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簪谋》七把青菜

20、020 左颊新伤

　　长丘从树枝上飘了下来，在柳楚月的身边轻轻立住。“竹雨，本座竟推算不清她的命数。”
　　竹雨一愣，随即面上竟是展开了一丝笑颜，“主子是人，并不是神，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看透的。”
　　长丘微微蹙起眉头，“你知道本座的意思。”他低头看了一眼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柳楚月，面上的情绪竟不知不觉变得淡淡的，“将她送回屋子里去吧。”
　　“诺。”竹雨应了一声，便将柳楚月打横抱起，朝门外走去。
　　长丘立在树下，微微仰头看着这棵梧桐树顶端尽头，渐渐由绿及黑的穹顶，神秘而又极让人迷失。
　　他忽而心尖一动，轻叹一声，命中注定，命数已尽。
　　柳楚月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一直昏昏沉沉的，待到她睁开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日头如同一缕缕金色的幕，从外头映了进来，又仿佛是一缕一缕琉璃金丝线，乍一眼看着，煞是好看。
　　等一等，这里的一切似乎有些不对！她顿时清醒过来倏然起身环顾四周，屋子还是昨夜的屋子，床榻还是昨夜的床榻！她如今躺着的地方，正是昨夜她醒来的地方！
　　若是如此，那么她根本没有请到国师，也根本没有下山！那么昨夜……
　　此时，门被人拉开，一个童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这个童子有些面生，但面上较之昨夜的那个倒是柔和了许多。
　　柳楚月想要开口询问，竹雨便抢先开口，“醒了？你求国师的事，国师已经办了。”
　　“可我还未说……”
　　“天地间，除了极少事国师不知晓之外，其他的事，国师都心知肚明。”竹雨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子，随即跽坐在她的身旁，“可要我帮忙？”
　　柳楚月看着他手中的瓷瓶，顿时觉得自己的左脸有些生疼，她想要伸手去触摸，却被竹雨阻止了下来，“罢了，还是我来帮你上药吧。”
　　“国师说这是代价？”柳楚月将手放了下来，若是如他所言国师昨夜有下山，那么姐姐此时此刻应当已经无事，那么她受些伤也是应当的，毕竟有纳兰在，以后会好的。
　　竹雨微微颔首，“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
　　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瓷瓶，看向她，“莫要想办法治好这个，普通的药会让你的伤口直接溃烂，若是你不信，大可去试试。”
　　说罢，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把镜子，柳楚月接过镜子，镜子中自己的模样还是那般，只不过左脸上却是多了一道难以掩饰的疤痕，这个疤痕仿佛是一朵绽开的彼岸花，又如一道无法掩饰的裂痕。
　　方才上的药凉凉的，这使得柳楚月竟是一时之间忘记了脸上的疼痛。
　　“既然已经上过药了，便起身回去吧，国师已经破例让你留了一夜了。”竹雨起身，似是等着她从床榻上起身离去。
　　柳楚月愣了愣，“回去？”柳楚月有些不解，昨夜她说过，若是国师答应了她的请求，她就留在这里侍奉，可今日国师竟要让她离开。
　　竹雨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随即道，“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国师身边侍候的，你还是回去吧。”
　　原来如此，那她也不必在此处与他们周旋了，此时此刻确定姐姐的安全与否才是最重要的！柳楚月摸着自己的左脸，随即起身，朝竹雨行了一个礼，便朝门外走去。
　　高楼处，一缕水蓝色的衣袂随着风飘着，竹风在一旁看着他看着的方向，“主子，您为何要给她如此大的面子？”
　　长丘转过身来，一双美目看向他，只吐出了两个字，“好奇。”
　　世间女子千千万，长丘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世间沧桑，什么样的女子他没见过？竹风实在是不信他会对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子感兴趣，但最终他是主子，竹风即便是有这样的疑虑他也只能在自己的肚子里悱恻。
　　竹雨此时走了过来，向长丘复命，“主子，她已经安全下山了。”
　　长丘微微颔首，“她的东西可还给她了？”
　　“是。”竹雨道，“但愿她能懂主子的一片用心。”
　　竹风冷道，“只不过是个孩子，哪里能懂得这么多，只愿她莫要辜负主子的一片用意便好。”
　　清风拂面，长丘那张魅惑无双的脸在微醺的日头之下显得格外的清朗而又阴冷，他不知这一步的结局如何，但最终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柳楚月从国师府下山后，便径直朝公主别苑而去，只是当她走到昨日她来公主别苑时的门口时，却被守门的嬷嬷告知客人们已经离开，就连公主也回京都，如今别苑是人去楼空。
