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雾起时》林擒年

13、第 13 章

　　这会子，噩梦也发过了，架也掐完了，成了吧？没呢。老大一滩烂泥似的从床正中“咕啾咕啾”爬到床沿，使脚从床边的椅子上撩衣服，那椅子离床有丈余，脚哪有那么长的？！瞧他那右脚——撇成大叉子，疼得口歪眼斜，眼见着就要脱岔了，他还这么死不死活不活的混弄。还是大崽子看不下去了，几步过来，取了衣服放他脚上，“爹……您就不能挪挪么？！”“说对了崽子！你爹还真挪不了，春困秋乏夏打盹……这人哪！为啥一年四季都睡不足呢？！”“……爹，都这时候了，您要再不起，吴伯伯（掌柜的）该急了。”老大头发乱竖，赖在床上打了个喷天哈欠，然后慢腾腾地问：“啥光景了？”“寅时快过了吧。”大崽子抬头望望天色，回头说道。“哎？！寅、寅、寅时？！”“嗯，寅时。”“完了完了完了！吴大头不活剥了我他就不姓吴了！”老大一双手上下翻飞，忙中出错，裤子套反了，袜也丢了一只，随便挖来另只色儿不同的充数，噔噔噔冲到门口，又噔噔噔冲回来，“崽子！早饭钱拿去，每人一个芝麻烧饼！”老大驷马狼烟地溜了，嘿！他还真忘了昨儿个打赌，这月工钱输得溜光净，照他这种漏法，迟早喝西北风！还不能说他，要说他他铁定这么答你——呔！钱它就是孙子！有的时候先使着，没的时候再找去呗！操啥心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老大这时候正站在货柜后头，耷拉着脑袋挨顿好训。边挨还便附和，“是、是！掌柜的您教训的是！可这也不能全怨我呀，谁让我昨儿输了呢！你想啊，这一输吧，人心气儿就不顺，不顺不顺，那就要喝两盅顺顺啊，这酒入肚肠，烧到头上，嘿嘿……”他嘴一咧，牙一呲，笑一个，这笑要多死乞白赖就多死乞白赖，掌柜的气得几根淡胡须“簌簌”抖个不停，“晋辅堂！要不是你娘舅是我换帖兄弟，我早就让你卷铺盖滚蛋了！！你还给我横！”“横？怎么是横呢？我这不是给您机会多教训教训我么，我最愿意听您教诲了，嘿嘿，您多来两句？”“你个兔崽子！叫你少灌点儿猫尿你不听？！夜路走多了，当心遇见鬼！！”“没事儿，那鬼叫我揍跑了！”谁信啊，酒鬼打跑“吊死鬼”，扯淡！“你！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就在当下！！”掌柜的一时气结，抖着胡须蹦跳着进了后院。老大气跑了掌柜的，还嘿嘿傻笑，甭误会，他真没啥坏心眼，就是缺心眼缺得厉害。掌柜的也明白，不然，早让老大滚蛋多少回了！他不过是借这由头进后院打个盹，丢老大一人站柜台招呼那南来北往的过路客，罚罚他罢了。老大猛劲吆喝一上午，虚劲撑过一下午，直到晚上上门板了，生意依旧清淡，没法子，世道不好么，人多少得留点儿钱做退路。

　　是这道理。老大明白，他还明白这月工钱难上手，于是今儿个没瞎溜达，下了柜台就直奔家里去了。可他还是没能准点儿回家。这次可真不怨他。是有人用块布将他兜头罩住，劫了他的道。老大哪儿那么容易劫啊，手被拘住了，脚就胡乱踹，若不是那伙人将他塞进一辆车里，还真就让他闪脱了！叫人劫了的老大没有寻常人该有的反应。寻常人就该这样：大爷饶命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老大偏就那样，“哎！咱们正在过英租界吧？”揪他的手猛然一紧。“嘿嘿，龟孙子们还不知道吧，老子鼻子灵光，老远就嗅见梧桐树的味道了！行啦，别装啦，老子和你们前世无怨近世无仇的，劫我作甚？！”还是没人应声，不过，车窗“碰”的一声合上了。

　　一路上老大不停地吵吵，呱呱唧唧，火力强大，足可以叫那一车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那车停了，他下车了，进屋了，站在桌好菜前边了，才闭嘴熄火，坐下来胡吃海塞，吃得十分舒畅。若不是一人走进来，他还真就心眼子缺到底，不当绑票，权当人家单纯请他吃顿好的了。事情变就变在进来的这个人身上。

　　这人一看就是个杂种。蓝眼珠子高鼻梁，美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