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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人间四月,芳菲未尽,秦淮河有许多酒家都坐落在河舟上,此情此景,即便是有人附庸风雅,也能略显出几分意趣。

      苏杭商户多,人也富裕,往来打酒的客人络绎不绝,若不着急便可随船停在河心饮上两杯,食客大多不相熟,偶尔谈些南来北往的趣事,有些不爱掺和的,可透过二层阁楼看到琵琶女倚窗调弦的侧脸,也别有韵味。

      这朝的元安皇帝年纪不轻,三十七岁即位,至今已是第十五个年头,可惜中原这块鸽子蛋大的地方,灾祸就没停过。本朝先是北凉边关失守,后遇南疆叛乱,如今皇帝的四个儿子为了争储劳民伤财,仅剩的公主倒是乖巧,却被北凉王强取豪夺定了小妾。

      荣虑公主年方十五,自小在宫禁中孝顺父母,敬爱兄长,从不苛待宫人,本该是个金枝玉叶善始善终的命格,怎料遇上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嫁人为妾。

      不过,无论是英雄美人还是土匪美人,都能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小船停靠在岸,食客们刚刚入座,忽然走进来一位点眼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及冠年纪,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长袍,样貌明俊深刻,虽生了张王侯将相脸,可举手投足尽是仙风道骨,想让人不注意都难。楼上的琵琶女隔窗瞧见,忍不住凝眸观望,一时痴红了脸,还有些自负姿色的大胆盯着,那年轻人也不觉得冒犯,反而微微一笑,然后镇定自若的收回目光。

      这人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吊钱递给掌柜,道:“劳烦,两壶长安酒,十张馕饼,准备去北边的。”

      掌柜:“晓得,客官稍候。”

      长安酒是当朝名酿,以醴泉入味,口感醇厚,但后劲也十分的足。掌柜见年轻人这样貌,也摸不准他是什么白龙鱼服的人家,只是善意提醒道:“这位公子,此酒虽喝上去不呛口,但最是醉人的。”

      “不是我喝,家里有人偏爱此酒,见方圆几里只有你家最香,才特意上来求两壶,多谢关心。”年轻人话不多,开口的十分宜,语气不亲不疏,却无端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傲慢,老板被他夸得眉开眼笑,还少收了两文钱。

      他又问:“不知荣虑公主尊驾是否经过此处?”

      掌柜:“公子说对了,今上心疼女儿远嫁,恐路上人多眼杂,车马劳顿,这才特特走了淮河水路,城西有座行宫,就得从咱们桃叶渡上来。”

      “那之后往西凉城要走哪条路,大概多久脚程?”

      掌柜道:“西凉城自然往西北走,路嘛大约是要走官道的,送亲的禁军脚程快,有三两月一准出了定阳关,没错的。”

      年轻人看着文雅,却没一点读书人的迂腐清高,与食客们天南海北聊了一通,最后拎着酒囊和干粮下了船。

      岸边有人拉长了脖子等他,眉眼干净,神态憨直,活像只眉清目秀的鸭子。

      这二位骨骼清奇的人间过客,正是秋宸与舍瑛,自妖界与上面开战后,他们便辗转到了凡间,一百七十年里换了三处凡世。

      当日九爷离去,只留给秋宸两样东西,一把匕首和一只妖灵。
      匕首是村口铁匠打造的下等品,多年以来锈迹斑斑,每隔一段时间非得仔细打磨了才能见人;妖灵更不必说,是个哑巴,平日不解风情到了极处,遇事便喜欢拿天道说事,因此秋宸很是怀疑,九爷的馈赠是否只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

      眉清目秀的鸭子说不出话,只能打手语问他:“如何?”

