地方,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摔破碗的孩子,就像一条狼看着一只孤弱无助的小羊。那汉子不知哪里来的仇恨,使尽平生之力飞起一脚,向孩子的心窝踹去,眼看就要将这幼小的生命摧折。可怜的孩子早吓呆了,一双黯然无神的大眼睛木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娘紧紧地将孩子护在胸前,嘴唇哆嗦着,不知是在念阿弥陀佛,还是在说造孽。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嗖”的一下,一件物事如离弦之箭一般向那汉子的踢起的右腿撞去,那汉子“嗷”的一声怪嚎,瘫倒在地上,右膝上血肉淋漓。他两手抱着右膝,涕泪交加。徐达厉声喝道:“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算什么英雄!有本事的……”
      徐达刚想说“多砍几个鞑子的狗头来”,忽觉不妥,正想改口,那汉子怒道:“你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管大爷的闲事!少废话,手底下见真章!”那汉子见是一个年未及弱冠的半大小子,心中羞怒交加,他一不作二不休,“嗖”地抽一把尺馀长的腰刀站起,抖了抖衣衫,一步步向徐达逼进。徐达戒备地将娘扶到一边,随手抄起一根树枝。对方已挥起腰刀向他扑来,徐达飞身避过,同时右手以树枝格挡。树枝旋即被劈为两截,对方馀势未歇,身体仍向前急扑而去,而将腰刀往上反手一撩,幸而徐达见机得早,缩了回去,若迟缓片时,这只右手只怕已被砍下。饶是如此,右手的衣袖依然被割去了半边,手臂上也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徐达深恨此人心狠手辣,脚底只一扫,那人便应声而倒,待再次挣扎着爬起,一根树枝已逼近他的眼睑。“你信不信,若再敢乱动一下,我就戳瞎你这对招子?”
      那汉子接连几个回合败在徐在手下,自知不是对手,豆大的汗珠从额上直淌,哀求道:“小兄弟……”“呸!谁是你兄弟!”徐达冷冷喝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也是饿昏了头,犯在爷爷手下了。小的是吃屎长大的,有眼不识泰山,求爷爷饶过小的这一次吧,以后再不敢犯了。”说着“啪啪啪啪”不停地打自己的耳光,但见两颊红肿,不像是装的。徐达究竟是仁慈之人,也不忍太过,只好令他住手:“今日算是给你一个小小教训,下次再撞到我手里,便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皇觉寺占地数里,寺中僧人原本不少,只因高彬任掌门期间敛财无方,僧多粥少,僧人无奈还俗的还俗,流浪的流浪,故尔寺庙门可罗雀,甚是荒凉。自从半年前若愚大师鸠占鹊巢,将高彬方丈赶走之后,不知为何,寺中每日善男信女川流不息,捐款之数节节高升,有时一日的捐献额便抵得上过去几年的积蓄。若愚大师对外只声称是高彬方丈将掌门之位禅让给他的,他将寺中所有的佛像重塑了金身,寺内墙壁、地板均粉刷一新,还花重金造了一尊观世音菩萨端坐莲花中的金像,整整高出真人一倍,含笑俯瞰着芸芸众生。附近百姓见皇觉寺有些中兴的迹象,只道若愚大师确实有些本领,也不起疑。
      若愚大师带着六大弟子赶到粥锅前时,徐达恰巧放掉那想要行凶的汉子。数十个和尚们各各手持兵刃,摆起罗汉阵,将刀疤脸及其手下团团围住。那伙暴民本是乌合之众,单打独斗或许有几分胜算,那个刀疤脸左冲右突,更是凶悍无比,无奈好汉架不住人多,那十馀个暴民很快被团团捆住。刀疤脸伤了五六个和尚之后,也失手被擒。这伙人均被五花大绑,双的反剪在背后;只一个同伙杀出重围,负伤而逃。其中一个自恃到了安全之处,叫嚣道:“贼秃驴,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爷爷可是连你化成灰都认你的,你不就曾在宜春造反事泄的彭莹玉么!你当年跟你徒儿周子旺打着佛祖的旗号诱骗良家女子,这笔帐迟早会清算的,别得意太早了……”
      好在众百姓只当是此人是泄私愤,并不当真。若愚大师的脸却变得阴晴不定,他冲一个弟子一使眼色,那弟子会意,大袖一拂,一枚铁棘藜正中那汉子咽喉,那汉子惨叫一声而倒。
      若愚大师命施粥僧再煮两锅,那些原本没了指望的众百姓为此更加感谢。若愚大师见徐达小小年纪便处乱不惊,机警过人,便有网罗之意。当他得知徐达竟是在野名士陈干云的高足,更是热情相邀,希图师徒一并入伙。
      “老衲这几年苦心经营,白莲教总算初具规模,下设净风、善母二光明使,和净气、妙风、妙明、妙火、妙水五明使,只是一时未能找到合适的人选统领群雄,未免群龙无首;五明使之一的妙明使也虚席以待贤者。小施主及令师尊均为一时之俊彦,何不加入白莲教,共创大业?我白莲教皆起于草莽,任人惟贤,决不会埋没小施主这样的英才!”
      徐达极力婉拒:“多谢大师美意!兹体事大,容晚辈回去禀告家师,再作回复。”
      “老衲年迈,耽搁不起了,牵延太久恐生他变,就以三日为限如何?三日之后,仍在此地,老衲等小施主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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