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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迟来数载的拥抱 ...

  •   无需猜想,经此一事,我染上了风寒,一病就是七天。这七天里,他不曾亲自过来看过我,只遣了下人送来了几服药和一个安神的香囊,传话说是有事耽搁了。
      他这么说,我便这么信了,喝着他派人送来的药,闻着放在枕边他亲自挑选的桂花香囊,想着他还是在乎自己的,原本苦到极致的药汤到了嘴里竟也生出几丝甘甜。
      病快痊愈时,我还靠在榻上反省自己那日是真的有些莽撞了,在他的客人面前给他丢了颜面。
      忘记了约定,许是他太忙了,对我说重话,许是他恰巧心情不大好,自己不该那么莽莽撞撞地破门而入、还同他置气,害自己白白生了场病。
      可没过几天,现实就狠狠地在我脸上扇了一巴掌,告诉我自欺欺人的想法是有多么可笑。
      那日,君家的小厮送来最后一帖药,我正好醒着,便传他问话。
      “玉哥哥还在忙吗?什么时候来看我?”
      “这...这小的也不好说呀。”
      “什么意思?”
      “这几日少爷在马场教小姐骑马,小的估计,小姐什么时候学会了,少爷什么时候才方便回来。”
      “小姐?君伯伯什么时候有多出个女儿?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主子们的事,小的一个府中的下人也不便多说。还是等少爷回来了,您亲自问他吧。”
      我虽在意,却也没再继续追问君家小姐的事,我想尝试着,做一个他口中懂事明理的姑娘。
      余光瞥见桂花香囊,心中的暖意渐渐扩散开来,“劳驾跟玉哥哥说,他送的香囊我很喜欢,我...我等他。”
      传话的人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应了。
      就这样,我又在家中闷了七日。自打我记事以来,我和他便几乎日日形影不离,可如今,我却已有半个月为与他见面了。
      回想起那日他对那个少女的关切,我心里总是隐隐不安,总觉得他们之间,并不仅仅止于兄妹。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疑窦,若是不弄个一清二楚,便会愈发地胡思乱想,于是,我还是托了身边信任的人去打听那位小姐的来历。
      消息几经辗转传到了我耳边,原来真的如同我猜想的一般,他们二人并非是有着血脉关联的亲兄妹。那位小姐名为邝露,是君伯伯早年收养的义女,一直被养在外地的老宅,因为明年要行及笄礼,这才接回府中安置。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明白了何为危机感,就好像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将要夺走自己最心爱的玩偶、最漂亮的衣裙、最美味的糖果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般。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其实那时自己的恐惧与不安远胜于此,他对于我而言也远不止于心爱的玩偶、漂亮的衣裙、美味的糖果那么简单。可这些,对于那时少不更事的我来说,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在意的几样东西了。
      于是,我找到父亲,弃了所有身为女子的自尊,寻问他在我儿时与君家润玉指的娃娃亲还作不作数,要怎样才算真正地定下了亲事。
      父亲听了抚掌大笑,道:“怎么我的小无忧这么着急嫁人了?天天和你玉哥哥腻在一起还不够?难不成还想早点住到你君伯伯家去?为父我好是伤怀呀!”
      后来父亲见我一脸认真的神色,才收了笑意,同我讲等我过了及笄礼,两家方可过“三书六礼”,正式定下亲事。
      “可是我...我怕等不到及笄... ...”
      父亲向来心细,他察觉出我的异样,严肃地向我详细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待他知晓我被雨淋得生了病的真正原因时,一贯举止文雅的父亲少有的动了怒气。
      “无忧,为父这就去你君伯父家一趟。害我宝贝女儿苦等淋了雨生了病,不登门谢罪也就算了,居然还找了个借口跑去教一个小丫头骑马,对你避而不见,简直岂有此理!你好好在家休息,我定要君家小子给你一个公道!”
      “父亲!”我心里清楚,我们这些小辈的事不应该拿来让长辈操心,可是彼时的我,真的太害怕失去那个人了,所以,阻拦的话生生卡在了肚子里,并未说出口。
      父亲怒气冲冲地走,却言笑晏晏地回,他大掌一拍,将一纸婚书拍在了桌上,“女儿,你看这是什么?你君伯父早就属意你做他家的儿媳了,只是你还未到适婚年岁,暂未提起罢了。你看,君正这个老狐狸连婚书都早早拟好了,上面还有润玉那小子的亲笔签字画押,只待你将来在这婚书上签下名字,君花两家的亲事便算是定下了。”
      “依为父长期观察,润玉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对你也算真心实意,不然,我也不会放心将你托付给他。关于这件事情,倒不像他平日里一贯的行事作风,确有蹊跷。你君伯父说了,明日他定让润玉亲自登门道歉,向你解释清楚,你也别太多心,要学会凡事多多体谅他人,知道吗?”
      “是,父亲教训的是。女儿清楚了。”我怀里抱着润玉亲笔签下的婚书,半个月来的苦恼即刻烟消云散,心里踏实了许多,自然是父亲教训什么我便应什么。
      那时一副小女儿姿态满心欢喜的我怎会料到,素来以智计过人善于谋虑称著的父亲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看走了眼的“机会”,全都用在了君家父子身上。

