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簪谋》七把青菜

13、013 白生试探

　　霜莲连忙跪下，膝行至沈白生脚下，泪眼婆娑，“司正，奴家知错了，奴家再也不滋事了，奴家不应该心生妒忌，处处为难纤月妹妹，可山中都不容二虎，更可况奴家与纤月妹妹的名号，这是人之常理啊司正。”
　　她哭得十分伤心，再者她来柳纤月屋子时，其目的便是来看柳纤月笑话的，故而，此时此刻门外站着好些看热闹的人，本是来看纤月热闹的，到最后竟是在看她的热闹。
　　霜莲也不管这些，她如今只要保住自己的位置才最重要。
　　在教坊司，只要站得越高所享受的东西就越好，机会也就越多，价值也就越高，等到容颜老去，也更有机会被放置到康如坊[1]安度晚年，只有最优秀的伎人才会被送到哪儿去，这是在教坊司中的伎人们除了去宫里之外最好的归宿。
　　霜莲哭得衣襟都湿了，她的手还一直扯着沈白生的衣袖，一直求着。
　　门外站着她的贴身侍婢莉香，方才听闻霜莲被降级，她的心中在某一刻还是喜悦的，要是霜莲降级，那么便会有二等侍婢去侍候霜莲，而她便可以在霜莲的手下解脱。
　　但她转念一想，若是霜莲怀恨在心，要让她降级去陪她，这不是得不偿失？再者按照霜莲的性子，定然是要拖她下水的。
　　思及此，她也连忙跪倒在地，乞求沈白生高抬贵手，“司正，我们姑娘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一直在反省着自己的错误，直到今日她才放出来便径直来向纤月姑娘赔礼，我们姑娘言语上的确有失，但姑娘就是这样的性子，司正，我们姑娘知错了，还望司正大人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网开一面。”
　　莉香倒是个聪明的，一字一句说得有理有据，这么多人都看着，沈白生也不好过渡为难她们。
　　外头这么大的动静，里头的柳纤月怎么可能没有动静，沈白生之所以要在柳纤月的屋子门口如此作为，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要让柳纤月出面。
　　左右平衡，才是教坊司祥和之道，也是沈白生的管理之道，他这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不喜欢善妒者，也不喜欢特立独行自以为是者。
　　而偏偏霜莲全都占了，但她个性独特姿色也出众，深得官人们喜爱，若是贸然降了她的级，恐怕这教坊司就平和不了，他要的就是她们之间的矛盾，而且是只有他能压得下去的矛盾，不然也没有他存在的意义。
　　故而他也是要借此给霜莲一个台阶下，特地在柳纤月的屋子里二次教训柳纤月，若是柳纤月聪明，便会出来制止，但若是她想要恃宠而骄，那么她也即将会沦为一颗弃子。
　　在里屋的柳纤月很明显也想到了这点，是故她也是在等一个时机。
　　正此时，沈白生直接忽略了莉香的话，冷冷得看了霜莲一眼，袖袍狠狠一甩，“一山不容二虎？”
　　霜莲愣住，脸颊上全都是晶莹的泪水，她无辜地睁着双眼看着他，“司正，奴家定会好好读书，还望司正莫要降了奴家的级。”
　　“我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你们是想让我反悔？”沈白生的声音低沉，目光中闪现的都是冷意，仿佛是此时教坊司外结的那一层厚厚的寒冰。
　　让沈白生反悔，那岂不是让他言而无信？所以她们此时挑战的是沈白生的威信，任何一个主子都不愿意也不高兴被挑战自己的威信，沈白生亦然。
　　而此时，帘子轻轻被人掀起，却见柳纤月白着一张脸被柳楚月扶了出来，她峨眉轻蹙，仿若是风中细柳一般无骨得靠在一旁柳楚月的肩膀上，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她顿了顿，先是给沈白生福了福身，“纤月见过司正。”
　　沈白生瞥了她一眼，眼神中的那股冷意却还是未曾消退，这显得他此刻的语气也如方才那般生硬，“你出来作甚？”
