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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过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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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
和大多数人一样,余洛斯的长期记忆最早可追溯到三岁。那是一段极其模糊的记忆。虽然模糊,但余洛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那是他三岁的生日派对。
孩子们簇拥著小寿星,几张长形的大桌子放满了可口的派对食物,背面是黏着‘Happy Birthday’气球的背景板,而在他面前的,便是一个比他脸蛋还大了两个圈的生日蛋糕。
右边的孩子悄声跟他商讨,怎么在保姆的眼皮底下,偷偷把蛋糕上的姜饼人吃掉。余洛斯天真地说,直接吃掉就好啦。然后光明正大地拔了出来,在沾上奶油的那边咬了一口。
余洛斯很清楚怂恿他的是谁,就连他旁边那个个子矮小的孩子都知道是谁。
穆逵和傅子灵——他最亲密无间的两个兄弟。
他们见状,也跟着起哄:“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然后,怎么了呢?对了,他们三个被保姆训了一顿,即使是作为小寿星的余洛斯也不例外。
保姆气鼓鼓地离开后,三人相视而笑,嘴角残留着奶油和饼屑,笑得更是开怀极了。
六岁。
“子灵,那些家伙揍你,你就要揍回去啊!”穆逵摆弄著几不存在的二头肌,咬牙切齿地说。
“没错没错,不能让他们一直欺负你。”余洛斯一边往膝盖贴创可贴,一边喃喃地嘟哝。
傅子灵呆呆地吸著鼻子:“我有哇,但是马上就被揍回来了。”
“那当然啦,看看你的小身板。”穆逵抬起他的胳膊晃动,像是嘲讽那跟竹竿一样瘦削的四肢。
他鼓起腮帮子,偷偷窥看那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无可奈何,唯有扬言:“算了,真没办法,下次由我来保护你吧,别再动不动就哭鼻子了啊。”
余洛斯晾在一边,也委屈得很:“那我呢?”
“你呀,”穆逵得意地站出了老大的姿势,“当然是在旁边辅助我啦。”
余洛斯噘起嘴巴:“为什么啊!”
他们三言两语又打闹起来,一旁的傅子灵看着两人嬉笑怒骂,不由乐得破涕为笑,咯咯的,甚是清脆悦耳。
九岁。
最近傅子灵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仿佛藏着什么心事,动不动就唉声叹气。
余洛斯心思细腻,观察敏锐,慰问过几次,都被他敷衍了之。
“你们俩最近怎么回事?气氛怪怪的。”穆逵吮著冰棍,随口一说。
“嗯......”他们不约而同,异口同声,气氛一下子怪异到了顶点。
这下,即便是神经大条的穆逵也不免觉察到了:“到底怎么了?”
“阿逵~”
余洛斯和傅子灵还没吱声,远处就有一把娇滴滴的声音溜进他们耳朵里去。自远跑来,最后挽住了穆逵的胳膊。
“阿逵,你是不是在学校收到情书了?”韩露丝噘著小嘴问。
穆逵挠了挠头:“是呀。”
韩露丝:“那你答应了吗?”
“没有,我又不喜欢她。”
韩露丝展颜而笑,乐得一阵蹦跳:“那我们别提她啦,阿逵,明天放学后,我们一起去公园玩好不好?”
“不好。”
韩露丝脸色一僵,眼眶马上就红了。
傅子灵见状,慌忙救场:“露丝,你可以跟我们一起玩的,阿逵他只是在闹别扭,没有讨厌你的。”
韩露丝收住了呼之欲出的眼泪,可算冷静下来。
穆逵恼羞成怒:“我才没有闹...”
不顾他在背后叫嚣,傅子灵挡在他面前,以掩盖他声线的嗓音煞有其事地问:“露丝,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上星期五,我们都被叫去院长室了吧?那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韩露丝感觉唐突:“记得呀,就我们两个对吧?”
傅子灵顿了顿,又问:“那在里面发生的事,你都记得吗?”
“记得,院长还夸了我们,说我们乖巧不闹事呢。”韩露丝沾沾自喜地扭了扭腰肢。
傅子灵却是截然不同的惊恐状:“然后呢?你还记得之后发生什么了吗?”
韩露丝显然被他吓到了:“之后?之后发生什么了?”
余洛斯察觉到异样,立马塞到两人跟前,抓着傅子灵肩头就问:“子灵,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啦?你最近很不对劲。”
穆逵也随即凝神屏息:“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耸拉着脑袋,面色严峻,仿佛遇见什么可怕至极的事一般,把他整个人都吓懵了。良久,才抬起了头,咧开一副一如往常的笑脸:“没事啦。”
十岁。
那是一个盛大的欢送会。
除却孤儿院的孩子和员工们,各界人士似乎也受到院长的邀请前来出席。本来只是供孩子们吃喝玩乐的一天,顿时捣弄得无比的高大上。
大礼堂有院长作演讲,门口甚至摆放著各人赠送的花篮。孩子们成群结伙堆在后院的空地上,那里同时是大食会的举办场地。
年龄较小的孩子不知何时玩起了追逐游戏,穿梭在大孩子们的腿间和身侧,惹来更多的怒骂和嬉笑。刚好卡在中间的捣蛋三人组,却在此时装起了成熟稳重,打着看破红尘的口吻道:“果然天下无不散之酒席,还没等来毕业,却等来了孤儿院结业。”
余洛斯朝穆逵瞥了眼,没戳穿他是‘筵席’不是‘酒席’,淡淡地开了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结业呢?”
