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簪谋》七把青菜

8、008 玉泉汤浴

　　玉儿阴冷地走到她的面前，冷笑一声，“很好，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做不完，就莫要怪如月姑娘发脾气！”
　　抬水虽说不是什么重活计，但奴仆也总分类别，身强体壮的自然是要做些重活计，而身体纤弱的自然是做些女工等一些轻些的活计，而如今柳楚月不过是九岁，身体状况自然没有那些身形体壮的奴仆好，让她去做那些重活儿，确实就是存心刁难。
　　况且，为司里姑娘抬水，为了避免将水弄脏，抬水者都是要先沐浴净身只穿一件单衣，现在可是冬日，穿四五件衣裳都觉得冷，更何况是一件单衣。
　　再者，除却柳纤月不说，教坊司中低等奴仆之间早有一条不成文的习惯，但凡有些姿色的奴仆都会被另眼相待，因为谁都不知道她们之中何时会野鸡变凤凰，若是如今对那些有潜力的好些，他日她们若是有幸一步登天，至少也会念及往日的一些情分少些刁难。
　　半个时辰，抬完一整桶水，几乎是不可能。
　　柳楚月咬着嘴唇，尽量压住心中的那股子不平之气，纳兰说过，两军对垒，谁先忍得住，谁就能赢！
　　几息之后，她道，“还望玉儿前去通禀如月姑娘，奴婢现在就去。”
　　于是，柳楚月在大家的注视之下，匆匆离开了院子。
　　玉儿看着她离去的单薄身子，不由得冷哼一声，“还真是个贱胚子！”随即她转身，朝一旁的刘嬷嬷道，“等那柳楚月回来让她将我们姑娘的衣服浆洗了！我们姑娘正等着穿呢！
　　刘嬷嬷冷冷道，“知道了。”
　　玉儿走后，院子里的奴婢们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啐了起来，“不过是个侍婢，还真拿自己当姑娘了！”
　　“是啊，自己也不过是个贱蹄子，还有脸面站在这里趾高气昂，还真是不知羞耻。”
　　“等着吧，瞧她能得意多久，我瞧着如月姑娘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不是好相与的更好，她若是办不好一事半事的，自然有人会收拾她！”
　　玉儿虽说长得清秀，却不至于美貌，她之所以能够被司正升了等级除了传闻贿赂了大管事林嬷嬷之外，还经常抢了别的侍婢端茶送水的活计经常在主子姑娘面前晃悠，她想着，若是不能被主子姑娘们看上，被哪个官人看上也是可以的，毕竟她也能唱两句逗官人们开心。
　　论姿色，她连仅九岁还未长开的柳楚月都比不过，众人自然不会高看她，如今她一心只想着往上爬，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好些人，她永远不知背后又有多少人不待见她，等着看她的笑话。
　　柳楚月冷着身子去杂间将姑娘们专用的抬水桶拎在手中，这是一个极重的桶，外头还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好些层的棉布，这些东西是为了防止桶内的热水凉了。
　　柳楚月颤颤巍巍地走到汤泉院，今日正好也是姐姐汤浴的日子，她也正好可以与姐姐说说话。
　　她才拎着桶子走进院子，却见这院子中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若是在往常，雪儿和汤泉院里的奴仆们都要守在外头的，热水无常，这样也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意外。
　　可如今竟无一人，院中空荡，还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冷风。
　　突然，从一个角落中跑出来一个人影，那人跑得十分急促，但柳楚月看得清楚，跑出去的是一个姑娘！奴仆和侍婢们都不能穿那样的披风，只是那姑娘跑得太快，她根本就看不清是谁。
　　柳楚月蹙眉，那人如此鬼祟，其中定是有什么问题！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她连忙丢下手中的木桶子，径直往柳纤月沐浴的屋子的方向而去。
　　“姐姐？你可安好？”柳楚月跑到那间紧闭着房门的屋子，立在外头朝里面大喊着。
　　哐当一声，从里头传来了一阵东西落地的声响，紧接着便是柳纤月那一声极为虚弱的声音，“没事。”
　　如此虚弱，怎么可能没事？
　　柳楚月连忙打开屋子，喉间的“姐姐”二字都还未叫出口，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呆在了原地。
　　柳纤月只着了一件中衣躺在了地上，露出的右腿一整片通红无比，上头还现着一片极为怖人的水泡，这明显是被烫伤导致的！
　　而柳纤月的头发早已经散乱不堪，看着十分狼狈，周围的摆设也东倒西歪，一片狼藉，似乎是经过了一场打斗，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极为冲鼻的味道，有浓重的药味，还有一股子熟肉的味。
