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安在》鹿死星辰

4、出柜（修）

　　载着一车鸡零狗碎回家时已近傍晚，叶轻舟把顾蠡和躺椅一起丢在了家门口，自己停车去了。

　　这小区是一个绿荫荣荣舒适惬意的老小区，唯一的缺点就是，停！车！难！

　　顾蠡吭哧吭哧把躺椅扒拉到院子里，想起还有大包小包在车上，眼看叶轻舟还没回来，就连忙折回去帮他。顾蠡才来这小区不过两三次，走着走着竟然有些迷了路，胡拐乱撞来到了小区东面的一片健身活动区。

　　叶轻舟好不容易找到个车位停好车，看着满后座都是“事儿逼”房客的瓶瓶罐罐很是上火，便给顾蠡打了个电话。
　　“你人在哪呢，来东区停车位帮忙拿东西。”叶轻舟语气急躁。
　　“我……我就在东区，活动区这里。”顾蠡声音低沉，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沉闷压抑。
　　叶轻舟探头一看，远处活动区空地前，有个身影正坐在那里，应该是顾蠡。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大包小包的可都是你的东西，我说你……”叶轻舟提着满手的袋子一瘸一拐地走向顾蠡，见他那样子突然闭了嘴。
　　顾蠡正坐在活动区那个粉红色滑梯下，手肘撑着膝盖，手掌盖住脸，像尊僵住表情的石像一动不动。
　　叶轻舟走过去，靠在滑梯上安静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叶轻舟陪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问。
　　顾蠡放下手，苦着脸笑了笑：”没事”。
　　“……”叶轻舟一点也不是个对别人的事好奇八卦的人，他没追问，继续拎着满手的袋子戳在那儿等顾蠡回神。

　　傍晚的小区里浮动着一股温软的气流，夕阳把整个活动区的器械都描上了一层金色，空地上能听到周围不知哪家哪户传出来“呲啦”一声菜下油锅的声音。
　　顾蠡被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激得回过了神，他看了一眼叶轻舟已经被勒得通红的手掌，站起来拎过他手里的袋子：“没事，走，回家。”

　　回家后，叶轻舟把隔夜的鸡汤拿出来热了下，下了一盘速冻馄饨打发了顾蠡，好在这家伙这方面倒挺好伺候，不怎么挑嘴。
　　俩人头对头在餐桌吃完饭，叶轻舟收拾碗筷，回头问：“洗碗或者晾衣服，你选哪个？”
　　顾蠡：“……”
　　叶轻舟一挑眉：“租户协议，说好的家务分担，想违约？”
　　“我只是在琢磨有没有什么现造的不可抗力。”顾蠡从烟壳里叼出根烟，走向洗衣机，说，“洗碗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洗碗的，Sir，我可以资助你一台洗碗机你觉得怎么样？”
　　“滚去晾衣服！”叶轻舟恨不得立刻把他踹出家门。

　　叶轻舟直到洗好碗都没见顾蠡从院子回来，探头看了下这家伙是不是要把院子拆了。
　　“晾好了没？”
　　叶轻舟踏出阳台来到院子里，只见顾蠡舒坦地躺在那张躺椅里，嘴里的烟已经点上，眼睛直愣愣望着天。
　　顾蠡斜眼瞥了下叶轻舟，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给他。
　　叶轻舟接过来，摸遍全身没找到火，想也没想低下头凑在顾蠡嘴边就着他的烟头点燃了自己的烟。
　　这一瞬间，因为太过靠近的距离让顾蠡朝后微微地闪躲，他低头看到房东先生的眼睫在微弱的烟头光亮和飘起的烟雾里显得有些动人，“瓜田李下”的顾蠡轻咳了下，转过脸不看他。
　　叶轻舟没发现顾蠡的异样，坐在阳台和院子相连的两级台阶上，吸了口烟，问：“你今天下午怎么了？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唔……嗯。”顾蠡应付着，随即岔开话题，“叶警官，你说你在休工伤假，是怎么了？”
　　“上个月协助隔壁组的打拐，救了一批县里被拐卖的儿童，行动的时候人贩子要开车逃走，我开车追了几公里，硬是把车撞坏了才逼停，车报废了，我在医院躺了两个礼拜。”叶轻舟吐着烟圈，眯了下眼睛，“那帮人贩子真不是东西，我这辈子最恨拿孩子下手的罪犯。”
　　“现实版警匪片啊，想不到你长得这么眉清目秀人还挺彪悍。”顾蠡转头看了看他，夜色里叶轻舟俊秀的脸上竟然流露出浑然不搭的痞气，顾蠡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斯斯文文站在门口还戴着眼镜，此时的神情与初见时完全不同，顾蠡竟一时迷恋起这种反差。
　　他轻咳了下强迫自己收回眼神，转念决定逗一下叶轻舟。