      翌日,润玉果然按父亲所说的那样登门了,但他并不是来谢罪的,早知会是那种结果,我宁愿他不要来见我。
      他来的时候,我正靠在梨树下的秋千架上小睡,当我睡醒睁眼,正撞见一袭白衣的他扯着斗篷站在梨花纷飞中怔怔出神,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我忙理了理睡得凌乱的头发,摆了个端正的姿势:“玉哥哥,你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他被我这么一喊,堪堪回神,收回手,眉宇间的神色辨不出喜怒,只淡淡道:“看来,你的病是好透了。”
      “啊?”我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嫌我病刚好就又迫不及待地跑到花园里吹风了,“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啊,可是个憋不住的主,让我每天待在屋子里,还不如叫我去死,再说了,大夫也说平日里多透透气有好处。”
      我拉过他的手,瞥了一眼他的斗篷,笑道:“这不,就算我睡着了,也有你替我挡风遮阳呀!”
      他的目光未离开我的脸,手下却不动声色的拂开我的手,“我没有,你想多了。”
      切,还不承认,我撇撇嘴,不与他计较,又道:“那...我就只谢你的药和香囊好了。”
      “什么药和香囊?”他顿了顿才说道,“哦,你是说那些?是府中管事听闻你病了,借我的名义差人送的。我这几天都在马场,今日才回,并无时间亲自挑那些。”
      马场... ...我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两个字,因为,它总能让我想起自己强制忽略掉的人和事。
      我心下一急,语气就控制得不是那么好:“你胡说!你府中的管事怎知我喜欢什么气味的香囊?”
      “恰巧罢了。”他的态度依然自若,淡淡吐出四个字。对比之下,因为他一言一语而心绪起伏的我,就像个戏台子上唱独角戏的丑角。
      我委屈极了,声音都带了几丝颤抖:“润玉,说这些,你无非就是想让我认为你半点都不在乎我了是不是?”
      我缓缓起身,从怀里掏出大红色的婚书,平展开来,举至他的面前:“既然一点也不在乎我,那你为什么还要签下它?”
      他微微后退一步,仔细打量起面前纸上的内容,似是并不晓得他的父亲已然把它交到了我手中。
      片刻,他只是停隔了片刻。而后触不及防地一把抢走了我手上的婚书,就在我眼前,将它撕得粉碎。
      他的手掌轻轻张开,春风便将他掌中的大红色碎片卷起,同雪白的梨花交缠在一起,先舞于空中,后零落满地。
      随那场红白花雨飘来的,还有他轻飘飘的一句:“年少无知时许下的承诺,做不得真,你若放在心上,此般,便给你一个交代。”
      我的身形晃了晃,跌坐回秋千上,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丧失了对于他此时言语行为的解读能力。
      口中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年少无知时许下的承诺,做不得真... ...”
      年少无知时许下的承诺,做不得真。原来,我所看重的多年青梅竹马的情谊,在他眼里,竟是这样一文不值吗?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原本一切都好好的,我们间怎么突然就变了?是...因为她吗?”
      面对我的凄声追问,他也只是转过身,不看我。
      “你别走!”我惶惶然起身欲抱住他,因为秋千的后推力而站立不稳,只抓住了他斗篷的一角,“你不是他!他绝不会这样对我!你把我的玉哥哥还给我!你把我的玉哥哥还给我!”
      而此后,他留给我的,始终只有背影。

      所以,今时今日,当我再次看见一袭白衣的他立在梨树下,以正面、期盼的姿态等待着我的到来,才会生出恍惚的不真实之感。
      我一步一步向他靠近,当初冷峻的少年面庞,随着我的步伐,穿越了十余载光阴,与对面温柔含笑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的脸,渐渐融合、重叠在一起。
      “抱歉,来晚了。梳洗打扮的时间有点长,让玉公子久等了。”
      我张开双臂环住他,将脸埋在他被初春的晚风吹得微微泛着凉意胸口,掩去自己难辨的神色。
      当初那个未来得及的拥抱,欠了那么久,终算是还了。
      至于别的,你欠我的,你欠我花家的,润玉,我都会向你一一清算。
      而此时,耳畔却响起他清朗的嗓音——
      “不晚。只要你肯来,怎么都不算晚。”
      语气诚挚,温柔而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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