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岳十九

9、别离

　　周子冀知道以前太过纵了叶小小。本来叶万年就娇纵女儿，自己再一味疼宠，才让她任性至极。他心里虽然更多的是心疼，知道叶小小是年幼顽皮，却怕一再下去，叶万年对自己有隙，把自己撵出叶家事小，叶小小将来性子太过娇纵只会吃大亏，便决定这次好好教育一番。

　　叶小小看周子冀冷着脸，心里害怕，眼睛一红，吃吃艾艾道：“夫子，小小错了，再也不偷偷出去了。”

　　说着，泪水又淌了下来。

　　周子冀想了半天的言辞，在叶小小啪嗒啪嗒的眼泪中渐渐消去，最终只化成了一句话：“小小，如果还有下次，我只能离开了。”

　　“离开？夫子要到哪儿去？”叶小小擦擦泪，扑到周子冀怀里，“小小不要夫子走。”

　　周子冀心中涌出无言的喜悦，婉声道：“那地方女孩子不能去。要是那天事先知道，我也不会去。是我的错。以后我不会再犯，你也不能再乱跑，可知道了？”

　　叶小小点头：“小小再也不去了。夫子不要走。”

　　周子冀把小人揽到怀里，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哄道：“小小以后听话，我就不走。”

　　叶小小重重点头：“小小听话，夫子不走。”

　　二人回到叶家，叶万年那天出门访友去了，很晚才回来。他以为女儿去了书院，又对周子冀放心至极，哪会想到八岁的女儿跑到妓院胡吃海喝了一顿？

　　周子冀再回到书院，陈斌打趣道：“贤弟没开窍，你那小书童倒提早开了。听说那日，光酒都喝了两壶。唉，前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啊。要是再过几年，小叶长大了，人长得又俊秀，只怕那姐儿要倒贴喽。”

　　周子冀不搭话，转移话题道：“兄长，前些日子小弟说的那事怎样了？”

　　原来，陈斌家里是甘州印染纺织的大户，每年都需要大批生丝。而泉州周围桑叶众多，一般民众喜好养蚕，产的丝也好，但因生产的多，购买的人少，价钱低廉。而甘州呢，生丝需要旺盛，价钱要比泉州高数倍。因此，周子冀想把泉州的生丝贩到甘州陈家，贱买贵卖，从中赚取差价。

　　陈斌道：“说实话，我家里虽然做着纺织布匹生意，但都由我大哥掌管。他们看为兄中了秀才后，便让我一心一意读书，争取考出功名。我本不问事，把贤弟的意思给大哥说了，等他回信再说吧。只是，众人都以商人为贱，贤弟小小年纪却不拘于此，实在让为兄佩服。”

　　周子冀把家里的事拣着告诉了陈斌，说是家里的庶子，不受重视，便想自己赚些钱用。他对陈斌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那些京城里的高官们，每年的俸银只有那么多，却一个比一个奢侈。谁知道钱财来得干净不干净？还不如双手勤快的商户呢。”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哈哈。”陈斌笑道，“贤弟小小年纪，想得这样通达。”

　　此时的读书人，几乎每一个人都一心读书，不顾生产。平时衣食全靠父母、妻子甚至是祖上几代的积蓄供养。可即使考中秀才，每三年录取的士子举人只有寥寥百余人。全国那么多读书人，一年年苦熬，压上自己的青春，还有全家人的生活，最终得中、步入朝堂的人也是极少数。

　　周子冀知晓其中的艰辛，周家虽然比普通人家富裕，但他是庶子，没有什么地位，嫡兄周信又嫉恨于他。上世他考中状元后，周仁把父亲留下的那笔遗产按遗训给了他，却也惹得周信和嫡母黄氏的加倍厌恨，生母余氏因此早死。那时他也像一般读书人那样，不事生产，以为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但多活一世，他看透了许多。为了生母余氏，他不准备再要那笔遗产。没有了遗产，要想将来带着小小生活得顺利些，因此他得提前做准备。要知道，那天他带着叶小小吃东西，叶小小只拣爱吃的，并不懂其中的价格。光几份点心，就用了五六两银子，是普通人家几个月的花费了。周子冀现在手里虽然有百两银子，但这样下去，也用不了多久。

　　一个月后，陈斌的大哥回了信，说如果有人收购泉州的生丝，他们再去购买，方便了许多。

　　周子冀知道事成了，便写信告诉周方。周方和周子冀一块考中秀才后，上世参加了两次乡试均未中举，便歇了心，借泉州的地利，到南洋贩货，成了泉州有名的富户，势头远远超过周仁周信父子。

