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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生变 ...

  •   春日的宁静来得虚浮,无声的变化其实已悄然发生。直到这一夜,坊门锁死,百姓被勒令关门闭户,远处四面城墙角楼的军号吹响整宿,兵戈呐喊声不断传来,北城门轰然倒塌,铁甲马蹄响彻坊外街头,宫城里烧起了大火,火光照亮天幕。街坊忍不住出门相问时,巷里恍如白昼,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红彤彤的惊慌恐惧。许多人家哭喊着“要变天了!”把孩子细软绑牢在身上,不敢回屋,更不可能跑出去。像等待死亡来临一样,呜咽与狗吠交织,杀声直到后半夜才平息。晨光熹微中,众人大胆将坊门打开,石板铺的街面上血泥糟污,未收捡的碎肉散在道旁,远处有军中车马徘徊收殓。骑马的兵长挥剑喊来,吓得众人忙把坊门关闭,缩回家中半晌不敢大喘气。

      又到了第三日晚间,玄彻才从官衙放值回来,仅有些乏累憔悴,老妪心肝儿肉的捧着又哭了一场。玄彻吃罢热饭才低声说:“昨夜楚驸马反了,联合西郊、东营的兵将直攻禁宫,拉着公主世子要挟禁军逼入皇城,火烧含章殿,将圣上拉下宝座羞辱糟践了一番。正好不得意之时,北边囤守的扬风将军带军驰援赶到,交锋中炸毁了北城门,沿途劈路夺杀进宫,斩断了楚驸马的美梦。他至今也不知道,这场叛乱就是圣上和相爷给他设下的圈套,逼他必反,再牵出那些有不臣反心的高官,是为剜腐刮骨清扫朝廷!”

      昨夜的惊心动魄历历在目,之夏忙问公主与一涵如何,玄彻摇头说不知,“想是被圣上命人护下了,虎毒不食子,于情于理,公主应安全,母子应无妨。驸马已被收监,圣上因他行此逆行气病了,听说是公主求情,所以至今变乱虽已扫清,但魁首国犯驸马的处置还没有说法。”

      说罢玄彻笑意泛起,“今日圣上欠安,命太子代为封恤护驾功臣。因先前我协理朝中结党营私的要案得力,此案掀出来本就是为了打草惊蛇,逼驸马一党自乱阵脚的,筹划达成了,长官将我荐了上去,也得了恩赏表扬。御赐下一小座官宅,就在东仕林坊,尹伯,择良辰吉日我们搬新家去!”

      “仕林坊,那一带可都是好宅子!”尹伯连连点头,“因祸得福啊,彻哥儿!”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三清上圣,诸天高真,怜悯垂慈!”老妪高兴得起身四方胡乱叩拜,碎碎念叨。

      之夏却皱眉问:“玄彻,那你将如何打算?搏得赏赐是你的本意吗?”话一出口,玄彻并尹伯夫妇皆冷了脸。

      玄彻拧眉眯眼回答:“我不想被李留那等杂碎欺负,便只能一节节往上爬;不顾一切爬到高处,手中有人有权了,我才能看得到当年我家门遇害的真相!之夏,你是提醒我不要耽于仕途忘了使命吗?我没有忘记,两年后我还能考会试,堂堂正正做官入仕!”话语中有些哽咽,顿了顿,又说:“不管多艰难,我现在所有做的都是为日后的铺垫。”

      老妪却是不高兴了,白了一眼之夏,说她:“我家彻哥儿辛苦数月,才得了这般赏赐,让我们过上曾经的好日子,多好的孩子!你不体恤些,反倒时时责问他?你这姑娘,恐不是一条心向里的!”说着拍膝大哭,嘴里咒些鸡零狗碎的难听话。

      尹伯便也责怪看着之夏,起身扶老妻,心疼道,“你身子不好,怎不顾惜些?”

      之夏本是好意一句问,徒惹众人不高兴,一时没脸,又不愿上前相扶,只能闷头往外躲了。

      玄彻见老妪一时不依不饶,便拉她劝慰说:“嬷嬷,前一阵您不是说秦府管事娘子特意来邀您吃酒去,盛意难却不好还情的吗?新宅已置人清扫去了,也要您二老先过去照应一二;再说如今我们若搬过去,离相府近便了,应下帖子请往日来往交好的人家来热闹热闹,这操办乔迁开宴的事可只有您拿手!”这么一说,老妪忙不骂了,跳起来整衣扶鬓,笑着拖尹伯同去。

      却说之夏,也暗悔自己不识好歹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又窘怕老妪呱噪,便自出门拐到金雀衣看望盛掌柜。自变乱发生城中血屠遍地之后,街市冷落了许多,行人皆是低头闷走,战战兢兢的样子。

      金雀衣一带甚至有好些大铺子门上贴封条关张了,远望金雀衣也是没有生意,小厮无聊正吃茶磨牙。将未进门,正见盛掌柜立在中堂向外望,看到之夏忙迎了出来。

      将之夏带到雅室,盛掌柜脸上有些黯然,关切对之夏说:“姑娘,这几日城中不太平,有没有吓着?家中可好?”

