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风动了》程蒿

6、第六章 巧遇1

　　“喂，江清涟，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江清涟充耳不闻渐渐走远，足下踏及之处，便是那白日萧条，夜里灯火十里，繁华喧闹之处。此时日头正高，想来街道二旁楼台之上女子仍在梦中，夜里繁华不再，青石街道上，便只一个江清涟缓缓走着。
　　安溯仍在街口不愿上前。
　　妖界有一派修习法门，极是邪门，修习者有男有女，女子居多，能吸取旁人精气神，达到给自己增长修为的能力。这街上楼阁之中的女子，虽是人类，所做却也差不了多少。安溯不曾踏足这种修习法门，相反，像他这般灵力醇厚的妖，自心底便对这样的、以及类似于这般的妖法有些抵触。
　　“江清涟！”安溯又叫了一句，好在这一句终于落入了江清涟耳中。
　　若借安溯一双江清涟的天目，落入眼帘便不是一条简单萧条的青石街道。
　　冲天的火光几乎烧到了江清涟的眼前，夹杂在火光之间的还有成团的怨气，断裂的魂魄凝成导索正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怨气，怨气越来越足，火光便越来越盛。不曾破碎的魂魄，此刻正簇拥在江清涟的身旁，面上涕泪尽落，更有甚者，胆大地扯着江清涟的青衣、裙角，将她越拉越远。
　　可惜安溯看不见，在他眼中，江清涟便如同入魔一般，执拗地走向那人间最浑浊之处。
　　……
　　很快，江清涟便到了火光的中心，便又是怨气的中心。凄零的哭喊自这处传出，险些叫她灵台震荡，好在只是身形微动，很快便镇定下来。
　　敛了神识，筑下护体结界，不过一瞬。
　　这处与旁处不同，此刻日头正盛，按说做这种生意的楼店，绝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开张。可这间大门却是开着的，细细闻着，却又有丝丝脂粉味道，不浓重。江清涟看了眼，便抬脚自正门入内。
　　安溯简直要疯了。
　　此前，远远跟着的他不过以为江清涟是从这路上路过，谁知一转眼，竟还进店了！江清涟灵力充沛纯正，又不谙世事，放在妖界绝对是千载难逢万载难遇的练功炉鼎，落在这种地方，也遇上不了什么好果子。
　　咬咬牙，安溯也跟着进去了。
　　真是疯了！
　　谁想，屋内情况比之屋外更是复杂，青天白日开门待客对于这种行业已是难见，更难以想象的却是……除却江清涟，屋中宾客三人，性别男，着皂色道袍，束发，持剑……
　　竟是三名修仙世家子弟。
　　……
　　安溯更想跑了！
　　好在最先注意到安溯进来的是江清涟，微微诧异之余，不忘将一道灵力自指尖弹出，片刻之间，安溯周身便隐隐有浅蓝色的仙气萦绕，江清涟竟给他也筑下了护身结界。
　　五人想看无言，都略有些尴尬之时，店主却回来了。
　　店主模样周正，年岁三十出头，个子稍有些高，面上脂粉涂抹得体，不难看。看见新进来的江清涟及安溯，面上突然有些难看，迎上前来，说道：“小店还不曾营业，二位不如晚些再来？”
　　语毕方才看清江清涟模样，青衫白衣绿纱裙，面如白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心下便浮现出几分惋惜的模样来，凑近了对着江清涟说道：“小姑娘家家，这种地方可不是随便可以来的，知道么？”
　　语气和蔼，简直不像一个平日里循循善诱的鸨母。
　　“这种地方？”江清涟挑眉，“什么地方？”
　　三名世家子弟之中，一人突然掩面，几乎哀嚎出声：“许久不见玄光仙子下山，今日来此，可是见到什么异象？”
　　说话的是三名子弟当中最为年幼的，也是模样生的最好的，身披白袍，剑眉星目，斯文当中透出几分英气。安溯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这三人，依稀觉得这三人模样有些相似，约莫是兄弟关系。
　　事实上，如今的世家子弟多是亲眷关系。而修仙门派弟子之中却多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更有甚者，荒年饥荒之际，仙师莅临人间，选了资质不凡的孩童，父母便将其转手送给门派，好求得孩童平安长大……
　　是以，世家弟子大多嫌恶门派弟子修为低劣出身卑微，而门派弟子又嫌世家弟子身娇体贵、娇生惯养。
　　这三名弟子其实是沈家的三位公子，刚刚说话的那个，江清涟甚至还认识。江清涟记得他叫做沈慕，五年前沈慕出现在江清涟的家中，道江清涟于他有活命之恩。
　　五年前的江清涟，不过是第一次下山，那时师尊刚刚仙逝，掌门师兄也刚刚成为掌门师兄，江清涟则刚刚出关，掌门师兄便传令叫她去在一场狩猎之中救治伤员。
