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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斗气 ...

  •   大约世家子弟一出生家族便有谋划,族学开蒙早,学龄见长后入推朝廷官塾,修习经史义理、法度治事、工商农时、礼乐文章、武功箭御诸般科目。官塾学旨以明体为用,舞象之龄时,学子们多以学科取向申领外出游历,完成结业考校,得到官塾名师荐言。随后家族申告朝廷谋取些清贵有前程的官职,逐渐入朝历练了。

      大致明琛一行便正好是这样待结业学子,此番边地游历的众人看似漫无目的其实各有其职。在临安逗留这些时日,其余人白日里均忙碌不见人影,只剩之夏和明琛无所事事。之夏不愿深究为何明琛比同窗独有护卫,心想一段路上结个伴而已,暂且把身份抛却吧!

      只是这明琛白日悠闲,晚间与众人闭门相商,白得他人成果坦然又应当,之夏便有些看不惯。而明琛见她东跑西溜的,餐时立现餐后速走,利爪收起的假鹌鹑模样,也恨得牙痒痒。二人针尖逢麦芒,相互大有难得之激愤。

      同桌进食,点菜总是一物两做的菜,总向同一个盘子伸筷子掐架,险胜的那个对那盘子菜定是格外光照,仿似极是可口。唯一只能互瞪不语的,只有饿时两人饭量的差不离。闲趣时踢耍鸡毛毽,踢飞了都不服,一个不愿捡,一个怪技臭。“矮”和不修边幅是火硝引线,而拉长了调子的“贵公子”和瞎矫情也是炮仗筒,可将战况速速加薪添柴闹腾起来。之夏觉得明琛端着的神情撕裂时自己无比快活,明琛认为张牙舞爪狡黠的之夏惹自己烦得手痒。两人直来直往,言语不让甚至拳脚相向,之夏失去淡然,明琛失了矜贵,只有众人看得兴兴头,增添了不少乐趣。

      临安行程将毕,徐二壮安置小院有了正经营生,老道得了银钱请了工匠修葺主殿,之夏才随明琛一行奔赴下一城。

      众人计划在边关重地西河口短暂盘桓,这次却不见人出门忙碌,只是明琛议事时把之夏叫在了一处,之夏便觉这伙少年要来事了。明琛随意摊开一张四尺见方的皮布,上面蜿蜒标记着一些土丘城池,只西北方位一角空缺,正是西河口一带的位置。之夏暗想,当是要使我制舆图,师父交待在外须隐藏不得外显。卫戍驻军就当不知,州县辖地也推学艺不精,只作些土形地貌并方位里数糊弄即可。

      明琛见之夏眼珠子骨碌碌转又不语,指着舆图上空白的角落盯着她道,“这些时日混吃混喝,我等想见识见识菡菡居士独门弟子的技艺,不知现下可否?”闻言对面之人那熟悉的鹌鹑乖觉模样又现出来,明琛心下有些冷然。

      “这个,因年纪尚小,师父时常远游闭关,怕我在外惹来祸事便只教了我些山势地形的,通常还只是草纸上描一描,皮图作画倒尚未上手。”又觑明琛和众人脸色不悦,便梗脖子辩道,“你先前说的只需师父手艺十之一二,我估摸着差不离,你们又没说要做什么具项,再说那日情景我若否认会害到旁人呀……你们胆子太大了,别说西河口乃金瑶戍边重地,就凭这张图几近是全部金瑶陆上国土,如若被官府追究,要重罪杀头的,我可不干!”其实手边这张图也不差了,分率对照,准望精确,加之道路距离明了,也是上家之手了。

      明琛气不打一处来,望那乔张做致的之夏,咬牙认道,“是,是我未明言,是我轻信了你,又胁迫了你,你真真委屈得很……”牙缝里的话硬挤出来,之夏一个劲儿点头应和,可不委屈么。

      “草纸也好,皮布也罢,就是描个地形你也要把这一角补出来,给你三日画完,否则这些日子的花销都算你借的,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一笔勾销!”有人耍赖,明琛更赖,这回之夏气了:这群纨绔,花费可不少,要她怎么还?这人真是小气到了极点,这点子他不在意的钱银作甚拿来为难人!哼!