　　柳楚月蹲下身子，面上都是担忧之色，“姐姐，方才我瞧见外头有一个人影跑过，是不是她袭击你？”
　　柳纤月抬头，急切地抓住那瘦弱的手问道，“可看清楚是谁了吗？”
　　柳楚月愣住了，她咬着下唇否认，面上满满地自责，“没看清，但我看她的衣物，应该也是位姑娘。”
　　柳纤月冷笑一声，面色苍白的她，犹如是一朵极度缺水的栀子，温柔却又虚弱。“有备而来，又岂会给咱们留下把柄呢？”
　　“姐姐，有人要害咱们！”柳楚月试图将她扶起来，可却被她拒绝了。
　　柳纤月此时此刻像极了一根秋落的稻草，仿若是稍微动一动，她就会有被折断的风险，实在是虚弱至极。冷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这才勉强让她稍微清醒一些。
　　既然柳纤月起不来，柳楚月也只好起身去寻她的衣裳，毕竟外头吹进来冷风实在是刺骨得紧，可当她起身要往里头的浴池走去时，却被柳纤月叫住了，“楚儿，别去！”
　　可惜，柳楚月已经踏进了浴池，根本没听见柳纤月的话。
　　才进浴池，一股子热水蒸汽扑面而来，其中混着浓重的药味和一股子煮熟猪肉的味道，这使得她差点透不过气来，她这才知道为何姐姐会如此虚弱地躺在地上，原来都是这股子味道害的。
　　她皱眉，往常的汤浴都是上好的药材，今日竟还放了肉，而且她竟还听到了开水煮沸的声音，咕噜咕噜的，还真是稀奇！
　　柳楚月从一旁的屏风上拿下柳纤月的衣物，转身一回眸间，竟是看到了浴池中有一个素色的身影，柳楚月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她以为是自己我眼花了，可当她再想要瞧仔细的时候，却见那浴池中正躺着一个人。
　　柳楚月扑通一声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她几乎吓哭了。
　　素色的衣裳在滚沸的药汤中几乎已经煮烂，那人是趴着的，所以看不清具体是谁，但看这衣裳，应该是末等奴仆里的其中一个。
　　“楚儿？”柳纤月虚弱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响了几声后，柳楚月这才回过神来。
　　她颤抖着全身，勉强让自己站起来，她的下唇已经被她咬破，鲜血已经染红了她的衣襟，而她却不知，她不能慌！如今姐姐显然是已经受到了惊吓，她更不能慌乱，不然姐姐会更慌乱的。
　　可是她心中的恐惧早已沁入她的脑子，即使她忍住不慌，眼泪还是极不听话地往下落，混着她下唇的鲜血，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姐姐。”她抱着柳纤月的衣裳，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柳纤月认命一般地靠在一旁的墙角，她也不去劝说，这种事柳楚月迟早都要知道，只不过是早一些和晚一些的区别罢了。
　　柳楚月颤抖着身子走到柳纤月的面前，怀里抱着衣裳竟是一时之间忘记给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柳纤月穿上。柳纤月轻轻一笑，“你看到的没错，里头是一个人。”
　　“姐姐，到底是谁要害我们？”柳楚月终究还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柳纤月心疼地看着柳楚月，柳家被屠满门时，她一直将柳楚月护在身后，以至于她以为这一切不过是众人跟她闹着玩，母亲去世时，柳纤月还是尽量将柳楚月护在了身后，她不想让柳楚月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在自己的面前自尽的画面。
　　可如今不成了，柳楚月是时候要面对这些了，人与人之间的弱肉强食，她必须懂得这些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
　　待到柳楚月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柳纤月这才柔声道，“我从未见过这个奴仆，恐怕是最近才进来的，又许是被人收买了，方才若不是我闪身将她推下去，被推下去的恐怕就是我了。”
　　她要让她明白，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应该因为你是个孩子而对你照顾有加，是个孩子又怎样？奴仆终究是下等人，下等人的命，永远都如蝼蚁般渺小脆弱不值钱！
　　柳楚月抹了一把眼泪，满眼哀求地看着她，“姐姐，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吗？这里实在太可怕了。”
　　“楚儿，已经来不及了。”柳楚月从未见过柳纤月这样的眼神，忧郁中带着十二万分的感伤，仿若轻纱飘落了无痕迹，却又如雁过无痕笼落心头。她的眼神让人没来由地心疼心殇心碎。
　　这柳楚月知道，但她还是希望可以离开，带着姐姐离开这个外表浮华，内里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