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西北侯府 ...

  •   夜色如墨一般阴沉,午后的零星小雪下到此刻愈发大了,纷纷扬扬如鹅毛一般,不多时就将灰黑的瓦脊覆上了一层白。

      地面上也积了一层雪,脚踏其上便是一步一个脚印,不过……行走的人抬头看了看夜空——只怕不多一会儿,这些痕迹也将被盖去了吧。青杏拢了拢棉袄,疾步朝前面院子走去。

      “青杏姐!”月洞门边,一个撑着伞的丫鬟正在等着,见她来了,忙出来几步,将伞伸到她头上。

      “你怎么来了?大姐儿呢?”青杏接过伞,脚下不停,另一手拉着丫鬟往里走。

      “大姐儿睡下了,我让丹桂在里头看着,不碍事的。”丫鬟说,又问:“夫人怎么样了?”

      青杏叹了口气:“好歹是睡下了。”

      “还是不见好吗?”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松白院的正房门口。青杏收了伞放在门边,把帘子掀开一条缝钻了进去,屋里的暖气激得她鼻子痒,生怕打出喷嚏来,揉了好一会儿才消。在院门口迎她的丫鬟比她小两岁,是两年前进府的孤女,因聪明伶俐,夫人拨到小姐的院子里给她tiao教,预备将来给小姐随身使唤。白梨跟在她身后进了屋,把门关上,顺手把放在一边的衣服递了过来:“青杏姐,你先把棉袄换了——才沾了雪,进屋又化湿了,这样最容易受寒了。”青杏接过衣服去屏风后头换,白梨又去拨盆中的炭,火旺了些,刚才因她们俩进屋而带进的来的寒气也就散了。

      青杏换好了衣服,重新梳过了头发,整个人舒爽了许多,又见丹桂坐在大姐儿床前的脚踏上,扎着双鬟的脑袋瓜子一点一点地打嗑睡,头绳都散了一边,便上前轻轻推了她一把,叫她自去房里睡了,又听帷帐里玄瑛的呼吸绵长均匀,显是睡得熟了,便轻轻地搬过两个小杌子放在了屏风口的灯下面,那边也换了外衫的白梨也拿过了针线笸箩,借着灯光一人打起络子、一个绣起荷包来。

      白梨一个蝴蝶络子打了一半,忽然低声道:“青杏姐,适才大姐儿沐浴的时候,赵妈妈来过。”

      青杏手一紧:“她还敢来?”

      “自然是不敢的。”白梨哼了一声,“不过是使了银钱,托了外院一个粗使婆子进来递话,说是在角门处等着,必是要说些叫大姐儿去求侯爷开恩、把她调回院子里的话。”

      “好大脸。”青杏冷笑着,“不过是伺候过夫人几年,便把自己个儿当成多大人物了,竟想着让大姐儿帮她说话。”又问白梨:“大姐儿见她了吗?”

      小丫鬟狡黠一笑:“我让丹桂散了头发,披着大姐儿的衣服背着身子跟那婆子说了几句,她便以为话带到了,又叫绿苹跑去找了尹总管。我还特特教她,说赵妈妈这刁奴惯会蒙蔽主子,叫尹总管要静静地抓,千万不能闹将起来。绿苹方来回来告诉我,尹总管带了几个婆子,上来就把她嘴堵了绑了回去,因怕她闹连脚都不给沾地,硬是抬着走的——连那个带话的婆子也挨了五下板子呢。”

      “你呀。”青杏看了看床上,轻声说:“姐儿跟她好歹有些情分,不能做得太绝了。”

      白梨不以为然:“她怠慢姐儿、害得姐儿高热不退的时候怎么不顾念些情分?再说了,我看咱们大姐儿如今也是看透她了,那日侯爷来探望,若不是姐儿,咱们几个倒成了她的替罪羊呢。”

      青杏想了想自家小姐这些天来的举动,倒是有些有愣怔,叹道:“只盼着姐儿能真的懂事了才好。”

      白梨向来是聪明的,看着姐姐怅然的表情,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夫人……”

      青杏低下头,在兰花叶子上补了两针。

      白梨往床上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姐,你今晚上去了主院,到底怎么样了?”