      不给之夏发怒的机会,也不顾她难堪的神色,明琛摔门而去。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对之夏的托词不甚赞同,便没人帮腔,也随后陆续走人。

      只有书沅脾性温和,顿了顿缓慢对之夏说,“姑娘,料你也看出我们几人不是寻常人家子弟,可此番学中历练也有各自抱负寄托。舆图是我们几人翻阅典籍,疑难不实的地方特特跑去量准校对的,将近一年才得了这幅图,其中全是大伙心血。其实公子对此图不太满意,与你偶遇可谓意外之喜,公子寄予了厚望。先前胁迫是有不妥,可姑娘潇洒并非世间常人,我等无奈只有出此下策。公子心诚仁善,除有所失望之外,从无言语中那般锱铢必较,就算姑娘不愿意作图,想是也不会真个为难。若有对不住的,只能请姑娘海涵了。此番姑娘托词,我们知你心中顾虑,本可与你解释但又不便解释,你本就避忌就且当做不知吧!不管姑娘如何决定,只请记得我们不会让你为难,也决不会让官府问罪你。”

      这一番话,之夏听着十分内疚,难道自己小人心了?罢了,罢了,画就是了。

      其后几日,之夏早出晚归,刻意避开了相处的尴尬气氛。那张皮布之夏没动,毕竟是众人的心血,不慎毁了可惜。只是在一张两尺素纸上绘了西河口的城池布局、村镇田地列属、要道河流、攻守山地谷口、屯戍要地,方位分率精确,道里长度明确,甚至重要高差均有明细。不止书沅几人拿到看得啧啧称奇,明琛亦看得面目和缓。之夏想还一张他心心念念的图是不是够仗义了,却不想看见他,自顾自房中补觉。

      隔日,崔衡和常刚却已张罗了船号子,不日一行人要随船老大沿响龙江而下。之夏未提销账或分离,明琛也当做什么也没有过一般。

      响龙江自古东西奔流,江水延绵横亘神州数千里,是受四国万万民众仰赖的生息之水。渴饮浆洗、农事灌溉、渔猎及至四方水运皆求于响龙和其万千支流湖泊。

      数百年前,前朝大越雄踞天下,那时响龙水势壮阔,时宽百里,满江绿眉鸟船、千金宝船或方艄沙船百舸逐浪争流,盛朝之象令万国景仰来朝。周遭隔海近便的小国皆臣属大越,帝王更迭、君主授命皆由大越委任,遣使遣匠来大越学习强盛文化经义又回国推行,民以崇尚大越为风潮,四海升平天下井然。

      数百年后,大越运势随着响龙衰微已是断绝。据禁书载,大越摇摇欲坠之时响龙一夕剧变,干流震颤崩裂,流沙堆积,乱石暗礁丛生,滩涂急流忽现,舸难行舟难载,甚至偶有水患祸及州县,何谈昔日繁茂盐茶丝铁往来。甚而战乱之时,武器遁甲登船即遇急流,覆舟迷失,于是军士不敢过响龙。四国划江而治,神州疮裂狼狈不堪。外有原先附庸的弹丸小国称雄,扬言承袭越朝正宗,叫嚣着要由他们来一统四国,复兴大越,威胁海运,屡屡犯边令海民不堪其害。

      素日,只有多年行船的船老大敢走船载人。之夏明琛一行人挤坐在飘摇的乌篷舟船上,放眼四望无不感慨,这哪是昔日波澜壮阔的神州之江,萎缩至今虽有两岸花树翠叠,江水清浅,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道水脉而已了。不过是跨江而行,也要穿山绕洞几十里才有接应的滩头。

      听鸟叫猿鸣,艄公号子悠扬,之夏搭着船舷不禁叹道,“犹记书中写,曾几何时,响龙似神水擎天撞地茫茫奔袭,盛况空前,今朝却只是滩涂流沙若蚯蚓蛇行……”

      其余人已昏昏睡去,只有明琛侧目,“水运衰国运弱,传闻事关末帝天局,若能破局,响龙或可复兴,神州百姓可受裨益!”

      之夏偶听这话,心道还有这一奇说,再看明琛,他却是神秘秘地闭嘴不言了,给了之夏一个这都不知的白眼。

      之夏烦这人,明明三言聊在一处,五句就要拆伙避忌,从不知趣,倒不如看尽山水自怡。

      日头渐晚,光阴幽暗,还未及打盹歇息,突然船工疾呼惊醒众人。一时船身轰然大震,摇晃异常。船工忙喊抓稳船舷,撞到礁石了,前面还有急流,说话间舱内已进水淹至脚踝。

      颠簸中,众人将将扶稳,昏暗的船舱内各自照看尚算周全。忽然,水花爆响一阵,船工没了声音。常刚探看,船工已经落水,岸边惊涛疾拍不知生死。众人面色俱慌,明琛镇定嘱咐,“如遇险境或失散,两两相互照应生死共命,崔衡照应书沅,常刚看护知恩,柒陆柒七兄弟二人一处。”

      柒陆与柒七异口同声,“公子,不可!”

