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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秋宸一时没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途中好几次试图挣开九爷的钳制,只可惜人群纷乱中,那双平日看着连扫把都提不动的手,今日竟格外强硬。

      人影缭乱中,几个人如逆水行舟般挤回自己的小院,大门一关,所有的喧嚷嘈杂便被结界隔离在外,秋宸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静谧,心里不得不再一次想到他猜测过无数次,却从来不敢问出口的疑问—九爷到底是什么人?

      从前九爷不说,他便不问,心里大胆猜测,九爷他可能是一只不敢残杀同类的万年鸡精,还是特别会抖毛开屏的那种,不过后来再一想,其实他是什么都不重要,总之茫茫六界,愿意将他捡回来的,也就这么一个了。

      秋宸试图按下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轻轻吸了口气,问:“为什么停药?”

      九爷整个人挂在椅子里,本想随便说两句将这小孩儿打发了,可对上他那有些发沉又小心翼翼的眼睛,还是将不甚诚恳的扯淡咽了回去。他手欠的拍了秋宸脑壳一下,道:“没见方才妖魔鬼怪四处乱窜,还乱跑什么?买药,万一河里那两个疯子打上岸,将你当头劈了,难不成我还能让赵公明把你的魂勾回来,动手帮你塞回去?”

      秋宸盯着他一动不动,问:“真的?”
      显然,他是不大相信的。

      九爷:“是药三分毒,吃不吃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死不了,只是本想给你过个生辰,让那两个不长眼的搅和了,以后再补吧。”

      “生辰,什么生辰?”他愣愣的看着九爷。

      妖鬼神佛,寿数有千万年之久,不比凡人一生,短暂如白驹过隙,稍不注意便蹉跎而过,因此生辰不生辰的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不过经九爷这样一说,秋宸仿佛记起自己已在世上颠沛流离了一万年,简而言之,他不管是妖是魔,反正成年了。

      “那你昨天”他心中跳了跳,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昨天舍瑛在厨房,你们生火是为了,我的生辰?”

      九爷自打年岁小的时候便欺负人欺负惯了,让他承认自己干了坏事,那很容易,可若要他坦白待谁好,还真有点说不出口。

      秋宸用黑漆漆的目光看他,这亮晶晶的两颗珠子竟有点逼人。

      “咳、”九爷抵着唇清了清嗓,眼睛往旁边一飘,将昨天的事一推六二五:“本想给你做碗长寿面,谁让舍瑛厨艺不佳,险些放火烧了房子,还好发现的早,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胸口一重,腰身已被扑过来的人环死了。

      九爷微怔,被这小东西铁树开花般的热情震了三震,而后马上在心里得意起来。别看着小孩儿平时心狠嘴毒,说话带刺,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么看来,他养的根本不是一只扎人的小刺猬,而是只顺毛儿的兔子精。
      他笑眯眯的张开手,任由怀里的毛团往里钻,其实他不大习惯与别人亲近,过往也没什么人敢,因此心里刚浮起的那丝柔软在指尖绕三绕,到底化作了屈指一弹,道:“刚淋了雨,去,换身干净衣服。”

      秋宸贴到九爷怀里的一瞬间,心里既尴尬又后悔,可当他听到九爷闷闷带笑的声音时,又舍不得离开,只好在里面扎了三刻,才站起来状似镇定的走回了房间,直到关上门,心还在‘咚咚’乱跳。

      九爷看他房门关上,先松了口气,然后动手掐了掐眉心:“啧,这才多大点的孩子就不好哄成这幅鬼样子,再过个万八千年的,更难缠。”

      舍瑛比划道:“不用哄,他年纪比你.......”

      一件披风直接飞过来,让他闭了嘴。

      接下来的几天,九爷缩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外面风声鹤唳,几乎连饭都不怎么吃了。秋宸偶尔来看,见他捂在被角里将自己睡成一团乱麻,撑开眼皮时也能睡眼朦胧的再厥过去,那样子好似一辈子没睡过觉似的。

      直到半个月后,乌云满天,就连铜崖镇的霞光也被遮住大半。

      燕客飞所言非虚,妖界点兵,准备与上三界一战。

      这天临睡前,九爷房里的灯火不曾熄灭,秋宸隔着院子也能听到他压抑的咳嗽声,于是有些心神不宁,睡得也不甚安稳。半梦半醒间,一股冰天雪地的寒意透过门缝钻进来,秋宸从床上惊醒,几个呼吸间喘出白雾,起身一看,发现地板上已爬满了蓝色冰晶。

      他彻底没了睡意,随手拿了一件外袍便跑到九爷门口,这房子已被整个冰封了起来。

      舍瑛措手顿足的坐在阶上,被一把拽起来:“你坐在这干什么!他怎么了?”

