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湘西那些年》风月掌柜

31、解药

　　回到苗王城后，我们见过一次花不尔的尸体，但是因为石长老的阻拦，我们并不能进行验尸。只能看到他颈部正中那个血窟窿。

　　看不出任何招式，非常简单的一剑穿喉，就这样结束了这个统治苗疆十年有余，带领这个民族从饥荒中挣扎出来的王者的性命。

　　且不论他是否真的曾设计陷害兄弟，单就作为一方霸主而言，花不尔能做到这些，不可谓不伟大。

　　花不尔之死，我们都不在场，此刻想要调查杀死花不尔的真凶，只好先将嫌犯锁定在花不尔身边之人。一时间，城中变得人心惶惶，但是石长老似乎一早便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制定了一系列奖惩措施，顿时将浮躁的人心稳定了下来。

　　而自回城之后，蝶母再未露过面。

　　她此前苦心经营，想要报复自己的丈夫与中原武林，没想到丈夫就这样轻易地死了，也不知她是否就放下了对中原武林的仇恨。而就她父亲如今的表现来看，这苗疆到底会落入谁手，尚不可知。

　　只是当务之急，是厉星儿和花屠身上的毒和蛊。

　　回到城中，我便开始和叶岚一道着手准备给花屠解毒的事，而关于厉星儿的蛊，蝶母自始至终只是强调，只要我们守信，她自不会违约。

　　花屠身上的毒，名为黑白双煞，当初我将白色为阳毒，下在药丸表面，由破损的皮肤入血。而黑色为阴毒，由花屠的肠道入血，黑白相汇，极其难解。需得汤药辅以针石。

　　如今叶岚负责针灸，而我则每日给花屠炖煮煎药，已算的上轻松了。

　　而厉星儿的情况却算不得乐观，她之前那种哀怨啜泣的模样维持了几日之后，渐渐开始茶饭不思，众人无法，只好让我每日给她喂食，因为这大小姐只有在见到我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的进食。

　　随着花屠一日日病情变得好转，厉星儿却变得越来越衰弱，而厉星云则变得越来越焦灼。

　　而花屠，没有表现出半分的悲伤，仿佛那个死去的男人不是给与他血脉的父亲一样。反而随着治疗的进展，花屠渐渐变得话多了起来。

　　这一日叶岚给花屠针灸回来，直接将针灸包扔在我跟前：“那破小孩太难带，明日你自己去给他施针，我来煎药。”

　　我一听这话，好笑道：“他又怎么了？”

　　叶岚夺过我手中的医书，道：“小兔崽子不知从哪儿又搞来一只人偶，难缠得很，我可降不住他。”

　　我奇道：“之前那一具是蝶母所赠，已被我毁去，怎的又有一具？”

　　他道：“谁知道那小东西在他娘那儿又得了什么害人的法宝。”

　　我说：“我去也行，厉星儿那处，难道你去喂食？”

　　他一听，大惊道：“我去顶个屁用，厉星儿要见的是你，再说了，厉星云在那儿呢，我不是找死么？”

　　我见叶岚吓得不轻，乐不可支道：“你好歹说说，你当年到底怎么惹到了厉星云，让他这么多年始终对你念念不忘。”

　　他道：“呸呸呸，什么念念不忘，陈年往事，休要再提。我只盼着，早日将厉星儿和花屠身上的蛊毒给除尽，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看向一旁的萧云枫，这几日苗王城中一直浮动着一阵山雨欲来的气氛，我便让他趁此机会每日替我运功疗伤。

　　刚刚正疗伤完毕，他此刻正在调息。

　　他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我想了一阵，冲叶岚点点头，道：“知道了。明日我便去会会他。”

　　翌日便起了个大早，带着针灸包便去敲了花屠的门。

　　苗王城中大多是吊脚楼构造，我们几人住的是一座五栋吊脚楼构成的楼群，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万丈深渊。

　　而花屠自己有一座独栋的吊脚楼，服侍他的，是临时从苗王婢女中抽调的人。可是这样一个小孩，独自住在一栋楼中，也不知是否觉得孤独。

　　来开门的是一个人偶。又是一个之前未曾见过的人偶，这个人偶有着圆圆的脸，圆圆的眼，乍一看活像一个汤圆。

　　这个人偶大概是未完成，并不像之前在人偶楼中那具一样具有思维，它只机械的为我开门，再缓缓地合上。

　　花屠就坐在榻上，他此刻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暗沉之色，稍微恢复了一点小孩特有的红润。

　　他见我进来，极高兴的笑了笑：“你那个师兄，一点也不好玩。”

　　这可怪了，叶岚可以算得上世上顶好玩的人之一了，这小孩竟然说他不好玩。

　　我见他此刻状态还算正常，便道：“治病本来就不是好玩之事。”

　　他道：“可是我见你就很高兴。”

　　我奇道：“我之前这么对你，你还欢喜见到我？怕不是毒已入脑了吧。”

　　说完，一把将小孩的手腕抓来，三指搭上寸关尺，细细把了起来。

　　脉象坚实有力，虽略有虚浮，不过是大病初愈的征象，仔细调理几日便可。

　　他安静的等我替他诊完脉，眨着大眼睛望着我道：“今日你既然来了，能不能陪我玩一会？”