      之夏笑答尚可,事发之夜坊里一切平静,倒是比城中其他遭了灾殃的坊市平安不少。见盛掌柜抑郁,也问这里如何。盛掌柜了草说了几句好的,似是不知道如何继续开口,摩挲着茶杯,对之夏叹息道,“姑娘,我本是金瑶人士,为朝廷商部效力,将生意扩展到兰芷,如今在这里扎根二十多年了。不想,盛年已逝,再过一阵子,我就要回金瑶去了,会有新的掌事过来,定也能关照到姑娘的。”

      “怎么会?明琛与我说,与兰芷的商贸往来正是您一手经营兴盛的,所涉行当协同得利,物贸钱庄蒸蒸日上,再无一人能办得如此兴旺的!兰芷又发生时局动荡,却要胡乱换帅,不合常理!明琛近日也无消息,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之夏不解,直觉说道。

      盛掌柜抱手,“公子对鄙人真是谬赞了,当不得。”摇头又叹:“姑娘,实不相瞒,半个月前,金瑶的大皇子明珏还俗了,而且不日即将娶妻成婚。一时朝野人心大动,公子处境险恶,大皇子直言要接管商部,便有了换马换驹的事……”

      之夏颇觉不可思议,忙问:“明琛曾提过,这兄长十分聪慧出众,但因一名女子看破红尘出家了,皇帝规劝不得满朝痛斥,也是一场风波。怎地不到四年就要舍戒还俗呢?竟然还就这么平坦顺利地归朝了,理直气壮要权,皇帝竟然又答应了?”

      “去国离都,具体情形我不甚清楚,隐约听说大皇子尘俗难了,复动了凡心,归朝之前又狠下了些工夫,皇上忽就对他言听计从起来。大皇子对公子行事针对,近日来公子颇受掣肘,境况不太妙!”盛掌柜斟酌着语言说。

      之夏皱眉思索,半晌才安慰说:“来势汹汹的样子……短短数月相处,我猜明琛未必怕他,明琛他并不恋权,行事惯作顺势之为,观察筹划最拿手,往往可恨的是形势气运到最后也爱帮他。如此说来,您不用顾虑,游潜可能暂时难熬,但出头之日亦不远!”原来自己对明琛有种强烈的自信,之夏自觉好笑。

      盛掌柜也点点头,有了轻松神色,“姑娘说得极是,我却是被近日熟道密令折腾糊涂了,不敢往好的地方想。”

      二人又聊了些行程安排,之夏婉拒了盛掌柜的礼赠,又连连宽慰了他好些话,约定盛掌柜举家离京之日必然相送等等,方才辞别归家。没想打,这一别之后,之夏身陷囹圄,相送便失约了。

      回家之后,老妪看了宅院,得意得满巷子吹嘘如何敞亮,如何华贵高雅,邻人听得满口啧啧,交口称赞“曲家小哥儿”出息。老妪横看之夏一眼,正眼也不瞧地扭身进家门。

      又过了数日,乔迁之前一直忙于收拢家什,有些打理出来预备搬迁,有些便送人了事。老妪日日须吃些酒才快活,常与别家府邸管事娘子同吃同饮,向外走动交往密切了不少,又日日必带些酥酪米糕等精致吃食回来。忽然又性子大变,对之夏殷勤了,说那日高兴坏了口无遮拦说些不好的,又将吃食全部塞给之夏,不叫尹伯和玄彻吃。

      之夏想老妪惯是鲁直的性子,年岁也大了,像个孩子心眼灵转,一出一出的,便不好计较。每日这些零嘴儿味道又好,便吃了不少。就在迁居前夜,之夏一面想着诸事,一面念着盛掌柜可能不日也要动身了,自己置办的薄礼也要提前送过去才好,浑浑噩噩坠入黑甜乡。没想到漫长的一觉醒来,却已落入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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