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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珉旭 ...

  •   太子府就在宫城边上,隔着一条玉带河,一边森严禁宫,一边修篁雅苑,正好像是承继宗祧前的递送过渡。之夏不禁想,明琛是否也是如此这般住着,每日早起晚歇,忙着海埠舶司等事,或又督派水师重装操练,或又忙垦荒减税之类,信中略提已是繁杂,定是不得一刻松快的。难为他半月一封信来,之夏怕他不得休息便说嫌他絮叨,他这回便赌气两个月不来信了。

      太子府众也是富贵心眼,管事的瞧之夏一般衣着,纵是牵着世子又跟着公主府的奶妈仆从,也少不得对之夏一阵盘问。一涵不耐烦发作了一顿,才悻悻放人。管事的又将人径直带到太子妃院内,只说太子妃念叨想念小世子,一涵也不能推拒不见,那是对长辈不敬。

      美婢贵侍簇拥的太子妃萧氏,锦缎钗钏雍容贵气,说话也和悦动人,受了诸人全礼,却眼里太冷。她只顾拉着一涵小手笑问些吃食玩耍琐事,一涵耐着性子只点头,却说:“舅母,之夏可是前回在济云寺救了我的,不是生人,我只要同她顽,别个都莫来扰!”一径说一径挣脱梆梆跑来拉之夏。

      萧氏切齿狠坐,旁边亲近的人上前骂地上的嬷嬷:“太子府是什么地方,这般不明不白的人也带进来,你们这些老糟皮!可是瞧我们主子娘娘温柔和善,上赶着来欺负,等我们将这桩桩件件告诉你家公主,立时打死你们这等下作玩意儿!”

      嬷嬷素知太子妃有些龃龉,不讨太子欢喜,便最见不得太子见女子,今日怕不会善了。便不敢吱声辩解,战战兢兢自打嘴巴子,又大声哭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两个嬷嬷一起哭,便有些喧哗嘈杂,太子妃便担心被太子发觉更厌恶,忙命人丢到偏院不管。

      一涵只管拉着之夏走,越走越远离这处的粉墙黛瓦高轩庭院,只到一处开阔之地。眼前篁竹万千丛,竹影森森,细闻还有水声潺潺,幽静宜人。这时一涵把之夏一拦,昂头对她说:“跟着小爷走,踏错就迷阵了!”然后严肃地迈开步子,向之夏招手,“你来,这里三步!”

      之夏早看出这里的门道,却看他笑。这孩子虽小,认真又关切的时候,与平时嚣张任性不同,可人得紧。“笨!跟着我走也不会!”一涵抄手责怪,之夏才忙忙地跟上。半柱香的旋绕,二人才走进丛林,忽然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眼前一间竹屋,一段白墙,一池碧水,半截枯木,几点山石,蓝天白云之下只有这些。对比适才的繁华府邸,这里简直天壤之别,闻珉旭常居于此,不由叫人费解!

      廊上珉旭已见到之夏一涵二人,站起来招手。一涵蹬蹬蹬跑过去一把抱住珉旭腿脚,急吼吼说:“水车园子好了吗?”恨不能跳起来。珉旭指给他,一涵忙把之夏抛到九霄云外,自己抱着埋头玩起来。之夏走过去,见珉旭宽袍广袖,赤脚站在竹塌上,萧然隔世似的笑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又脸红起来。原来他散淡闲适的时候依然这般风月姿容,叫人忘俗。

      珉旭给一涵做了座袖珍的园子,里面有许多仿真物件,一涵拨弄或增改水道,水流到小水车的地方水车就转动,把水运到管子里又拨动小风车转,风车转了又摇动铃铛或竹哨片发出好听的声音。若是一涵堵塞水流,水量减少露出河底,又有只小猪会冒出来,塞住的地方不同,跳出来的动物也不一样,全部是木雕的憨态可掬。再有若是一涵拆小茅房,底下的齿轮转动,会变出一只小鸟,雕成愤怒的样子,悬着“坏人”二字的小旗举出来宣战。园里的水井,花朵或篱笆都有机关,还有些关联机窍等他思考发现,一涵玩得不亦乐乎,之夏也看得十分新奇,对珉旭连连赞叹简直巧思绝技!

      珉旭倚在榻上不住笑,告诉之夏那原是用金瑶巧匠的齿轮机关改出来的,不是他独能做的。之夏依然觉得不可思议,齿轮是骨,可水车园子里的一切都是珉旭造的灵魂,活泼有趣,这可不一般!忍不住说了出来,珉旭又笑得眉眼欢畅,之夏又脸红了。

      珉旭简直管不住地又笑她:“你怎么又脸红了?”之夏更不好意思,佯作看案几上的画。一幅画是一段枯木,半截落进冬雪冰池中,干枯的枝丫天然叉在外,覆盖一层雪被,远山也在雪中归隐。另一幅画是静水默然,草长莺飞却依然宁寂。再一幅是山旷春绿,一个背影在窗外伫立,对景不语。珉旭端详她皱眉思索,不由得神色一整坐起来看她。

