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虎女》煎炸的饺子

4、第 4 章 侯府新生

　　尹承锋又通过何镜轩请到一位名医到府中为季玉棉诊治。

　　那草药毒香确实对产褥期的妇人有害，但好在季玉棉只用来薰香帐，灵芝菡芝两个又时常开窗通风，她身体的病状主要还是来自于小产之后的郁结寡欢，毒香也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罢了。现在真相大白，她苦闷的心结也被开解，又心系丈夫女儿，很快便振作了起来。

　　没有了毒香拖后腿，季玉棉的身体很快有了好转。她的身体底子本来不差，又积极调养，过了月余便能下地行走，到了腊月里已经可以开始操持家务、主理中馈了。

　　这段时间，尹玄瑛又做回了她的五岁稚童，每日去往蕴珠堂拜见父母承欢膝下，不过，因为做了一个那么长的梦，她就像是活过一遭一样，骨子里早已比表面大了十几二十岁，要她再做些撒娇卖痴的举动实在是太难为情，好在尹承锋夫妇只当她病了一场懂事了，并未觉得不妥。

　　那封尹承锋手书、还盖有利州府衙印鉴的信随着赵妈妈一起送到季府当家人的手里之后，很快便传来了回音：陆姨娘犯了错，被打了二十板进家庙思过；季三小姐大病一场闭门不出。

　　季老爷如今官拜吏部尚书，一言一行都有无数人盯着，信中这么写，便是在恳求定远侯这边把这件事压下去，尹承锋虽深恨季玉莲，但念及妻子或许还对这胞妹存有一丝恻隐，也不欲赶尽杀绝，只要将来回京她不在自家人眼皮子底下晃荡就好。这一点季夫人深以为然，她写给季玉棉的信中，语尽温柔，说着许多季府的家常小事，比如老夫人又多用了一碗饭啊，三房又添了个庶孙之类，末尾才提到她胞妹本来三年前就到了议亲的年龄，只是当时老夫人有恙，她立誓要为祖母祈福三年没有说人家，如今三年期满，性子是越发地古怪了，老爷看上了一个落第的举子，家在江南颇有些产业，要把她嫁过去云云，随信还送来了一大箱子小孩子的玩意儿，据说都是盛京如今时兴的。

　　季玉棉放下信，看着坐在箱子边有一件没一件挑捡着玩具的尹玄瑛，问：“怎么了阿瑛？你不喜欢这些吗？”

　　尹玄瑛抬头：“娘，这些东西都是三岁小孩玩的。”

　　旁边的丫鬟们都掩口而笑，季玉棉刮了她肉肉的鼻头一下：“你不是小孩子吗？”

　　尹玄瑛道：“过了年我就……六岁了，我才不要玩这些。我想像爹一样，学骑马，学射箭！”

　　青杏从箱子里捡出一个精美的绢娃娃，道：“哪有女孩子家骑马射箭的？姐儿你看，这个多好看？”

　　尹玄瑛却没兴趣，继续对母亲道：“娘亲，我要学骑马射箭，等娘亲生了小弟弟，我就教给他！”

　　白梨听了拍手道：“这个好这个好，等夫人生下小哥儿，跟着姐儿一起骑马射箭，到时侯咱们定远侯府可就热闹了！”

　　丫鬟们一片欢笑，气氛一扫不久前的阴沉，连带着季玉棉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她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摸出一把小木剑和小木马把玩儿着的女儿，心想：阿瑛之前受寒，除去刁奴暗害，确也有底子弱的缘故。利州苦寒，承锋不知还要在此驻守多久，若是阿瑛能借着练武改善体质，倒也不是不行，再说了，武将的女儿学些武艺也没什么不好……想到这里，便打定主意要让尹承锋帮她寻个正经师父教授才好。

　　待尹承锋回到府中，听说自己女儿想学骑马射箭也不觉得奇怪，心中更生出“虎父无犬女”的感觉，干脆亲自为她开筋固本，练得玄瑛浑身酸痛但又乐在其中，尹承锋见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韧性，心下诧异之余，也颇觉欣慰，心想，如果他将来的儿女都能像这个长女这样，何愁定远侯府后继无人呢？

　　尹玄瑛是痛并快乐着。她记得在梦中，她原也该是这个年纪开始习武的，但当时母亲早逝，父亲诸事缠身完全不懂得该如何教养她，又因她无论如何不接受继母，还是求了宫中赐下位嬷嬷来侯府帮的忙，然而毕竟是不是多亲近的人，她远着嬷嬷，那嬷嬷也敬着她，只陪了她几年便告老回乡了，她便一直浑浑噩噩直到一切无可挽回。

　　她还记得那场梦里，在她十三岁那年，朝廷与北戎议定重开互市的事宜，使当时的庆国公世子前来主理，父亲从旁协助，一行人在利州西郊马市突然遇袭。刺客表面针对的是庆国公世子，却在父亲拼死相护的时候调转矛头突下杀手，致尹承锋重伤根本，不得已讨了折子回京养伤。他离京之时是定远将军，回京时虽成了定远侯，可人人都知道他算是废了——一个重伤难愈、上不了战场的将军有什么用呢？

　　父亲为了他死后她不致孤立无援，忍着屈辱向尹家本家低头，还把她送回本家住了一段时间，希望她能与本家的小姐少爷们交好，可她……

　　后来父亲还是撑不住了，庆国公世子感念他的恩情，与父亲订下了她与他长子的婚事，后来老国公退了，世子继了国公位，她的丈夫成了新世子，她便成了新世子夫人，如果一切顺利，她便是将来的庆国公夫人。