　　“我在美国结过婚，你知道吗？”
　　“唔，知道，中介大致说了下，说你离婚净身出户，可怜得很，让我别开太高的租金。”
　　顾蠡轻笑了下：“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吗？”
　　“你不介意的话说来听听。”叶轻舟轻吸了口烟。
　　“大概十六七岁的时候吧，那时我还在国内上学，我爱上一个男孩。”顾蠡抬起眼睛看了一下叶轻舟惊得差点掉下来的下巴，轻笑着继续说：“嗯，没错，男孩！”
　　“然……然后呢？”抓人贩子撞进医院都波澜不惊的叶队竟然结巴了。
　　“那年头，这些事没人敢的。”顾蠡顿了顿，说，“我们最终也没能真的在一起，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跟别的男孩不一样。我那会儿年纪还小，很迷茫，当然，更多的是害怕。那种孤独，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根本无法明白。于是我就跟我爸妈要求去美国读书，我想我这样的人，以后都不应该再回来了。”
　　叶轻舟掐了烟头没说话，但罕见地流露出“继续啊然后呢”的“求知欲”。
　　“然后我就去了美国，读完高中读大学，但是我没有再谈恋爱，我以为在美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伴侣，但是，我发现自己要求也挺高哈。”顾蠡自顾自笑了笑，“总之是没遇到真心相伴的人吧。”
　　“毕业以后，安妮，哦，就是我前妻，说喜欢我，我告诉她我喜欢男生，于是我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顾蠡吐了口烟继续说，“那几年我父母逼我逼得厉害，我尝试着跟他们出柜，但是发现实在太难了，他们不能接受，要死要活的……”
　　叶轻舟：“然后你就妥协了？”
　　“嗯……算是吧，因为我发现我不讨厌安妮，身体甚至没那么抵触，她说她想带我回到所谓‘正常生活’，至少不必承受那么大的压力，然后我们就结婚了。”
　　“那为什么……”
　　叶轻舟还没问完，就看到顾蠡脸上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哀伤，和傍晚在滑梯那儿见到的样子有些相似，仿佛这辈子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那一口气上，为了化解一份说不出的痛苦。
　　“后来……后来我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接受女孩，离婚前很多年我们都……没有那个，你懂。我想放过自己，也不想再耽误她，所以离婚了。”顾蠡说得很轻松。
　　这中间其实隔了很多年，为什么到现在才离婚，叶轻舟直觉他跳过了很重要的一些事，顾蠡显然并不愿意向他坦白。
　　“进去吧，这个天还是有蚊子。”顾蠡捞起叶轻舟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
　　叶轻舟也不知是不是想起来顾蠡是弯的，本能地躲了一下，用全身的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是直男的怒吼。
　　“哈哈哈！”顾蠡看到叶轻舟躲闪时憨憨的样子爽朗地笑了起来，“叶警官，你这个样子很讨人喜欢啊。”
　　叶轻舟气得白了他一眼，甩上阳台门回了房间。院子里还留着顾蠡的笑声，他的声音很好听，叶轻舟觉得他笑起来明明就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可这个无忧无虑的大孩子只是假装勾起嘴角浑然不在意，眼神却看向东区的方向，那个粉红色的小滑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