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垃圾》阿榷

10、第 10 章

　　十
　　问讯室。
　　何淇滨与乔靳然分别坐在桌子两端。何淇滨两眼布满血丝，紧紧地盯着对面的人。乔靳然却毫不在意，垂着头看自己的手表。
　　屋子里安静极了，于是听得到秒针走动的声音。“滴答，滴答。”在十二的位置，秒针骤然与时针重合。
　　乔靳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没有情绪。“我可以走了吧？”
　　“乔先生。”何淇滨翻弄着本子，“您是本案的第一发现人，您的证词非常重要。”
　　“再呆多久我还是一套说辞。”他笑起来，“听说这案子悬而未决太久，难不成何警官好不容易抓到了个相关人，便打算屈打成招？”
　　何淇滨看着他。乔靳然微探身子，同样盯住何淇滨的眼睛：“不然为什么，我至多算个证人，何警官却拿审犯人的眼光看我。”
　　“乔靳然！”何淇滨终于被激怒，他拍着桌子站起来，“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们可以视你为妨碍公务。”
　　“我已经原原本本地，将事实告予您了啊，警官先生。”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家在南郊的别墅区，是当天你所坐公交车的终点站。为什么你在余村就中途下车了？或者说……有什么不得不下车的理由？”
　　“理由……”乔靳然重复着，目光越过何淇滨，落在他身后的黑色玻璃上。
　　与玻璃另一边姜鹿的目光重叠。
　　他收回目光，直视着何淇滨的眼睛继续说着：“想下车就下车了。电影里不是有很多这种桥段吗？一个人在大巴上，突然感到强烈的不安，当他下车后，车子果然就在身后爆炸了。”他继而兴奋起来：“怎么？那辆车爆炸了吗？”
　　“没有爆炸，好好地到了终点站。”姜鹿打开门走进来。
　　乔靳然抬头看他。
　　“你很失望？”姜鹿走到乔靳然面前站定，继续说。
　　“嗯。还以为我劫后余生了。”他答道。

　　客厅的钟响了两声。
　　乔迪被钟声惊醒，迷迷糊糊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她循着墙壁走到窗前。屋外月明星稀，但她只听得到知了的声音。
　　已经晚上了。她于是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打给哥哥。”她说。语音助手回应以冰冷的语气，可电话那边并无人接听。
　　“打给哥哥，打给哥哥。”她焦急起来，然而电话那头仍然只是机械重复的机器声音。
　　在终于意识到乔靳然接不到电话后，乔迪无助地垂下手。然而她又拿起手机：“打给妈妈。”她说。

　　何淇滨站在问讯室外，看着屏幕。监控里姜鹿与乔靳然对面坐着，看起来平静友好。姜鹿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笔。
　　“老师怎么在这里？”乔靳然开口问，“也是发现了什么案子，报了案却被扣押在这里吗？”
　　“来办点事，听说我的学生在这里，就来看看。”姜鹿抬起头，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乔靳然于是笑起来：“老师还记挂着我，我真感动。”他顺着姜鹿的目光，抬起头看天花板，“我记得……老师也来过这里？”
　　“是，清净，是个思考的好地方。不过，”姜鹿收回目光，重又盯住乔靳然的眼睛，右手仍然将碳素笔的笔盖开开合合，“既然你家在南郊，应该不缺清净吧。”
　　“缺，怎么不缺。屋子外面总有车跑老跑去，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喧闹。我妹妹想吃糕点都要跑到余村去买……对了，老师，”乔靳然支起手，指向玻璃那边，对姜鹿说，“您待会能不能帮我跟警官先生们说一下，不要弄碎那个糕点。店家说他家要出去度假，估计我妹妹要好久吃不到了。”
　　他的表情诚恳极了。姜鹿却终于合上笔盖，用笔轻轻压住乔靳然的手指：“那你杀人了吗？乔靳然。”
　　碳素笔似乎抖动了一下。姜鹿垂眼看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乔靳然收回手，恢复了双手交握的姿势。
　　“姜老师，”他笑起来，“审讯的事，还是交给警察先生吧。艺术家大都不善言辞的说法，我今天真是领教了。”
　　姜鹿于是也收回笔，笔杆在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转动。“八成是谬论，你就很会说话。”
　　“我巧言令色，所以画出来的东西不怎么样。姜老师还记不记得我从前请您指导的我的画？色彩与构图都单一，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样子。”见姜鹿抬头看他，他继续说，“像您第一次上课我给您看的那幅，您还记得吗？画的是湖和山。”
　　乔靳然描述着那幅画，于是姜鹿不可抑制地回忆起来。然而连带着的似乎还有其它的记忆碎片涌上来，急不可待地割碎姜鹿的神经。巴黎的村庄，刹车声，还有女人的叫喊，在他的大脑中横冲直撞。姜鹿捂住头，终于抑制不住，低呼出声。
　　“姜老师！”何淇滨打开门冲进来，俯下身扶起姜鹿。“乔靳然，你……”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监控里都看到了，姜老师突然就……”
　　“我知道。”何淇滨打断他。示意同事将姜鹿扶出去后，他捏捏眉头，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母亲在外面等你。你的东西他们会给你的。”

