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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鱼与酒徒 ...

  •   日子滑溜又过去月余,扶风城里繁庶依旧,车马如常。可明明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紧张难言的气氛,比如城门巡查的兵丁制式不同样了,宵禁钟声刚起便有官府派人到处驱赶行人,往年照常举办的庙会如今也停了好几场,可又很难去臆测,所以平头百姓还是照常过日子。

      因有乐坊里常来酒楼请席面,之夏有时被管事的叫去送酒捧肴。偶听得三两句,说先时震惊朝野的结党舞弊大案三司过审之后,被当今圣上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了,仅驳斥罢免了一干涉案人员,竟没有任何高官皇亲被责难,像是虚惊一场。之夏却隐约觉得不对。

      倒是玄彻,因在法堂下复核优异,堂上大人必要时对答理据分明、法典明晰,颇得三司长官青眼。借此机会,玄彻在大理寺展露头角峥嵘,直受提拔。玄彻自感云开见月明,渐渐多有自信扬眉之感,当初仇怨满腹郁郁不得志的模样消散了,决心谋了前程再议昭雪沉冤。

      这日午席忙完,之夏仍回小院歇息。不曾想,一涵突兀一人又找了过来,吓了之夏一跳。一涵满脸不高兴,不缠着之夏要“飞飞”,却叫嚷饿了,委屈说府里如今门户紧闭,爹娘不许他出去玩耍,他是偷跑出来的。又说爹爹坏,总是教训挑剔他。

      之夏看他泪眼一双鼻涕一泡,脸庞跑得红丢丢,忙做些应急的吃食给他垫垫肚子,又安慰他几句。原来一涵的母亲是兰芷最受宠的长怡公主,爹爹正是炙手可热的驸马爷。只因外戚不得掌权,楚驸马半辈子的武功学识全无施展之处,领了个清闲虚职有些抱憾,便把满腔报效志气转移到一涵身上,不免对小儿严苛了些。一涵央求母亲维护不得,更埋怨爹爹不喜欢他,便有些小惆怅。他一生气就爱多吃,把之夏做的小碗蛋羹米饭,半盘莼菜拨啦干净。

      之夏正要送他回去,怕他家里着急寻找。正此时,前回陪同一涵来的奶嬷嬷敲响了院门,急赤白脸的催说公主娘娘的车驾刚等在巷口,要接世子回去。之夏忙携了一涵出来,送到巷口的大马车上。一看吓了一跳,昔日娇美高傲的公主娘娘眉目灰败,脸上浓沉着沧桑愁绪,搂着一涵急怕一阵,骂他任性不懂事。一涵闷闷的,之夏说过几日她得空去拜访,陪他玩耍,公主勉强笑了笑,也顺嘴安慰一涵,便命马夫回转。

      这时,一涵却是拉着之夏说:“舅舅邀你几回你都推了,今我是帮舅舅来叫你呢!舅舅是顶顶好的人,他不太好,你不要不见他!”一脸小大人的管事口气,之夏觉得好笑,不在意公主一闪而过的鄙夷,笑着答应了。

      看看时日尚早,之夏便想那便过去看看,顾全一涵这小操心的一回,免得他日后再埋怨。从来不喜高门大府的刁难,绕过那些繁缛人物礼节,之夏从房檐上、僻路上跳进了太子府。略微踌躇了一下,又想己身清正怕什么?在前阵子来过的竹阵清苑不见珉旭人影,却在留仙湖畔一座孤亭里见到了独自一个的珉旭,对琴独坐,二三酒盏小蝶,没有当初的温和放达,浑身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颓丧。

      说到这留仙湖,是一处扶风胜迹。湖边遍植柳树,婀娜悉垂,和风荡漾。传说神女下凡,在此地邂逅一心寻死的书生,原是有情缘的前世情人。二人又一世相识相恋,做了凡俗眷侣,行了许多善事侠义。但幸福时光总是短暂,天庭干预,神女不得不返回仙宫,二人在这里泪眼不舍凝望。神女仙泪掉落,借了至纯仙力,落地化湖,像一面巨大的青镜让天庭不解爱情的神仙都照得看不见。神女因此得以和书生在这里眷眷一生,谱写了完美爱情传说。因为传说里美化了感天动地的爱情,所以扶风有多少个春秋,就有多少本文人骚客的辞藻歌颂留仙湖。道是吴桥殇亭翠浓,春鲤渔火星稀;仙湖碧涛泛澜,扶风文魂流传。

