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虎女》煎炸的饺子

2、第 2 章 夫人的香囊

　　菡芝立在一旁，听见季氏的声音便伸手挽起了帐子。

　　母亲憔悴的脸就这样显露在尹玄瑛的面前，她的目光才与她一接触，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怎么哭了……”季玉棉见状有些急，菡芝忙扶着她坐了起来，青杏也蹲下给玄瑛擦眼泪。

　　玄瑛接过帕子自己擦，一边摇头：“没事，阿瑛就是想娘亲了。”说着，趴在了季玉棉的被子上。季氏的裤子十分厚实保暖，还薰了和室内一样的重香，可她还是闻得出来，这重重的香味下面隐藏的那一丝血腥味。

　　季玉棉低下头，看见的是女儿梳得齐齐整整的团子发髻。小孩子家发量少发丝细，那两个小团子实在不怎么可观，婢女心思巧，饰了一圈绒球串子，倒显得活泼可爱——孩子大概是想她得紧，这一趴下便不愿起来，连脚都伸上了床，还把鞋子也蹬了。

　　青杏想把她抱起来，季玉棉摇了摇头——她也好久没有抱过这孩子了。菡芝便帮着解开了玄瑛的围脖。

　　季玉棉看着女儿光秃秃的脖颈，不由得叹了口气。

　　定远侯府听着名头响亮，但不管在盛京还是在利州，都是根基尚浅的新贵。虽然她的娘家和侯爷的本家尹家都是数得上的世家，但她本非嫡出，又已外嫁，侯爷当年和本家又闹得那么僵，就算如今已经封了侯也得不到多少支持，何况现在又远镇西北——能有今日局面，都是侯爷一人苦苦支撑，自己这一病更是花钱如流水，阿瑛一个侯府嫡长女，居然连像样的首饰都没添几件……

　　其实她这样想也算关心则乱，要说首饰，尹玄瑛好歹还是有那么几匣子。但是天气冷，她现在人又小，那些个镶金嵌玉的项圈啊锁片什么的，她看了就打寒颤，便叫白梨通通锁了起来，一样也不肯戴。丫鬟们合计着，反正现在天气还冷，这些东西戴着除了好看也没什么作用，倒还妨碍姐儿系围脖戴帽子，便也不说什么了。

　　季氏轻轻摸着女儿的头，问她些生活琐事，尹玄瑛都回答得有条有理，让她心情好了许多，抬头向青杏道：“姐儿近来乖巧懂事，是你们照顾得好。”又问了赵妈妈的事，青杏只说因她怠慢职守，累得姐儿受寒发热，让侯爷赶出府去了。季氏叹了口气：“好歹也是随我一同从季家陪嫁出来的，封些银子让她一家回京去吧。”菡芝应下，出去安排了，便换了灵芝进来。

　　尹玄瑛闻到一股热烘烘的乳膻味儿，知道该是季氏用早膳的时候了，心知自己在这里只是碍事，便爬了起来，道：“娘亲好香呀。”

　　季氏一愣，问：“阿瑛可是饿了？”又抬头看了青杏一眼，青杏忙道：“姐儿用过早膳才过来的。”

　　尹玄瑛摇了摇头，指着季氏的被子：“娘的被子香，还有荷包香。”她又抬头看着床内四角悬挂的香囊，伸手：“阿瑛要！”

　　菡芝忙摘了一个下来给她。青杏见状又把她抱起来：“姐儿，让夫人好好用膳，奴婢一会儿再带你来看夫人可好？”

　　因摘掉了一个香囊，季氏越发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难闻起来，又怕玄瑛待久了沾上血气，便让青杏抱着她出去了，菡芝那边又翻出一个新的香囊重新挂上不提。

　　出了蕴珠堂，府内道路已经被洒扫干净，尹玄瑛不再让青杏抱着，硬是要下地自己走。离开暖烘烘的房间，森冷的寒气让她无比清醒，连那个长到让人绝望的梦都有些遥远了起来——可她手里握着的香囊又提醒着她，梦中的一切并不遥远。

　　如果她什么都不做，母亲很快就会病死，父亲的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

　　而这只是那个阴沉压抑的梦境的第一步。

　　想到这里，她手紧了紧，加快了脚步。青杏和白梨本以为她要回松白院，不想她却一个扭身冲着花园走去。

　　定远侯府原是前朝江南一富商到利州经商时建的宅子，后来利州兵祸，富商南下避祸，家宅就被戎人占去，后来四皇子率军打退了戎人，将富商家产尽数退还，富商便将这宅子作为谢礼赠予，待定远侯奉旨坐镇此方，皇帝便将此宅赐给了定远侯做府邸。

　　宅子有四进，房舍并不算多，但因宅内建有一处花园，占地却也不小，只不过，定远侯本人并不爱这些风雅之物，利州风土也不适宜种些娇贵花草，花园只使了几个仆役常常洒扫、除些杂草罢了，而侯夫人入府不久便生了玄瑛，诸事缠身，也没有心情修整园林。前院和后院便由这花园隔开，尹玄瑛小小身影跑了进去，一时间竟望不见在哪里。

　　青杏和白梨慌忙追上去，好容易看见她跑进了前院。二人面面相觑——姐儿这是见完了母亲，又要去见父亲吗？

　　尹玄瑛远远地看见父亲的长随尹平站在外书房门口，心里一喜：蒙对了，今日父亲果然在府里！
　　边关情势多变，定远侯尹承锋已经多日未回后院了，昨夜回府，本想去后院看看妻子，但天色已晚又怕扰了她休息，又有临时军报，他便歇在了外书房。此刻，他正与麾下幕僚何镜轩商讨边防事宜。