      青杏换了线绣兰花:“也不知是怎么了,夫人这病一直不见好,屋里地龙早早烧起来了,灵芝菡芝都热起了一身汗,夫人的手上还是冰凉冰凉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这样下去哪里撑得过……”青杏没有说完,白梨却知道她的意思。

      自家侯夫人自从去岁小产之后便漏红不止至今,补气养血的方子换了再换,侯爷恨不得把这天下的补血药材都包圆了往夫人屋里送,却也止不住夫人的气色越来越差,精神也越来越不济。往日虽说难以离床活动,但睡还是睡得着,这月余睡眠也浅了,十分容易惊醒。

      今日又下了初雪,关外的异族蠢蠢欲动,侯爷军务在身又几日未归,夫人体虚兼忧心,竟做起噩梦来,一夜里要惊醒好几次——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么熬啊。若是再没有转机,恐怕夫人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屋里床上突然有些响动,二人一惊,白梨忙过去看了看,却只是大姐儿翻了个身又睡了。她抚着胸口出来,青杏不欲再谈这些事,道:“你先去睡一会儿吧,五更再来替我。”

      白梨便收了络子,自回屋里睡了。

      青杏心事重重地绣起了荷包,帷帐里的尹玄瑛却面冲着墙壁满目清明。

      梦里,她的母亲确实没能过得了这个冬天,腊月十七夜里弃家人而去,享年才二十五岁,而她的父亲定北侯一生未有再娶,成了大晟朝人人谈之扼腕的“绝户”。

      眼下,预示将至的未来的重重阴霾就像遮蔽了夜空的阴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降下冰冷将所有人一同掩埋,可能只有她知道转机在何方。

      第二天一早,青杏才热了一盆水打算伺候尹玄瑛起身,却发现她已经端端正正坐在床沿穿着袜子了。

      “姐儿今天起得真早!”她笑着说,丹桂已经接过她的盆子放在一边的架子上,拧了毛巾子帮尹玄瑛擦脸,外间门“喀”地一声响,是绿苹并几个小丫头把尹玄瑛的早膳提过来了。

      白梨探头进来看了看,只见青杏帮尹玄瑛穿鞋,而尹玄瑛自己伸着小胖手整理着袖口和衣领子。

      “姐儿真厉害!”她笑道,“衣服穿得这样好!”便端着热茶走了进来伺候她洗漱。

      青杏净了手,拿过一块干净帕子垫在玄瑛的下巴处,白梨把温度正好的茶盏递到嘴边,丹桂捧着干净痰盂边上等着,待玄瑛吐了漱口水、青杏又用一块帕子给她擦过脸后,便端出院子倒进了外面的窨沟,回来时,青杏正拿着香膏给姐儿匀脸。

      几个丫鬟各番施为,直把尹玄瑛整得香喷喷热烘烘才算完事儿,青杏便要抱她出外间用早膳。

      “我自己走。”玄瑛不要她抱,自己跳下床走了出去。

      如今她不满五周岁,本是离不得亲娘的孩子,却因母亲得了那样血淋淋的毛病自顾不暇,又怕过了血腥病气给年幼的女儿,便把她迁至离正院蕴珠堂稍远一些的松白院,又拨了得力了丫鬟婆子过来侍候。青杏几个都是侯夫人亲手调教过的,又大都亲历了玄瑛出生,对这个大姐儿十分喜爱,照顾上哪有不尽心的?哪怕玄瑛周岁过就能下地走路了,丫鬟们也是能抱就抱,几乎不教她自己走。

      今日,尹玄瑛不但不让她们抱,早膳也没叫她们喂,青杏在椅子上又垫了小杌子,她端正地坐了,自己拿勺子舀碗里的粥吃。

      青杏和白梨在一旁面面相觑。

      大姐儿自几日前高烧退去身子好转之后,整个人懂事多了,不仅不叫抱,也不叫喂,连玩兴也少了许多。几个丫鬟百感交集——莫非这小小的孩子也能感觉母亲受苦?或者这侯府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连孩子也高兴不起来?只是,姐儿如今这么乖巧,夫人看到了也会高兴吧。

      吃完早饭,玄瑛便要出门,青杏忙拦下:“姐儿,外头冷,咱们今天在屋里玩儿好么?”

      尹玄瑛见她与自己说话都要蹲下来才能平视,便想起自己已经不在梦里了,现如今仍是个五岁奶娃,许多事情便是她能做,旁人也不会放任她做的。

      “我要去见娘亲,青杏你带我去。”

      白梨看了看天色,道:“时候还早,夫人那边也不知道起了没有。”

      她们这小院子里都忙得不可开交了,蕴珠堂那边只会更忙碌。下人肯定是起了,夫人么……

      青杏道:“夫人昨夜睡得晚,姐儿等一会儿再去可好?”