傅子灵歪著小脑袋,插了一句:“听说孤儿院要拆了啊。”
余洛斯一怔:“拆了?那我们不就不能回来了吗?”
穆逵把小脸蛋搁在桌子上:“唉~真希望我们之后会分到同一个孤儿院。”
傅子灵:“肯定会的,他们不会拆散我们三人组哒。”
在远处收拾的晴姐注意到平常朝气蓬勃的三人组此时却闷闷不乐,她徐徐走来,各给他们递了一颗糖果,为了让他们打起精神,又坐到旁边闲谈起来。
余洛斯离晴姐最远,她的声音只是断断续续的溜到耳朵眼儿里,注意力轻易就被分散了。他的目光落到后院边上的走廊,一群西装笔挺的男人缓缓从这儿经过。
大礼堂的演讲貌似已经结束,院长领着一众嘉宾到孤儿院各处巡视讲解,刚好便踱到这儿来。
余洛斯瞪着好奇的眼神打量他们,掠过各人的面孔,最后定睛在队伍后头的某个身影上。
和其他上了年纪的‘各界代表’不一样,那是一个青涩稚嫩的年轻人,没有他人故作迎合的笑脸,反倒摆着一副愁云惨雾的神色,没有专心一致地聆听院长介绍,反而被远处投来的视线引去了焦点。
他们对上了目光。
队伍的挪移把那人唤去,对上的目光也随之消逝。只是,余洛斯出奇地无法忘记那人的脸。他虽是个男人,却是个漂亮的男人,任谁看见,都会眼前一亮。
余洛斯尚未有什么性别意识,却已经被‘美’所吸引。
那身影渐渐远去,余洛斯心下亦浮现出了从未谋面的怪异感觉,良久,被穆逵唤回心神后,才总算把他抛之脑后。
用餐后,孩子们自发开始了游戏时间,因人数众多,自然而然的,便玩起了捉迷藏。
余洛斯不巧抽到了捉人的角色,待孩子们在倒数之时四散而去后,他也不得不把孤儿院翻了个底朝天。
陆陆续续找到了年纪较小的孩子,他的任务却未结束,穆逵、傅子灵等同龄人都是经验老到的玩家,要找他们出来,多少需要点时间。
他踱在空旷的后院,想着能在桌子底下搜出一两个小身影,谁料,墙角后露出的黑色衣角却格外耀眼,直把他的路线转了个方向。
余洛斯轻轻迈步靠近,渐渐能看清他的背影——是个大人来着。再靠近一点点,瞥见他的侧脸,赫然便一阵愣神,原来是刚才那个打过照面的宾客。
虽说能看见侧脸,可他们的距离并不算近,对方似乎没有注意到余洛斯的存在。他蹲了下来,抹了抹脑门上的汗,一时蹙眉,面露痛苦,一时喘息,呼吸不畅,完了,还擦了擦眼角的泪光,吞声忍泪。
余洛斯惊惶失措,当下竟不知如何是好,四下张望了一阵,便在草坪上摘下一朵小巧玲珑的小黄花,连同兜里的糖果一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踏着小碎步跑到对方身旁,递了过去。
“哥哥,送你。”
那人一抬眼,当即便愣住了:“咦?”
余洛斯懵懵懂懂说:“哥哥,你是身体不舒服吧?我看电影里的人探病都是送花和水果的,我没有水果,就送你糖果,这种糖好甜好好吃哒。所以,送你。”
对方猛地一下笑了,接过了他的花和糖果:“谢谢你,不过哥哥没有不舒服。”
余洛斯自然而然地挨着他并肩而坐:“那你是不开心吗?保姆姐姐说,不开心一定要说出来哦。”
那人轻轻叹息:“不是我不开心啊,是大家都不开心。”
余洛斯茫然不解:“哥哥会因为大家不开心而伤心吗?”
他温柔地拍着他的脑袋,苦笑着道:“对。”
余洛斯天真烂漫地扬言道:“那我今后都会非常非常开心,这样的话,哥哥就不会不开心了。”
他讶异地盯着这张纯朴无瑕的脸庞,顿时失声痛哭起来。他不住地掩脸嚎哭,余洛斯就不住地安慰,说著什么把拿到的糖果都给他,把收到的模型汽车都送他,就是游戏机无论如何都舍不得送。
如此又送礼又摸头的,还是哄不住一个大人的失控。
最后在对方送来一个拥抱,二话不说离开后,这场小风波才总算结束。
捉迷藏的结果以余洛斯逾时败北作结,他们也到了临别的时候。
各自回到宿舍房间收拾衣装行李,再根据保姆的指示登上大巴,便是正式告别英格莉孤儿院,前往新的福利院去了。
生活多年的地方说拆就拆,孩子们都难免有些伤感,收拾的过程罕见地相对无言,似乎都郁闷到了极点。
霍然,一个保姆快步而至,把余洛斯叫了出来。
余洛斯放下手上的行李,随她一同走到了办公室。甫踏进去,便迎面看见一张眼熟的脸孔,满脸堆笑地站在里头——明明刚才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现下倒是全然不觉任何泪痕了。
坐在办公桌前的主管姐姐言笑晏晏地给他介绍:“洛斯,我们帮你找到领养的家庭了,这位是白荠先生,是你的新爸爸,虽然新家庭成员不多,但白荠爸爸十分温柔哦,接下来你们要一起好好生活啊。”
余洛斯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白荠,一时不知所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年纪不大,还需要小孩子哄的男人,居然会成为自己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