　　可世事哪能尽如人愿呢？庆国公对她好，庆国公夫人却嫌她碍事，阻了她儿子更远大的前程，而她那个所谓夫婿，在那场梦里缥缈如一个虚影，看得见却摸不着。

　　那种眼睁睁看着、感受着自己生命渐渐流逝的绝望感，她再也不要感受一次了。她要好好地活，学所有想学的东西，尽一切努力改变梦中的一切，包括她自己的命运，她母亲的命运，还有她父亲的命运。

　　他们是那么地为她着想为她筹谋，她也要尽自己的努力护着他们。

　　尹承锋找来他军中好手教她骑射，见了尹玄瑛堪称神速的进境之后更觉诧异，尹玄瑛也深觉她无意中竟挖掘出自己极有天份的方面——梦里，她不通诗文，也不会女红，木讷笨拙在全盛京都是出了名的，偏又个子比人高些，自卑之下走路都缩肩含胸，仪态气质全无，只当自己是天底下第一无用之人——如今她一跨上马、一摸到弓箭，倒像是久别重逢一般异样熟稔，只学了几天骑马，就像长在了马背上，只学了几日弓箭，虽然拉不得大弓，准头却已经不错了。

　　尹承锋对女儿刮目相看。

　　他的军中同袍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经有儿子满地跑，带着儿子学骑射的也大有人在，他不是不眼热，然而妻子沉疴未愈也是没有办法。现在他的阿瑛虽然是女孩儿，但天份却比起许多男孩儿还要高许多，怎能让他不开心？他本来就对文人家传那些刻板礼教不甚以为然——别人家的姑娘要怎么教养与他无干，他尹承锋的女儿只要不伤天害理，喜欢做什么他都愿意惯着，不止是他要惯着，将来她的夫婿也得惯着！

　　不过这话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当着夫人的面是不敢说出来的，否则季氏又要好一通嗔怪。

　　反正阿瑛还小——尹承锋看着场中，手持长枪舞得虎虎生风的女儿，拈着胡子想——先学武艺再学规矩也不打紧。

　　次年夏天，定远侯府中传来喜讯——季氏有喜了！

　　这半年多来，季玉棉一直按照医生开的方子专心调养，身体里的寒毒渐渐排清，又见尹玄瑛健康开朗，心中没有什么浓郁的事情拖累，精神越发地好了，但尹承锋还是不敢大意，找来大夫重开了许多安胎调养的方子用心将养了几个月，待胎坐稳了才把消息传出去，一时间道理的人络绎不绝，盛京两家也很快送来了礼物，尹家送的是些安胎宁神的药材补品，中规中矩带着疏离；季家除了这些还送了许多轻软舒适的衣料子，随礼物还派来了两位经验丰富的婆子，随行的是季府的二管家，特地交待这两位是季老夫人亲自挑选了派过来照顾季玉棉的，连身契也一并带了过来，季玉棉惊喜之余，安排下人好好招待管家，又请了两位嬷嬷入正堂说话，第二天收拾了一车回礼送管家回程不提。

　　对尹玄瑛来说，母亲再次怀孕，是她命运改变最好的证明——如果说她做的那个梦便是一个预设的未来，那么现在开始，那些绝望晦暗的命运才真正被扭转。两个嬷嬷的身家背景尹承锋已经派可靠的人重新查过，清白无虞是可用之人，可见季府里想要害季玉棉的人已经不在了。尹玄瑛心里大致清楚，皇帝让父亲在这里镇守，除了信任他的能力之外，也是在给他机会建立自己的根基，扶植新贵，所以定远侯府人丁兴旺，对于皇帝来说是喜闻乐见的事，估计等母亲生下弟弟或者妹妹，朝廷还会有封赏。

　　她因年纪小，尹承锋拘着不准她出门，她便诚心诚意地每日在蕴珠堂后面的小佛堂里跪一个时辰求佛祖保佑母亲平安生产，定远侯夫妇更深觉安慰。季玉棉担心她身体欲阻止，尹承锋却道：“阿瑛如今身体康健，每日一个时辰并无碍，府里如今什么都不缺，她一片孝心你便成全她吧。”

　　季玉棉孕期调理得当，并没有受什么苦，她身边的灵芝和菡芝又都能独当一面，帮着打理了不少府中事务，灵芝因到了年纪，季氏做主把她配了尹承锋身边的长随尹平，年内办了喜事，成了媳妇子又回到季氏身边当差，菡芝也配了内院的管事，订了亲，两个得力的大丫鬟都有了人家，定远侯府少不得从外边选些身家清白的丫头进府调教，好在京里来的两位嬷嬷也是麻利爽快的，做惯了这些事，有她们帮着，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隔年春天，正月还没过，季玉棉就发动了。

　　阖府上下忙乱中有序地忙了一天一夜，季氏顺利产下一个八斤重的男婴，母子平安，尹承锋紧张得就像初次当爹的时候，看着襁褓中的儿子又看看血房里的妻子，竟不知道抱哪个好——他是不管什么“男子不得进血房”之类的规条的，当年尹玄瑛出生，他也是二话不说直接进了产房，握着妻子的手说不出话来，直到玄瑛哭出来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多了个女儿。

　　季玉棉累得双眼睁都睁不开，看了眼儿子便有气无力地赶他出去，尹玄瑛带着两个丫鬟，眼巴巴地在门口伸着脖子等着看弟弟。

　　直到尹承锋终于抱着个襁褓出来，她撒腿就跑进了屋：“爹爹！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尹承锋正嫌弃儿子皱巴巴地看不清眉目，见女儿一脸兴奋地扯着他袖子，便抱着孩子弯下腰：“阿瑛你看，这是你弟弟。”

　　尹玄瑛第一次看到这么小的孩子——不管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都是第一遭，一时间百感交集，话还没说眼泪竟然先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