　　“北戎这些年在天狼湖畔辟出了一些耕地，据说有些成效。不过，既要供人又要供牲畜，只怕是杯水车薪，还是难免有小股戎人集结抢盗。”

　　尹承锋问：“戎王倒是还撑得住，但他的儿子们该心急了吧？”

　　何镜轩道：“是。八王子和二王子皆为合适的继承人选，但是两方不和也是由来已久。属下接到消息，说老王身体每况愈下，继承人又悬而未决，想来要有一番内耗。”

　　尹承锋沉吟片刻：“二王子主和，八王子主战。若是由八王子继位，首当其冲便要对利州出兵。若是二王子……必然要重提互市。依你之见，互市可重开否？”

　　何镜轩道：“互市重开，对北戎和大晟都是好事，也是大事。”

　　尹承锋回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舆图，道：“先帝晚年好嬉乐而无心国事，留下不少烂摊子，这互市便是其中之一。当年事主早已伏诛，若是北戎有此意，大晟朝自然乐得顺水推舟。这些年来，北戎只怕吃够了私贩的苦头，只苦于他国内局势不稳，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侯爷，互市重开意义深远。”何镜轩道：“天狼湖畔水草丰美，戎人靠此地养出骏马肥羊，若是能够换到足够的粮食，是断断不肯将这样好地方垦来做耕地的。互市重开，大晟朝可以用粮草茶叶换他们的骏马牛羊等货物，使他们绝了自己耕种的心思——人可食畜肉，但牲畜和人一样要吃粮。”

　　尹承锋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让戎人寻摸出适宜北戎天气的粮种，他们不再靠外粮养活，也就少了许多后顾之忧——人一温饱起来，就有心思想别的欲望，何况北戎那群是披着人皮的狼。

　　“现在那边局势尚不明朗，”尹承锋道，“老戎王余威犹在，但他大概也不想再战一场。”

　　何镜轩点头：“人老了，总是惜命的。”

　　两人正谈着，忽然一个粉团子撞了进来，后头跟着一脸哭笑不得的尹平。那粉团子一路滚到尹承锋的面前，举起手里攥着的东西：“爹！娘亲给的香香！”

　　尹承锋一把抱起女儿放在膝上，才往门口看去，就见平日侍候女儿的两个丫鬟正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见他望过去都跪在了廊上：“侯爷恕罪！”

　　尹承锋低头看了女儿一眼，只见她小脸红扑扑地，弯着眼睛冲他笑：“阿瑛跟姐姐捉迷藏，她们追不上！”

　　尹承锋笑着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调皮。”又对门口二人道：“起来吧。下次再犯便不再容情。”

　　“奴婢谢过侯爷！”

　　见尹平要来接她，尹玄瑛忙把手里的香囊递到尹承锋脸上：“爹爹香不香？”

　　尹承锋一个不察觉让浓香塞了一鼻子，连打了两个喷嚏，皱着眉头：“这是何物？”他抬了抬手，尹平就退了出去，着青杏和白梨去耳房等待不提。

　　“香香！”尹玄瑛心中暗恨，但又不能不用小孩的语气说话：“娘亲给的！娘亲有好多好多，娘亲的炉子里也点了香香！”她这么一说尹承锋也想起来了，妻子向来好洁，自身体出了毛病更是深恶血腥味，不仅每日要多次换洗，还要在房间里薰香驱味——这么说，除了薰香，她床上还挂着许多这样的香包？

　　尹玄瑛手里的香包香味浓郁，她拿出来摆弄了许久，何镜轩也闻到了，不由得开口问了一句：“这是何香，竟如此浓郁袭人？”

　　尹承锋看了看那香囊：“这些物事都是拙荆在管，我却不甚明白——何先生可有疑虑？”

　　何镜轩皱着眉头看着香囊一会儿，突然出声问道：“大姐儿，你的香包借叔叔一看可好？”

　　尹玄瑛看了他一眼，又看看父亲，乖巧地把香囊递了过去。尹承锋观何镜轩神色，心知他可能看出了些什么，心中一凛，低头对女儿道：“阿瑛乖，把香包给爹爹好不好？”

　　尹玄瑛要的就是这一句，便点头：“好。阿瑛再找娘亲要一个！”

　　“那快去吧，”尹承锋道：“记得跟娘亲要一个更漂亮的。”

　　尹平便进屋来，尹玄瑛乖乖被他领着出去，交到青杏二人手里带回了松白院。

　　尹承锋与何镜轩会说些什么，她不能听，他们也不会让她听，但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最初她只是想着让父亲发现香囊的不妥，却没想到何先生正好也在书房——何先生见多识广，一定能很快发现香囊中的问题，这问题越早解决，母亲就能越早得救，而她的那个梦也就不会再成真！

　　想到这里，她心绪激荡不已，待平静下来竟然有了些倦意——毕竟她现在还只是五岁稚童，又大病初愈，这一大早地东奔西跑惮精竭虑，精力早就不济，心头一件大事放下，没多久她就睡着了。

　　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膳时分，小丫鬟们正在摆膳，她躺在床上还能听到绿苹和白梨说话的声音。

　　“侯爷带人收走了夫人房里的香囊，连香炉都撤了，那脸色难看得很，吓得灵芝姐姐都哭了。”

　　“怎么突然收走这些东西？莫非侯爷不喜欢？”

　　“小孩子家家不要知道这么多，”白梨道，“主子要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不管什么事，侯爷正在气头上，你呀千万不要多嘴多舌，小心挨板子！”

　　尹玄瑛翻了个身面冲里。

　　她们都不知道，而她母亲季红棉现在想来也还是不知道的，可她却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