      秋宸:“咱们找对地方了,荣虑公主路过此地,从桃叶渡上岸。“他将酒囊饭袋往舍瑛怀里一放:“回头把她送到西凉,再看看那西凉王是个什么货色,若是又老又丑,一把刀砍了,干完这票,就能休息一段时间。

      舍瑛被他打家劫舍的气概震住了,瞅了好一会,才摇着拨浪鼓的脑袋道:“不行不行,你不能动凡人命格,天道轮回,自有约束。”

      “是么?”他眯眼顺着舍瑛的手指往上看,人间界虽也受上界管辖,但几乎立于各族之外,受天道国运所护佑,又与上界隔着三十六重天,这样抬头什么都看不到。

      他收回想把太阳揍回去的目光,忽然谦逊一笑,道:“好啊,那天界打算派哪个厉害的神仙来约束我?君座吗?”

      “……”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

      这些年,舍瑛跟着他历经尘世,亲眼见过这年轻人行走经商、出仕入相,可无论经历再多,也没能将他隐在皮囊下的那身反骨磨砺圆润,面上倒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身体里那股不逊也开始疯长的没边儿。

      桃叶渡上岸行不远,便是寻常街市,才没几步就闻到一股有别于凡尘气息的妖怪味儿,秋宸看了眼尚早的天色,也没急着回客栈,七拐八拐的来到一处极委婉的破门面前,似乎是个书坊。

      妖怪逗留凡间本就常有,秋宸平日也喜欢搜罗些奇闻怪志,于是打算进去逛逛,他知道舍瑛对这些不感兴趣,便让他在门口等。

      抬脚迈了一步,门却自己开了。

      院中并没什么水月洞天的景色,而是一条憋在夹缝里的深远巷道,看着苟延残喘,走起来稀稀拉拉。

      尽头处是一幢同样抠唆的小屋,柴门半掩,走进去一片昏暗,书架在房中弯弯绕绕,每个架子前都嵌着一对铁盏,里面是用鲛油炼制的长明灯,中间只容一人通行,头顶三处挂着巴掌大的牌匾,闹着玩似的,上面用描金字体写着‘钱钱钱’。

      秋宸抽了抽嘴角,感觉老板也是非常的直白。

      直白的老板坐在枷锁一般的柜台后,两条腿不得已翘在外面,眼上蒙着鲛人鳍,将光亮遮得死死的,闭目作揖:“书很多仙友随便看,我这困得很,少陪了。”

      秋宸也不是多话的人,只是有点受不了鲛油的怪味,道:“既然阁下不喜欢光亮,熄了便是。”

      那人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唇红齿白的咧嘴一笑,轻轻‘嗯’了声,道:“熄了怪寂寞的。”

      他闭目养神,埋在昏暗里仿佛带着股鬼气,语气一点也不诚恳,却莫名让人有些感同身受,仿佛他真有些形单影只。

      秋宸一愣,忽就想起分别前九爷说的话来,于是也点头应了声:“说的是,若没了光亮,连影子都不屑作陪。”

      “嗯?”老板本来疲于应付,听了这话居然将鲛人鳍一把扯下,盯着秋宸看了起来,半晌走到他身边,伸出只手:“你这话说的不错,只是口气有些耳熟,很像我的一个,唔……朋友,啊不,算是长辈,等等……一个恩人说的。年轻人,怎么称呼?”

      秋宸从不自矜,再说一个名字而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哦,小秋啊,找什么书?”

      老板自来熟,秋宸也不认生,两厢招呼之下,他发现这老板眉心竟烙着枚半方不菱的黑色法印,这非得是犯了极重天规,被捆在刑天台上抽筋拔骨砍掉神格的神仙才有。

      他生性敏感,处事又圆滑,眼神只轻轻一触便移开,丝毫不冒犯别人,答道:“随便找几本神仙轶志。”

      老板客气问:“谁的?”