      留仙湖最北一角狭长的荷乡水带,正被太子府和相府东西两下犄护住,两府隔水互为景色。珉旭所处的孤亭正对着相府郦园,却不及郦园春意盎然,只有野草青青,水岸边数块青石,却湖风清气高爽,叫人胸怀开畅。

      “公子真会挑好地方,每每独享幽静灵蕴!”之夏现身笑道。

      珉旭转头,淡看着之夏,并不笑:“你总算来了?”见之夏左右看看有无其他人的样子,顿了顿,才有了笑意。

      “嘿嘿,人多就免不了虚说些面上话,我不太擅长!”之夏挠挠头笑说:“小五儿今日去我家,说你不太好,我便来瞧瞧!”延伸笑着端详询问他。

      珉旭也笑:“他就是个小大人,事事操心,我哪里有什么不好?”说着便邀之夏坐,之夏明明看他清减了不少,又看桌上都是之夏曾青睐过的点心,没有下酒的小菜,酒盏里剩酒还多,便拿目光询问珉旭。

      珉旭笑看着之夏说:“多日请不来你,我只能常备你爱吃的,兴许你来了呢?”之夏便摆手挠头,心中感动但撒了个谎:“你太有心了,实在是近日里管事的太看重我,教我许多厨下的事务,学都学不过来了!”

      珉旭原是好吃酒的,浅酌慢饮却不费小菜,自诩为酒徒子。之夏便接着说:“这里没有下酒的,我去试试钓几只大虾,拿米粒钓的不脏,烫酒的时候入水汆熟,蘸蘸吃可是鲜甜呢!正好给你配这绿蚁新酒!”要站起来的时候,被珉旭拉住了手腕,“不急,你坐下,与我说说话。”

      之夏便停下端详他,认真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珉旭却把头一转,对着风来处笑,半晌才幽幽叹息道:“你瞧这流水,像不像我们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的人世间,我们像是尘流中的鱼?有时候不愿一味埋头顺着疾流游下去,我想抬起头,回顾来时,再眺望前路。可我总是梦见自己被勒住喉腮,看得到来时,却看不见去路……”

      “我总以为你是懂我的,却不想你其实喜欢躲着我!”说着又叹息了两声。

      之夏苦恼不知道怎么回答,呵呵干笑了两声。又想了想,又瞧瞧他,便说道:“这难道是你避居于人的缘故吗?古人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你要追逐铭刻时间,只能是徒劳踟躇。”

      “你还记得初见那日我去放风筝吗?小时候我就极爱风筝。我们在山里索居,师父偶尔会给我扎一只。但是不许我放飞上天,只能拿着或挂着玩。我不乐意,师父便告诉我,如果我们把欢喜放出去,有人会不允许;如果我只顾着玩乐,有人就会把我带离他们身边。这样我就不敢了,但是觉得愤愤不平,又可恨自己弱小,后来见到了人间炼狱,更是坠落在噩梦里醒不过来。在这样的煎熬里我还是长大了,如今离开师父一年多,慢慢却懂得:时光连绵无穷尽,人却如沧海一粟,“鱼”生短促,要是像琥珀虫子一样为了凝住时光困在松油里那就不值当了。往事因缘不可固守,前路无明,不如往大而广的空里去追寻。所以我就在这里了呀!”

      “师父曾给我看过一份万国舆图,这里四国之外,还有隔海的野人之邦,佛诞之夷邦,西狄之西还有广袤雪原草场和猎人之国,最北有白皑皑的大熊国,最南有巨树参天的巨象国,还有火烈地陷的地心之国,神草漂浮的仙莱上国,立锥大小的弹丸小岛,海水底下吃人吐珠的鱼人国,穷尽想象也难以胜数……”

      “我常常想,这一方天地之外是个什么境界?日是不是东升西落,水是不是往下流,树是不是往上长,人是不是越长越老?这样宽广的空间难道不比沉浸在捆住我们的流水更有趣吗!”之夏对珉旭肯定地说,眼神晶晶亮。

      珉旭却忍不住抚她头发,亦轻笑:“真是个傻气姑娘,这样奇形怪状的想法我从未想过,我已自囚太久,忘了此身!如果我可以,我愿穷我微薄一生,助你寻辽空之境去!”