      “我现在就要去,”尹玄瑛说,口中吐出的声音是似乎已经久违的奶声奶气,她自己都听得一哆嗦:“娘亲醒了我就见她,娘亲没醒我就偷偷看她,不吵她。青杏姐姐,你带我去嘛。”

      小孩子的声音,说什么出来都像撒娇,为让大姐儿一会儿好围围脖儿,今天青杏给她梳了两个团子,上面又围了一圈绒球串子,衬着女娃娃红扑扑的小圆脸和大眼睛,就像年画里的福喜娃娃一般,青杏几个心都化了,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何况,母子连心,这么些天没见面了,不说姐儿,就是夫人也想念得紧。

      白梨便去屋里取了披风把玄瑛严严实实地包裹了,又往姐儿手里塞了个汤婆子,才由青杏抱着、她跟在一边打了伞一起去了蕴珠堂。玄瑛本欲自己走着过去,但昨夜大雪路滑,丫鬟们怎么都不让,便也作罢。

      一进蕴珠堂的院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因着夫人是气血两亏之证,汤药里少不得落些黄芪当归之类,药味着实冲鼻,青杏看了一眼怀里的姐儿,见她只是抽了抽鼻子,并未露出别的神色,便绕过了药炉,行至廊下才把玄瑛放在地上。

      灵芝正好掀着帘子出来,见到她们几个一愣:“大姐儿?这么早?”

      青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压低了声音说:“姐儿想夫人了。”

      两人说话间,尹玄瑛已经自己掀了帘子进了主屋,好险没被门坎绊一跤。白梨想跟进去,让灵芝拉住了:“不打紧,菡芝在里头呢——夫人睡得浅,就别进去太多人了。”只由青杏跟在后面。

      主屋里烧着地龙还点着火盆,有厚帘子隔着,外面的药味倒是进不来,屋里反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异香。

      尹玄瑛打了个喷嚏,倒把正往香炉里添香的菡芝吓了一跳:“姐儿怎么来了?奴婢竟不知道。”因那一个喷嚏,她倒把香块放回了盒子里不再添了,过来牵玄瑛,玄瑛往后躲了躲:“臭臭。”

      菡芝一愣,回手放在鼻下闻了闻,是刚才添香的时候,不小心沾了些在手上,便讪讪地拿了块湿帕子擦了擦,心说怪了,夫人为了压药味点的这香也不是头一回,怎么这次姐儿竟嫌了呢。青杏见状,轻声解释道:“姐儿自病好之后就闻不得这些香味儿。”

      尹玄瑛径直跑到了母亲的床前,隔着纱帘往里看。

      自她生病到痊愈,实打实算不过十来天的功夫,说短不短,说长也确实不算长,可经过那么漫长的一个梦,她倒像是二十多年未见过母亲一般,对着近在咫的容颜,心怯得伸不出手揭开那道薄纱。

      如果一切都如梦里所示,那么她与母亲这番见面,着实离永别不远了。

      尹玄瑛生母季氏玉棉,是季家长女。虽然是庶出,却因长得像祖母而得了季老夫人的喜爱,自小带在身边,养成了个慈和的性子,见过的没有不说好的,又因季三夫人膝下并无女儿,故而季氏虽不是嫡女,却也和嫡女没有什么两样。

      尹玄瑛不知道为什么作为嫡女养起来的母亲会配了当时极不受重视、因为执意从武而差点被除族的父亲,但父亲总归没有令母亲失望,当年定亲之后,他随当时仍是四皇子的今上离开京城赴西北抵御外敌立下军功,封了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回京,不仅有先帝封赏,四皇子还求了座将军府给父亲完婚所用,着实跌破了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的眼睛。

      她是看不到的,但听京中旧人所言,成亲那日,四皇子亲临将军府给父亲做脸,而母亲那时不说十里红妆,却也是风光大嫁,羡煞京中女儿家。

      哪儿能不羡呢?定远将军虽是一个武夫,但对妻子着实是敬爱有加,夫妻二人的和睦乃是传遍京成的佳话。别说之后四皇子登基为帝,定远将军从龙有功封了定远侯,就是一直嫌弃他给本家丢脸的尹家,也深悔当时关系闹得太僵。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莫不如是。

      所以,西北战事又起,父亲选择带着家小离京赴前线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尹玄瑛叹了口气。

      却听纱帐内传来一声柔和和虚弱的声音:“是阿瑛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请给我留言( Ĭ ^ Ĭ )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