　　又玩？这小孩的游戏，普通人谁敢陪他玩？

　　我也不理他，将带来的针灸包打开，道：“少废话，我今儿是来治病的，不是来唠嗑的，小东西你最好老实点。我的针灸术可不比叶岚，万一我这一不小心捅穿你的天灵盖，你娘可没地儿再去找个儿子当苗王。”

　　花屠听到我提到他娘，脸上的笑便凝住了，他自觉坐到我跟前，摆出一副安心治病的模样：“她不会给那女孩解蛊的。”

　　我铺开针灸包，开始替他施针，听说这话，手上一顿。

　　“怎么说？”

　　他抬起头，笑了笑，说：“我还有几日能大好？”

　　得，还会顾左右而言他了。

　　我将他头扳正，忿忿将针刺入他头顶穴道：“多则三四日，慢则一两日。”

　　他身体轻轻颤了颤，却强忍着没呼痛，只咬咬牙继续道：“这么快？”

　　我知道这小孩吃痛，便也没多说什么，继续替他施针，只是稍微手上轻了些：“这你还嫌快？”

　　他道：“那便是了，我毒除了之后，便要正式继位成为苗王了。”

　　我点点头：“对你而言，也是好事，如果不用修习蛊术，你也就不会有早幺之虞了吧。”

　　他冷笑道：“是否修习蛊术，不都一样是个工具么？与我并无区别。”

　　我说：“至少你能继续活下去，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他听了这话，忽然极认真的说道：“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希望么？”

　　我轻笑，这孩子还是太小，遇到一些事就爱自我怀疑，便道：“你心中有光，那便身处光明，万丈光辉在身，自此坚不可摧。”

　　他听说这话，身子一颤，没再搭话了。

　　又安静治疗了一阵，他见我仍没有继续向他探究的意图，忍不住道：“你们此次深入苗疆，知道了这么多秘密，她不会放你们走的。”

　　我一愣，虽然此前也曾考虑过这层，却不想蝶母果真是个决绝的女子，便道：“那你现在与我说这些何意？”

　　他此刻满头被我插上针，不敢妄动，继续道：“我能帮你。”

　　我立时有些失笑：“小孩，你忘了当初咱俩怎么斗得你死我活的？你胸前被萧云枫刺的窟窿才好没多久吧。”

　　这小孩多半是真疯了，完蛋，若是我虽将花屠的毒拔了，人却疯了，这算是治好了还是没治好呢？

　　他道：“我不喜欢她将我当做工具生下又养大。可是没有办法，人无从选择父母。只是同你相处却十分愉快，我偷偷放你走，算不得多大罪。”

　　我看着他，这个小孩本性并不算坏，只是自小没有父亲，而母亲又是一个偏执疯狂之人。我想到此前他总是将那些有家室的青年男子抓回家中，只怕是在下意识填补自己内心对父爱的渴求，却又全被我放跑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害过谁。

　　可我实在不敢随便信他，一则因为此前在人偶楼中也吃了不少苦头，二则他父母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小孩也不知能掀起什么大浪。

　　我道：“我凭什么信你。”

　　他指了指我身边那具人偶，继续道：“凭这个东西。”

　　我看了看那个明显是失败之作的人偶，半点没看出来这具人偶身上哪里有能作为筹码的价值。

　　他神秘兮兮的对我说：“离情蛊，子蛊寄生于青年女子身上，母蛊根植人偶之中，待青年女子死去，母蛊孵化，人偶既成。唯一解法，就是在女子身故之前，将人偶毁去。”

　　我一愣，看着这句不起眼的人偶，难道……

　　花屠道：“其他话我不再多说了，这具人偶，就当我送你的诊费了。”

　　我看了看他，突然道：“你若是感激我此前在你母亲面前替你说话，大可不必。”

　　他转头看着我，道：“你知道我从前有个早夭的姐姐，她死时，不过十五岁。”

　　我想起被毁在石楼之中那具人偶，有些抱歉：“对不起，她的那具人偶……”

　　他摇摇头：“她自小喜欢猜谜，那些谜语，是她生前留下的。”

　　我想起那些谜语，笑道：“她倒是个聪明的姑娘。”

　　他听说这话，十分高兴，道：“是吧？我也觉得，从小我闹脾气的时候，她总想些谜语让我猜，答对了就送我小糖人。那时候我最喜欢的便是她每日的游戏时间，后来她不在了，留下的人偶，对我也是极好的。”

　　我道：“她们对你都很好。”

　　他抬头看着我，眼中竟有些殷切：“若她还活着，一定十分喜欢你，说不定，你能成为我的姐夫。”

　　我一听这话，不禁想笑，若那姑娘好容易活下来了，绝对不会想要一个我这样的夫婿。至少，不会想要一个女夫婿。

　　他见我不以为意的模样，有些着急：“你不信？”

　　自然不信，却不好直说，这小孩的目光炯炯，让人一时间不好直接拒绝。

　　想至此处，我一把将他头上施好的针取出，道：“行了，别胡思乱想了。”

　　花屠十分委屈，却也对我无可奈何。

　　这一趟诊治，终于在大夫与病人都各怀心思的氛围之中完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