      “与你说话,我便有一刻解脱。你以后别再躲我,好么?”珉旭笑说着,之夏觉得为难又不忍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气氛有些怪,之夏不太自在,便转头指着留仙湖对面郦园中那繁荣太盛的桃林岔话说:“想必你孤零零的在此坐了半日,有没有觉得前面那处园子,不太吉祥?”

      珉旭却是若有所思,看了看那处园子,桃树高大密实得骇人,眼神闪烁对着之夏问:“为何?”

      之夏眉头一皱说:“阴郁得很,远远看过去有股邪祟之气!”

      珉旭却笑:“那桃林不知年岁,太老而已,别多想!”之夏不同意,还要再言,却见那边石子小径上走来一行人,便住了口。

      玄彻与秦秋溪跟在后面,前面是君弥,旁边是一个髯须白眉老者,似曾见过,之夏猛然想起,文渊阁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四人走过来,君弥拱手,笑说道:“公子独享如此美景,一面饮酒弄琴,一面浏览郦园仙湖风光,被我们捉现行了,是要罚吃大酒的!”

      那老者只盯着小厮打扮的之夏瞧,并不言语。珉旭对君弥笑笑,忙迎上前施礼叫:“父相好!”玄彻与秦秋溪也忙行礼问珉旭好,一时众人入亭,围桌坐了。原来那老者正是秦秋溪的父亲,兰芷有名的贤相秦宗禹。

      珉旭笑着说:“今日不知谁做的东道,把大伙儿都拎出来聚齐了?”

      秦秋溪便假作生气笑说:“旭哥哥,今日我本邀请君公子到府上游园的,不想君公子与父亲一见如故,言笑晏晏,我倒成了个多余的!亏得有玄——曲大哥在,才使我不孤寂难堪呐!”又含羞看了玄彻一眼,之夏看她二人做派,这般亲昵不像是近期才相识,玄彻不提想是有苦衷。之夏一想就明了,便不多猜疑。

      君弥只笑说:“恕我罪罢!该罚的还是旭公子,谁叫你这般饱学博闻的老师不先引我结识,今日有幸一见,不曾想倒抢了溪姑娘的意趣,罪魁祸首还是你!”说得珉旭忙忙摆手,秦相也笑,众人也笑。

      忽秦相停住,对着之夏说:“旭儿,这姑娘老夫未曾见过的,见你们言谈甚欢,快与为师说道说道。”于是珉旭便少不得将之夏与玄彻认识,济云寺大家因一涵调皮遇救相识至今的事简单告诉了,秦相便点头赞许,说:“济云寺那崖陡峭鸟兽难立,没想到这小姑娘功夫如此精深?”

      之夏忙笑:“不过是些小技艺,那刻只想着救人便硬着头皮莽干,算有几分运气所幸有大风筝和青松借力。下来我也后怕,万一修炼不到家没救到就误事难悔了。”

      秦相又说:“那也十分不易,非凡人可为了!幸的姑娘相助呀!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之夏忙拱手说:“相爷赞誉太过,小辈受不得的!我师父是菡菡居士,只是教我些自保的拳脚功夫罢了。”一听这话,秦相不动声色看了珉旭一眼,又笑说久闻大名之类的客套话。君弥却是脸色一变,少倾抬头直盯着之夏,要把她瞧穿一般。

      又说了些可有可无的闲话,看秦相与珉旭似有事要商谈,君弥又是一脸不怀好意,秦秋溪眼中只与玄彻来往,之夏便退说自己还要提前回酒楼忙晚食备料,便先告退了。

      游鱼不知,水流有洪荒之力,哪会允许小鱼飞跃天地,只许挟裹它往前奔流。

  • 作者有话要说:  兰芷这段故事终于离尾巴更近了一步,卡文到虚脱啊!
    多人说话的交集部分,我真的太辣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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