　　可那一场狩猎，本该是围捕一座山中的低阶妖物，不过是各个家族门派明里结交暗地争斗的游戏，却仿佛捅了妖界老巢一般，没人知道怎么那座山，就通了妖界入口……
　　自然，江清涟也不知道。
　　她一直都是个很单纯的人，既然掌门师兄传令叫她救治伤员，那么她便救治伤员，可日程过半，猎物不见增多，伤员却源源不断地送来的时候，即便是她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更可怕的是，连通妖界入口的连接点并不固定，妖界入口更像是一条置于波浪之上的巨轮，失控却毫不犹豫地向江清涟冲撞过来。
　　当时江清涟的身边尚还有一位师姐，当时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那位师姐被妖界入口刮起的瘴气卷入，很快便消失在入口之中，江清涟记得她专擅草药，志向是成为一名悬壶济世的药仙，再找一名同样悬壶济世的医仙道友，游历人间。
　　江清涟不止一次地想过，有这样愿望的女子，不曾修仙之前，怕是身体不好吧……
　　可惜，修仙终是没能救了她，双十年华的她不会护体结界，就那样被妖界的瘴气绞杀。
　　可是她的佩剑留了下来，说来也巧，她的佩剑，就叫“清涟”，江清涟的清，江清涟的涟。自然而然的，江清涟用了那把剑，杀光了所有跨越入口的妖魔……
　　那一战，成就了一个江清涟，却死了很多人。
　　江清涟其实并不记得是否当真救过沈慕，当时场面混乱，她定力又差，盯死了妖物，脑中便只剩下了弑杀的念头。可沈慕却不，领着自家父母，逢年过节便往江家跑……
　　没错，是江家，不是江清涟的师门。
　　江清涟是世家子弟，却拜入门派，拜外人为师。
　　“哟，仙子啊！”楼店店主此刻也反应过来，人精一般，看这三名仙师对江清涟态度尊敬，也招呼起来。
　　“倒也不算什么异象，只是看见此处怨气，便过来了。”
　　江清涟忽视了店主的示好，也不客气，越过这三人，便四处打量起来。说来奇怪，自从当真走进这间楼店之后，那些怨气火光便立刻烟消云散，仿佛不曾出现。
　　难道？
　　江清涟此刻已经走到二楼，扶着栏杆垂首沉思一会儿，突然闯入了一间房间，房间内传出一声女人的尖叫，剩下四人立刻闯了进去，只见一名女子坐在床上，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此刻正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玄光仙子呢？！”三位沈家子弟一脸茫然，安溯却直接翻窗跳了下去。房间只门与窗户两个出口，此刻均打开着，他们四人此前一直在门外，江清涟必然是跳窗出去了。
　　三名沈家子弟便也跟着跳了出去。
　　床上的女子大抵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一觉醒来，一个少女在她面前跳楼了，好吧，这个还可以理解，然后四名男子也一起跟着跳了，敢情这年头，跳楼还带结伴的？
　　果然，三人便在楼下看见了若有所思的江清涟与安溯。
　　“江清涟，你是不是……看到的东西与旁人不同？”
　　在他们三个下来之前，安溯便问了这个问题。其实刚刚在路口的时候，江清涟的表现便引起了安溯的怀疑，此刻更是肯定了，他自己虽是个要，但也算个修士，入店后陡然消失的怨气，以及突然出现的一缕似有似无的妖气，他感觉到了，但肯定不如江清涟那么直观，但是他也感觉到了。

　　如果，江清涟当真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
　　那么，他上辈子是做了多久的跳梁小丑？
　　自以为是的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的妖兽，一厢情愿地去给江清涟当坐骑，还曾嘲笑整个昆仑派是废物，竟叫一个妖界公子藏匿了这么许久……
　　难怪，这一世，自己突然化作人身，江清涟一点儿也不奇怪。

　　“江清涟，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句话一出口，安溯自己也觉得奇怪了。若他此刻问江清涟是不是除了知道自己是妖，甚至还知道自己是谁，那是正常的，可是现在……怎么听怎么像在关心江清涟。
　　修仙之人成年之前，除却仙剑，天目也不该开启。
　　成年之前的修仙者灵台不稳，过早开启天目，百害一利，极易走火入魔，而江清涟的眼睛远非寻常天目可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