      明琛伸手止住,“听我的!”
      说话间,又是一个撞击,舱底开了大洞,船篷也散了架,激浪上下颠打,众人都被荡进了湍流里。

      之夏跌入流水,只来得及抓住近便一角衣料,随水流卷荡沉浮,尽可能避开礁石碰撞。没想到那小子紧要关头尚且还算仗义,泅水间与那衣料的主人近了些,之夏伸手揽住了他半边胳臂。

      涡流湍急水浪卷覆,之夏水性极好,拖抱着明琛艰难避开旋涡,堪堪仰面浮在水上。不知漂流了多久,响龙险段分支众多,其他人恐已被冲散,仅有之夏拖负着明琛在水里载浮载沉。明琛入水之时不意受伤,虚脱无力凫水困难,几乎全身倾靠之夏。

      之夏想万不能因一小点感念命丧于此,没被淹死却是被勒死可不划算,终是撑口气摸到了石滩上。解开捆绑,大口呼气,拍拍身边那小子,双目紧闭,脸色煞白,竟是可怜巴巴的晕过去了。

      此地除了山川河流荒无人烟,又饿又冷,还要燃起信号以便同伴寻找,之夏仅在滩边避风地方烧旺了篝火。将臂上套着的银钏脱下,掰开嵌套合拢卡上机关,就是个银杯子,可以在外煮饮热水。三两下扒了二人外衣烘挂并取暖,看他浑身没有血迹可又不醒,只将明琛安置在火旁干燥的礁石旁,落水之时携带的包袱丢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月亮从云彩里露了脸,亮堂堂一片白。之夏抹了抹脸,拣根树枝试试到河边刺鱼。夜里太静,水声低缓,虫鸣辽远,水物机灵得很。废了好大劲,摸得几只蚌壳,几尾瘦虾,一条小鱼,简单处理后全部火边烤了。

      烤物新鲜香甜,引得口水汩汩。不多时,明琛醒转过来,偏头只觉脑侧疼痛,想起掉落时被一块盖板打了一下。悠悠辨明身处何地,眼前一个满脸期待的大脸盘子,火光中红扑扑的望着,笑盈盈问他,“醒啦,可是头侧受伤?”又看到她身着单衣,看自己也是半干的一身单衣,瞬间心头被救命的感激和庆幸消失殆尽,简直目呲欲裂。

      “你!你!”明琛气不顺,一阵呛咳。之夏跟着他目光看了看,无所谓道,“事急从权,也是没办法的,我都不计较你斟酌个啥劲儿?”又忙忙捧来温水令他喝下,想了想这单薄地躺着与她壮壮地站着确实形势悬殊颇大,就翻翻快干的几件外衫,拎过来给他盖上一盖。

      问他除了痛些没有其他不适,之夏顾不上他那急转难堪的脸色,把烤熟的鱼虾递给他,还往他嘴边推了又推,“将就垫补几口!”说着转身继续去捉鱼。

      手里焦香的食物,身上的暖和都让他冷静下来。夜色中她远去的身形,秀致优美,活泼似幽魅。水边小心翼翼的动作,高卷起的裤腿,让明琛看得怔怔地。

      “啊哈!果然一尾大鱼被我逮到了!”不过须臾,绮思被打碎,明琛看着之夏利落洗涮胖鱼剐鳞,回来架在火上。又对他哈哈笑,“看,你就是个福星,醒了就来了只大的!你快吃啊,吃完还有呢!”嘴边悠然哼起了小调。

      明琛竟是有些恼怒,被这样快活的人照看,自己的不自在又十分可笑。遂闭了闭眼,香味飘来,妥协着静静地吃了起来。

      食物带着新鲜的挣扎烤熟,野生的腥甜和着熟透的滋味,温暖了疲惫受惊的身心。柴火噼啪中,之夏靠着另一块礁石,似不意地说,“过了出事的急流之后水势见缓,水上分叉多,许是冲散了。崔衡沉稳,常刚身手了得,柒家兄弟机变又心齐,想来脱困只需时候,应无大碍。你我却被你安排在了一起,若是我水性差些,你可真真凶险了!”

      觊她认真担忧神色,明琛难得认真道,“你说我是福星,虽然我不意受伤,可你不赖,如此也没有失算!”

      这人,说安慰别人的话也要如此拧着,之夏又笑,“死鸭子嘴硬!不过,幸亏你醒了……”看他恢复了些神采的样子又觉得很好。

      火堆旺着烧,虫蚁难近,二人相隔几尺安心睡去。夜色如水,沉沉笼罩,江风清软,吹散开眉皱。

  • 作者有话要说:  文字真是奇妙的东西,撑满我的心,又扰乱我思想,是个小淘气!
    我是一个写字慢的人,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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