      他一时时没反应过来秋宸怎会在这时间出现在这里。

      “把门打开!”

      这蓝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看上去薄薄一层,实则比积年寒冰还要坚固,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将石阶边角也冻成了粉屑,秋宸不过在院外站了一时半刻,便感觉呼吸都被这雾气冻住了,胸口寒的阵阵发麻,更何况那么怕冷的九爷?

      他连走几步,可怜舍瑛哑巴吃黄连,真的是有苦说不出,被他带到地上磕了一下,脸颊瞬间结了层寒霜。

      舍瑛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秋宸的瞳孔已转为淡淡灰色,里面黑雾波动,看着既危险又暴虐,他拦在门前,手舞足蹈的表示着‘这门打不开,绝对打不开。’

      “让开!”

      秋宸推开舍瑛,一抬手,周围黑压压的气流便朝他掌心汇聚而去,只是还没出手,那股灵力又自顾自地弹了回去,在他胸口一通慌不择路的乱撞,这感觉就仿佛有人为他铸了一道铜墙铁壁,灵力圈禁其中,如同困兽。

      是有谁,将他的灵力封住了。

      秋宸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又衣服反顾的拍了上去。

      这门框真是冷,轻轻一触便将手中的水分吸了个干净,皮肤冻到龟裂,几下敲击,手掌便被冻霜粘掉了一层皮。皮肉分离,他先是疼的神经一抽,然后将疼痛死死的压在喉咙里,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血一沾上冰晶,似乎融化了。

      舍瑛被他不要命的举动惊的连连皱眉,试图将他拦腰拖走,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只可惜现在秋宸满心扑在屋子里,对一个哑巴的独白毫无兴趣。

      三下四下。

      这冰面就如一道铁面无私的镜子,任你强风骤雨的撞在上面,它也一样不落的还回来。秋宸简直觉得借由冰墙塞回他四肢百骸的灵力是来打劫的,所过之处尽其脂膏,皮都蜕了三分,他将全部灵力聚集在肩肘处,与冰墙碰撞后整个被弹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耳眶处一股热流涌出,嗡嗡的有些听不清。

      模糊中,他看到一个手舞足蹈的人影,仿佛在说自己疯了。

      他既生气,又有些无奈的想:“这哑巴到底有个什么用?”

      这念头才起,就看到舍瑛双手一横拦在冰墙前,大有他要是在往上撞,自己就当个人肉垫子的打算,秋宸用袖子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迹,在心里刻薄道:“原来是一个舍己为人的炮灰。”

      他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刚往前迈了一步,眼前便开始发黑,这时候舍瑛离他还有几丈远,可他也分不清了,只觉得所有能想得到的事物都在面前转,紧接着心跳一空,直挺挺向前倒去。

      有双手,不知从何处横空出世,在他面前稳稳接住了。

      一觉睡去,秋宸觉得自己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刚巧是他流落到铜崖镇的那天。

      那天黄昏,他半死不活的躺在忘川河畔,水声和风声顺着石缝钻进耳中,他就像只人形沙袋,身上破破烂烂,动辄便有血迹从身上冒出,那股带着死亡的冰冷从眉心一路窜进肺腑,每次呼吸都疼的仿佛有根丝线在胸腔间拉扯。

      他睁着干涩的眼,听着胸腔里的呼吸声越来越弱,仍然舍不得闭上。

      九爷就滚着轮椅停在他眼前,鞋底一尘不染,身上穿的黑衣带着无与伦比的平静,连汹涌的河风都不能掀动分毫。他也永远记得那双掺满了冷漠的慈悲眼,貌似微笑的看着他,却仿佛一尊听不见凡人祷告的神仙雕塑,只是个摆设。

      那一日,秋宸还以为他是来杀自己的。

      九爷连手都没伸,对他道:“想活命就自己站起来。”

      ......

      秋宸睁开眼,视线先模糊了片刻,才移到窗前那个人身上。

      他怔了怔。

      窗前搭着个稍显陌生的影子,双肘架在窗棂上,正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根纤纤碧草,长发高束如墨,侧影凉薄。从后面看,该松颓的地方丝毫不刻,该挺拔的地方也半分不松懈,不刻意,却无端勾勒出一股令人心折的风度翩翩。

      这份吊儿郎当从半瘫直接变成了个身体健全,他有些不适应。

      那人又看了一会风景,将玩腻的野草丢出窗外,没回头,声音略显平板:“好看吗?”