　　糕点包装得好好的。乔靳然坐在后座，把糕点放在膝盖上闭起眼睛。
　　梁叶华从后视镜看到他的疲惫，忍不住又发起牢骚：“我早就到了，他们硬是让我又等了那么长时间。你只是个证人，他们扣了你这么久，这不符合规定吧？”
　　“是想让姜老师再从我嘴里套出点东西。”乔靳然答道。听不到梁叶华的回应，他睁开眼睛看一眼她，重又合上眼睛：“就是刚刚晕倒了，被一群人送出来的那个人。”
　　“你也真是的，大晚上的去那个小破地方做什么？还拖着行李，真是自找麻烦。”
　　“给小迪买吃的。另外，”他睁开眼睛，透过后视镜看向梁叶华，“你不必这样惺惺作态出一副很关心我们的样子。”
　　“惺惺作态？”梁叶华终于忍不住，把车停在路边。而后她抬起头，与镜子里的乔靳然对上目光，“乔靳然，我是你妈妈！我关心你是惺惺作态？”
　　乔靳然低下头冷笑，接着直起身子，侧过脸看向梁叶华：“小迪年纪小，什么都不在乎。可我不是。要不是因为你们毁了她的眼睛，小迪本可以成为比姜老师更厉害的画家，现在每天摆弄油彩的应该是她而不是我！所以我怎么能不计较呢，你说对吧——”梁叶华转过头，眼底落进乔靳然冰冷的目光。
　　“妈妈。”他说。而后不理会呆愣住的梁叶华，靠回到后座上摆弄起自己的手表。“天都快亮了，快回去吧，小迪肯定还没睡下。”
　　他说的没错。乔迪等了一夜。
　　听到门口传来声音，她连忙起身奔过去。脚下似乎绊倒了什么东西，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摔倒，却落在温暖的怀抱里。
　　“小迪，”她听到乔靳然说，“不用担心，哥哥回来了。”
　　“哥……”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不是放假了吗，为什么回来这么晚？”
　　乔靳然歉疚地摸她的头，安抚着她坐到沙发上：“我去给你买糕点啦，那家人要外出旅行，小迪要很久吃不到了。”他把糕点放到乔迪的腿上，把她的手拿上来覆住盒子，“是你喜欢的那家，哥哥没骗你的。”
　　乔迪摸索着，试图解开包装盒子的绳子。可她摆弄了许久，绳子却似乎越来越紧。
　　“哥，为什么这绳子的系法跟平时不一样？”她偏过头问，“从前都很容易解开的。”
　　“我来吧。”乔靳然伸出手解开绳子，拆开包装，露出里面的糕点，“可能是店家着急，随便打了个死结吧。”他拿出一块糕点，“我吃一块好不好？”
　　乔迪于是笑，眼睛上蒙的丝带都皱起来：“当然可以，你吃多少都可以啊。”
　　“一块就够啦。”乔靳然站起身来，“我先睡了，小迪，你吃完东西也快点去休息。”
　　他站起来才发现梁叶华一直在身后，看了他们许久。乔靳然停下来举起手中的糕点，问道：“你要吗？”见梁叶华拒绝，他又继续向房间的方向走去，“那小迪的这些你也别要了，她喜欢这个。”
　　夏天的清晨总是来得早，晨光透过窗帘照亮了屋子的一隅。乔靳然坐到桌子前，掰开手里的糕点，露出里面的一枚钥匙。
　　他打开抽屉，一只粉色的小猪存钱罐安静地躺在那里。他把钥匙塞进存钱罐，金属碰撞陶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乔靳然摇晃着存钱罐，罐子沉甸甸的，但声音像乐器一样悦耳。他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