　　但此时的周方还没有经历名落孙山的痛苦，正踌躇满志地准备乡试。因此周子冀并不敢确定事情会不会顺利。

　　果然，周方回信说他要准备考试，无暇做其他的事。还劝周子冀不要分心，安心备考。等考中了举人、进士，那些钱财算什么！现在却去做这末等的事，不是舍本逐末吗？

　　周子冀知道这样的想法不仅是周方一人的，天下的读书人都这样想。如果自己不是多活一世，也是这样的想法，也不会去有经商赚钱的念头。

　　周子冀决定回家一趟。周方不同意，他需要先找到得力的管事。原先跟随周子冀祖父的几位老人还在，他得亲自出面去请。

　　既已打算好，周子冀便向叶万年说，家里有事，他需回家一趟。叶万年准了，还送了他十两银子作路费。叶小小这几个月来，与周子冀朝夕相处，听说周子冀要走，哭着要跟他去。

　　周子冀耐心哄劝了半天，承诺会尽快回来，叶小小才点了点头。

　　周子冀先去了甘州陈家，与陈斌的大哥商量好购买事宜，拿到订金，又赶忙赶回泉州。
　　他没回家，先找到几位老人，约定生丝购买事项，又去见周方。

　　周方还是不同意。周子冀没办法，只好与管事一起收购生丝。这样一来，等事情完毕，生丝卖给陈家，已到了夏天，周子冀离开洛城已整整半年了。

　　这次收购生丝，周子冀虽然赚取了两千两银子，却在周家掀起了轩然大波。周家弃商从文，周子冀又高中案首，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让许多读书人不耻。要不是周子冀还有秀才的身份，周仁只怕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周子冀在别人的冷言嘲讽中离开泉州，马不停蹄地赶往洛城。

　　七八个月不见，小小又长高了吧？

　　到了洛城，周子冀先去拜见叶万年。叶万年不知道周子冀倒卖生丝之事，以为他是回家探亲，好言抚慰了两句。周子冀把从家乡带来的特产拿出来送给叶万年，二人正在闲话路上遇到的情景，周子冀忽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不由自主地把头扭向窗外。

　　“小小，”叶万年笑道，“还不进来？你不是天天念叨夫子吗？周公子回来了，快来拜见。”

　　门口转出一个粉色身影，叶小小上前，对着周子冀盈盈一拜：“见过夫子。”

　　周子冀心一颤，小女孩长高了一截，胖乎乎的小脸瘦了一圈，除了那顾盼的眼神，像换了个人。原先调皮的样子不见了，成了一个行止规范的世家女。

　　“贤侄啊，”叶万年拍拍周子冀的手，“你离开这么久，老夫都以为你不回来了。前些日子请了位女先生，教小小些礼仪。现在既然来了，小小以后读书还得麻烦你。”

　　“谢叶伯信任。君子一诺，必然遵守。小侄既已承诺，自当践行。”

　　叶万年点头，又说了两句闲话，有客人来访，周子冀便和叶小小一起向外行去。

　　叶小小走在前面，迈着淑女小小的步伐，不似以前那样蹦蹦跳跳。周子冀忽然涌起一阵失落。二人一别数月，再见叶小小不似走前那样黏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走到拐角处，叶小小看周围没人，忽地拉住周子冀的袖子：“夫子，你给小小带的好吃的、好玩的呢？”

　　又回到了以前的小女孩，周子冀不觉松了口气，莞尔一笑：“小小随我来。”

　　叶小小吃着鱼干，看到硕大的海螺，高兴地跳起来：“夫子，你真好！”说着边拿起来吹。

　　“这几个月小小都做了什么？”周子冀一边整理东西，一边状若无意地问道。

　　叶小小偷偷看了眼窗外，小声道：“夫子不在，爹给小小请了个女夫子，教小小怎么走路怎么说话。快把小小闷死了！”

　　“哦？女夫子？”周子冀道，“怎么闷了？”

　　“她不许我出门，不许我走路迈大步，不许我说话大声，不许我吃饭大口，反正她就是看我不顺眼。”叶小小坐在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海螺，晃着双腿，“还讲什么为妻之道。好烦人！”

　　周子冀笑笑，叶万年想把女儿教成淑女，用心用力，可最后长大的叶小小表面上淑女，内心里却还是那个调皮的小女孩。

　　“还好有表兄，小小才没那么闷。”

　　“表兄？小小哪个表兄？”周子冀道。

　　“夫子你不知道。你走后没多久，有人来找我爹，我爹说是我母亲的远方侄子，父母过世了。夫子还没见过表兄吧？一会儿我让他来拜你。爹还说让他和我一起跟夫子读书呢。”

　　叶小小低头摆弄周子冀带回来的一大包海螺贝壳，各种各样的形状让她爱不释手，丝毫没注意到周子冀的异样：“夫子，这些都给我吗？”

　　半天没人回答，叶小小见周子冀沉默，道：“夫子，你还要送给别人吗？奶娘说夫子回家是要娶亲去了。”

　　周子冀回过神来，摇头道：“别听奶娘乱说。夫子回家是有要事。这些东西都是给你带的。”

　　叶小小一听全给自己，高兴地包起来，让巧儿收好，围在周子冀身边问东问西。

　　按周子冀的性格，有些话他是死活也不会说出口的，虽然先鄙视了自己一番，还是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小小想夫子了没？”

　　叶小小飞快看了周子冀一眼，脸一红：“刚开始好想，晚上做梦你不回来，小小都哭了呢。后来，后来，小小就没那么想了。可要是一想到夫子不回来，小小还是不开心。不过，后来表兄带着小小玩，小小就忘了。”

　　“小小，你看我给你捉的什么！”窗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叶小小“唉”了一声，顾不得身后的周子冀，飞快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