      他并不是很高兴。

      “你、”他先试着找了下自己的声音,才继续道:“你的腿……”

      九爷看着他从床上撑起半边身子,漠不关心的等了片刻,忽然答道:“是假肢。”

      秋宸手中一滑,从床上滚了下来,实实的与脚踏磕了个前胸贴后背。九爷理所当然的没扶,看着他脸色惨白冷汗津津,径直走到他旁边掀袍坐了,才用那种略显不悦的嗓音道:“你还知道疼。”

      秋宸捂着胸口半天没喘上来气,从这矮脚踏的角度看到了窗外黑压压的乌云,心里又是恼火又有些不知所措。

      九爷‘很是好心’的帮他拍了拍后背,慢吞吞道:“手上是皮外伤,养一养便能好,不过被寒晶震伤的内府很难痊愈,你的……灵力,还不成火候,以卵击石难免遭到反噬,以后注意些,不管做凡人还是做神仙,都要懂得量力而行。”

      平时九爷话也不少,但他一般只说废话,忽然语重心长起来倒让人心神不宁。秋宸眼皮轻轻一跳,未曾说话,就被窗外吹进来的一阵风迷了眼,黑云自南方而起,泼了墨般的疾奔暗涌,几乎将小屋也笼罩的不大分明。

      秋宸敏锐的感觉到不想再听下去了,勉为其难的扯了下唇角:“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些我都知道,以后注意就是了。”

      九爷没理他,继续道:“这四合八荒里面,上有欲色无色三十六天,下有八寒八暑无边鬼门,只有人间界,看似狭小,实则与乱七八糟的妖魔鬼神隔着一整座归墟,受天道护佑,即便有什么阿猫阿狗发兵征战,也波及不到,所以以后……”

      他看了眼秋宸见鬼的脸色,觉得他执拗的十分好玩,便忍不住手欠起来:“你就到凡间去吧。”

      秋宸心神大动,就像一颗被人慢悠悠吹起,又轻描淡写被人戳破的球,本以为自己还能圆鼓鼓的撑上一时片刻,没想到转瞬就支离破碎。他极力做出平静自持的样子,可略微发红的眼眶和微微发抖的肩膀都在出卖他。

      秋宸甩开九爷的魔掌,算是听懂了。

      这人是打算拍拍屁股走人,将他扔在这里不管了,这半个月直到昨日,他还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貌似什么都不打算发生。

      风雨欲来,窗棂被吹的前后摇摆,发出‘咣咣’的声响,天上成片的漆黑逐渐蔓延,似乎携着杀伐之气,让人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

      秋宸吸了口气:“我哪也不去。”

      窗外‘轰隆’一声巨响,将他的声音彻底盖过,那不是雷声,而是风声夹杂着厉兵秣马的号角,透过云层笼罩下来。长号源源不绝,几乎传遍了整座岛屿,黒云忽然翻涌成浪,从天边向一侧飞快卷去,低的几乎要落到墙头上了。

      九爷的衣袂四处翻飞,可他的神情几乎是不为所动的。

      即便隔着结界,街坊邻里的慌乱呼声也在隐隐传来,想必已是一片兵荒马乱了,他还笑得出来:“舍瑛留给你,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要听话。”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木盒,木盒推开,里面躺了把黑不黑、黄不黄的匕首。

      从前,他从兵器铺子前路过,多看几眼都不行,因为九爷不喜他妄动刀兵。可现在算什么?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为了打发他快滚才送过来吗?。

      秋宸眼中聚起浓墨,他觉得自己胸口涨的快炸了,死盯着九爷的脸看了许久,也没从上面找出半分离愁别绪。

      九爷掰开他拧巴的手心,道:“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气得有些发抖,心绪再三变换,终于停在了暴躁和愤怒中间,死命想抽回自己的手而不能,于是一掌掀翻木盒,砸在墙角。

      他心口起伏良久,用尽全身力气才压制住想直接动手撕烂那张笑脸的冲动,做了最后的挣扎,只是声音有些哑:“要打仗了是不是,我也可以跟着你去。”

      九爷走向墙角,将散落的匕首和匣子一一装好,沉默着没说话。

      房间的门也被强风吹开,门里门外满目漆黑,铜崖镇再也没有了光亮,日月都隐在黑云之后,就连床头那盏的琉璃灯也闪烁两下,熄成了一线轻烟。

      九爷装好匕首匣放在桌上,没再朝秋宸走半步,转身行至门前才看了他一眼,难得委婉的拒绝道:“你看,一个人若是落到极黑暗处,连影子都会离他而去,你跟着我,又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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