      “看过这画的寥寥几位,都说质朴自然,意趣旷达……”珉旭笑着说,语气里含着一丝丝遗憾。

      “画者之所见,与樵夫、猎户、渔者等全不同。樵夫见树木材料,猎户见鸟兽形迹,渔者见池冰游鱼,重其实用之处。唯有画者只见其本身,欣赏物的形体、姿态、颜色,不以真善论,不称量价值几何。也许天然无名一棵草无甚用处,但在画者眼里亦是美的,足够赋予它一视同仁的对待,万物平等。”之夏不假思索说道。

      “如你这般作画,又必是要以心入物、入景,长久地物我一体,此心还要丰富多情,方能得其画意。质朴天真如孩童,保有天生体察之灵感,更加难得!”之夏继续说,珉旭听来越觉舒适,原也不过是质朴自然的说辞,却不是他去就物,而是物我同心兼情,自己所求正是如此。珉旭不由畅怀合掌大笑,“是我知己!”之夏便想,原他真如此想,不是笑话她不肖言论,显见与其身份地位相比,他心更可贵。二人一时会心会意,俱是由眼到心荡漾笑开。

      “说什么这般好笑,赏我听听!”忽地从那边转出个女子,正是曾见过的君弥,美人轻纱广袖,幽兰婀娜,翩翩而来。之夏起身立在廊下地上行礼问好,见君弥手中端着酒食,想是适才温酒去了。君弥与珉旭双美行止相映,珉旭虽坦然有礼,但君弥脸上薄晕微红,尤其有浑然眷属之感。

      珉旭哪舍得把心中适意交待,便含糊说:“没什么,不过笑小五儿痴相罢了!”君弥一听,却是撅嘴斜睨珉旭佯作嗔怒,俏脸一转只问之夏:“可别蒙我,你说,是不是你们背着我说些得心得意的话,愚弄我呢?”脸上玩笑,眼神可并不含笑。

      之夏便忽然明了了,想到太子妃之嫉恨,又闻君弥也是散游到兰芷的异地良籍女子,使君有妇,应当收敛避嫌些才好。便施礼回禀:“君姑娘莫怪,原是笑说一涵小孩子心性的,因水车园子实在奇巧,又见这画也归拙用心,我不由赞颂了几句。左不过是拾人牙慧,顺嘴说说,公子笑我来着!”

      “哦,归拙用心,这评得妙啊!”说话间,君弥只斜睨之夏,自有盛气在眉眼。

      之夏忙又施礼说:“是我叨扰了,一涵已送到,请恕我完事自退了!”

      君弥忽笑,转头对珉旭说道:“旭兄,你瞧瞧,我不过促狭捉弄她几句,她就当了真,要告辞了!今日我也是意外到访,扰你雅静,自作主人弄茶温酒,竟还把新客吓跑了,罪大恶极,也是当罚退的!”

      珉旭并未察觉,本就邀之夏上来廊下同席,闻言笑答:“你们都是贵客,恰逢其时,凭邀难来的!之夏,快来,君姑娘最爱玩笑,别被她捉弄吃不到我这里好吃的。君姑娘,你若是也这般,那我反而要告罪了,怠慢了你们二位客人,我这主人也当罚退的!”一时,三人均是笑起来,便有一派和乐。

      三人同席,之夏只顾吃茶品糕,腼腆话少,只有君弥与珉旭不时闲聊些金石字画茶道玄学,异地风物之类的。言语间,君弥人情周到大方,说到品鉴赏玩又品味不俗,常有新论;清谈玄学不似闺阁女子见解,大有高士洒脱通达之意;说外国风俗人物又如数家珍,异宝来历,名籍典册几乎没有她不知晓的;点茶的时候像幅画,送酒的时候带诗意,优雅玲珑,是个完美人物。之夏羡慕非常,不由赞赏,珉旭亦是频频点头认可附和,不吝笑容。

      后来,一涵玩着闹着睡着了,之夏便中途拜退,将他抱出来交给奶嬷,一同送回公主府,然后自行归家了。

      归家时,老妪已在,李留不见,之夏本来想与老妪理论一番,为何不管不顾害她。老妪说自己糊涂,并无他意,只念着自己针线上的事,想不到名节上的事,求之夏宽宥。之夏还能说什么,把委屈生吞了。又晃荡到金雀衣问得没有信来,一时失落非常,黯然归家不提。

      玄彻自这日回来之后,凡是萎靡消融,精神焕发了许多。原因他自幼视秦相为长辈为榜样,又敬又爱,如今疑虑顿消,便全心托付。不仅将别后逃难途中种种倾诉,还将更名置家,求考得职等事无巨细也说了,在秦相处得了肯定慰藉,又有秦秋溪花解语信仰倾慕,一时忘愁,心如冰雪消融,坚船破冰一般大感快慰。归家也是少有的和颜悦色,并未与之夏谈论底细因由,全家人均看他变化高兴。

      却说自那日之后,珉旭常来邀之夏,君弥总不请自来,如此几次之后,之夏便婉拒不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夏求的是什么呢?有时我也这样问。
    这章借用了丰子恺先生的美文,捡拾先生牙慧,我也受益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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