      秋宸翻书的手先是一顿,神色变换两下,才道:“天界,万座之君。”

      “少枫君?哈,他的故事可多了去了,我熟,我帮你找。”

      他领着秋宸往里走,边走边道:“少枫君是远古正道之神,不过这也是世人起的一个名号罢了,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疯子,哦,你肯定不知道他的诨名吧—疯子,是真挺疯的。刚出世的时候就把自己生地一脚踹塌了,现在女床山还两截呢,后来创世之战和神魔之战他倒是干了两件好事,真是个能打能造的神仙。”

      老板将两本书夹在腋下,接着道:“这两年凡间兵祸多,一打仗就要拜他,拜的人多了,故事便也传的杂,可是你说当神仙真有空保佑命如蝼蚁的凡人吗?我看未必。少枫君在创世前也有过不少荒唐事,对了,忘记问,你是要看创世前还是之后的?”

      秋宸发现,这家妖书坊的老板可能有些话痨,一开口像倒豆子似的,戳的他耳膜一蹦一跳。其实论起少枫君的故事,无论是‘天乩天地判说’中记载的正史还是野故事,他都能烂熟于心,只是每回见到不同字体的小传,都忍不住收藏起来罢了。

      “还是创世前的有意思,我擅自帮你选了,别见怪。” 老板见他不说话,便晃晃悠悠的挑了几本,塞到他手里。

      他照收不误,道:“多谢。”

      老板塞给他的这些,翻开是手抄本,那字横是横竖是竖,看着跟这老板一样啰嗦,好在格局很不错,他有些好奇的看了眼老板,那人却浑然不觉,仍在书架中挑挑拣拣。

      翻开其中一册,扫了两眼,竟真有没看过的。

      洪荒时代的凤凰统共有两只,其一降生于洪荒之初,同原始天尊与风皇女娲是同时代的神仙,另外那只降于女床之山的不落枫林,是火神重黎用一把太阳真火烧化而生,继承了先天火神之力,也是四合八荒里唯一一只血鸾,名唤少枫。

      少枫诞生之日,方圆千里鸟兽同贺,飞禽绕在女床山巅盘桓不止,以昆仑紫玉为剑,将女床山一劈为二,山石填满了不落枫林的赤灵湖,后与洪荒时代的老凤凰不睦,用时十六个日夜才将其斩杀,同类相残。

      秋宸发现这絮絮叨叨的字体很喜欢做批注,比如,在女床山巅盘桓不止后批了句‘实在太吵,忍受不了,遂劈之’,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转念一想,远古时期那片荒山黑水,说不定真有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为非作歹。

      他嘴角止不住的想往上弯,还没成型便止住了。

      非作歹也是有底线的,同类相残,必遭天罚,这就好比人若是宰杀牛羊来吃不算稀奇,若要人吃人,必会惊动鬼府,来日功过录上记一笔,沦为牲畜,永不为人。

      秋宸皱起眉头,忧心道:“为什么?”

      老板正在扫书架上的灰,闻言做了个宰杀的动作,足见老凤凰死状凄惨:“那老凤凰自视甚高,不喜少枫君降生。”

      他叹道:“洪荒时代若是没点本事,是要被人踩在脚下的。那时少枫尚且年少,意气风发大约是天性使然,便与冥林的苍狼,哦,就是复海君,寻过它几次晦气,复海被那老凤凰骗入邑戮山后的万恶之源,险些丧命,少枫咽不下这口气,便想辙将那凤凰宰了,抽筋拔骨。”

      秋宸心里忽然一动,觉得‘邑戮山’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老板:“后来天罚降临,又遇上少枫君以身正道的大天劫,弱水坍塌时,是复海君以身殉河救了他一命,不过这是其他故事了,你还看吗?”

      秋宸接过老板手上的书,垂眸拂开上面那层灰,好半晌没说话,老板也没催,挑了挑每个书架前的鲛油灯,坐回自己那枷锁一般的柜子里,任他去留。

      从院子里出来,日头骤然明亮,晃得秋宸有些眼前发暗,他将书册塞到乾坤袖里,看着蹲在门口百无聊赖的舍瑛道:“走吧,明日启程去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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