　　柳楚月心中一喜，若是如此，那么是否就说明，姐姐也安然无恙？若是那般，那她昨夜的担惊受怕以及脸上的疤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慢着！”那守门的嬷嬷看她眼熟，便叫住了她，“别苑中倒是还有一个姑娘留着。”
　　“敢问嬷嬷，不知是何处的姑娘？”柳楚月心中一愣，赶忙捂住心中的那丝疑虑问向那个守门嬷嬷。
　　那守门嬷嬷却道，“大约是教坊司的姑娘，那姑娘怕是惹了公主不高兴，竟是被罚跪在雪地里一夜，昨夜风雪实在太大，那姑娘浑身都冻僵了，如今还在别苑里呢。公主倒是吩咐了，等她醒了便送她回去。”
　　柳楚月听罢竟有一丝不安闪现在脑海中，她有些心焦，她赶忙上前一步问道，“可知那位姑娘是谁吗？”
　　“奴婢怎么会知道主子们罚的是哪位姑娘，不过瞧着面色倒是极为清秀，公主体恤那位姑娘，给她寻了位医者，如今应该是醒了。”
　　柳楚月连忙拉住嬷嬷的衣袖，哀求道，“嬷嬷行行好，可否带奴婢去瞧瞧。”
　　那嬷嬷瞧她这般狼狈模样，言辞又如此可怜恳切，再加上脸上那道新伤，心中那道柔软的地方竟是微微一疼，若是她的孙女还在世，大约也是这般大了吧。
　　她微微颔首，“好，我带你去吧。”
　　柳楚月一路走着，她每走一步，心中的不安却加了几分，她害怕里面的是柳纤月，她害怕自己如此努力终究还是未曾改变现在的局面。
　　待到那嬷嬷将她待到了一个偏房，拉开门的那一瞬间，柳楚月的心从嗓子眼瞬间坠入了无底深渊。
　　金丝般的日光披洒在躺在床榻上的那个女子身上，妖娆美丽却没有一丝红尘气息，柳楚月倒吸一口凉气，那榻上躺着的，正是她的姐姐，柳纤月。
　　泪水淹过她脸上的伤口，滑落到到了下巴，她已经不再在意脸上的疼痛，因为此时她内心的痛比她脸上的痛更甚。
　　原来终究国师没有帮忙！即便是她付出了代价！
　　纳兰说，每个人总是要经历过什么才会懂的一些未曾懂过的道理，经过这一夜，她似乎又懂了好多。
　　她缓缓伸出手来，轻轻抚上她脸上的伤，这世间除了姐姐纳兰还有自己，谁的话都不可信！无论他长得如何面善，语气又是如何和善！
　　才答应没多久，转眼竟还是将她们卖了，还赔上了她的一张脸！实在是可恶！
　　若是她没了这张脸，那她这辈子只能呆在末等奴仆的群体中，任人欺凌摆布，莫说报仇了，连护住姐姐都难！
　　她暗自咬牙，这是她人生第一次被骗，也是最后一次！
　　“姐姐。”柳楚月在柳纤月的身边跽坐了下来，忍着泪水轻轻地呼喊着昏睡着的柳纤月。
　　守门嬷嬷早就离开了，却见另有一个侍婢走了进来，她看到柳楚月倒也不惊讶，只是道，“你们家姑娘已经让医生看过了，倒也没多大的事。”
　　柳楚月忽而抬头，却见眼前的这个侍婢正是昨夜公主拿来当赌注的那位，名字似乎是叫梨秋。“多谢这位姐姐照料。”
　　梨秋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她脸上的那道有些丑陋的新疤，心中倒是有些宽慰，“不必谢我，要谢便谢你自己吧。”
　　柳楚月一愣，梨秋却道，“若不是昨夜国师大人的手札及时送到，你们家姑娘大约已经冻死在雪地里了，只不过，你们家姑娘的身体似乎本来就不好，莫不然，倒也不会只一刻钟便晕了。”
　　“我姐……”她顿时止住了自己对柳纤月的称呼，柳纤月说过在旁人面前，莫要叫她姐姐，“我家姑娘自小身体便一直很好，为何会突然之间就不好了呢？”
　　梨秋轻叹一声，“医者说你们家姑娘似乎中了毒，而且昨夜在雪地里待得太久，寒气一入体，身子自然便不好了。”
　　“中毒……”柳楚月心中大惊，看来真的是有人想要姐姐的命！上回汤泉里的那个人定然也是来要姐姐的命的！
　　为何？究竟是为何？
　　正在柳楚月沉思的片刻，忽听得梨秋笑了起来，“柳姑娘，你醒了？”
　　柳楚月忽得回头，却见柳纤月缓缓睁开双眼，面上竟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楚儿，你回来了。”
　　柳纤月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开口几字便使得柳楚月险些崩溃，她本想在柳纤月的面前大哭，却想到身旁还立着旁人，又极力忍了下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纤月微微浅笑，伸手极为虚弱得抚摸着她的脑袋，轻声宽慰，“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般孩子气！实在是让人见笑！”
　　梨秋在一旁道，“柳姑娘，医者只是说你寒气入体，也没什么的，只不过平日里饮食还是要注意些，幸好你体内的毒素较轻，医生给你写了张药方，你回去按时服用便会没事的。”
　　柳纤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梨秋娘子。”
　　梨秋面上却含着歉意，“这是梨秋欠柳姑娘的，莫不是昨夜柳姑娘挺身而出，恐怕如今躺在这床榻上的便是奴婢了，奴婢并非是个是非不分之人，柳姑娘待奴婢有恩，奴婢自然是要报答的。”
　　她浅笑着看向柳纤月，“只不过，教坊司内姑娘众多，大多数也只是身不由己的，奴婢倒是没想到，竟会有人使出这样的法子，恐怕柳姑娘此次回去怕是不得安宁了。”
　　“多谢梨秋娘子提醒，纤月自会注意的。”柳纤月一如既往朝她微微浅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