　　柳纤月嘴角一阵苦笑，看来沈白生从来都没有站在谁的一边，“外头如此热闹，纤月就算昏睡地再沉也醒了。”
　　随即她看一旁跪倒在地的霜莲，“霜莲姐姐究竟是怎么了？”说罢她转而看一旁害怕到默不作声的雪儿。
　　雪儿浑身一个激灵，连忙道，“方才姑娘在里头休息，霜莲姑娘非要进去瞧瞧，可奴婢已经说了，姑娘吃了药已经睡了，可霜莲姑娘似乎……”
　　“似乎什么？”柳纤月柔声问道。
　　雪儿道，“奴婢说，司正说了让姑娘好好休息，闲人莫要打搅，若是霜莲姑娘真的想要进去瞧瞧，待奴婢去禀了司正再瞧也不迟。可霜莲姑娘方才言语有失……”
　　“你放肆！”霜莲直接指着雪儿怒吼，“歪曲事实的贱婢！我是关心纤月妹妹的病情！而且我此番是特地来赔礼的！”
　　“这是赔礼的态度？”沈白生将手背了过去，却是没有看她。
　　霜莲一慌，也愣住了，随后她脸上瞬间堆满了抱歉和请求朝柳纤月看去，“纤月妹妹，我今日真的是特地来赔礼的，还望你大人又大量莫要与姐姐计较！”
　　柳纤月看了一眼外头围观的人群，特地道歉是假，来看笑话是真，她顿了顿，面上的那股子虚弱的温柔一直没变，“既然霜莲姐姐是诚心来道歉的，妹妹又岂能有不原谅之理，只不过跪下便不必了，妹妹福薄，实在有些受不起。”
　　她轻咳了几声，又道，“只不过姐姐下回来时阵仗可莫要这般大了，免得再叫人误会，别人误会也就罢了，若是再被司正误会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霜莲倒是十分机灵，连忙抓住了柳纤月话语中的‘误会’二字，连连道，“是是是，今日之事，纯属是误会。司正，都是误会！”
　　“误会？”沈白生冷哼一声，转身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过屋外的那些围观者，那些看热闹的姑娘们显然也感受到沈白生身上的冷意，一个个立刻转身，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全都离开了柳纤月的屋子门口。
　　这教坊司里的姑娘们，很容易会因为官人们的喜欢而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在教坊司到底是谁在做主，再者他只是个空降的司正，自然不会有太多人会信服。
　　但自此刻以后，她们应当清楚，她们再得宠也不过是教坊司里的一个姑娘罢了。
　　“是！这些都是误会，司正，奴家真的知错了！奴家今后一定和纤月妹妹好好相处！”霜莲轻摇着沈白生的衣袖，撒娇着道。
　　柳纤月也柔声浅笑着，“司正，霜莲姐姐怕是平日里这般习惯了，故而这才不小心冲撞了司正，还望司正莫要怪罪霜莲姐姐。”
　　柳纤月心中暗自冷笑，一旁的雪儿却是听得明白清楚，柳纤月此话明面上是说霜莲不懂事，但暗地里却说她飞扬跋扈惯了。
　　霜莲一听，竟是连忙点头称是，“是啊，司正，奴家以后再也不敢了。”
　　简直就是蠢货。
　　沈白生眯了眯眼睛思索了片刻，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虚弱地靠在柳楚月身上的柳纤月，又看了一眼跪着的霜莲，冷哼一声，“好好回去闭门思过，摘三个月碟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霜莲一愣，随即顿时喜笑颜开，沈白生这样说，那便是不会降她的级了，闭门思过也好过降级啊。
　　霜莲柔声谢过沈白生后，便在侍婢莉香的搀扶之下狼狈地离开了柳纤月的屋子。
　　直到霜莲走后，勉强支撑的柳纤月突然身子一软，径直往柳楚月身上倒去，然而柳楚月实在是太过于瘦小，竟有些支撑不住，若没有雪儿的支撑，恐怕柳楚月会与柳纤月一同倒在地上。
　　冷风和着屋子里的炭火带来的暖意扑向柳楚月的脸上，而此刻却听得沈白生冷哼一声，“倒是姐妹情深。”
　　待到她们站定，沈白生这才从他的袖袋中拿出了一样东西，这像是一块竹牌子，“一个月后，你家姑娘的碟册便可挂上了，届时好好准备，莫要给教坊司惹来麻烦！”
　　雪儿机灵，上前接过沈白生手中的竹牌子，沈白生一直冷着脸，看了她们一会儿，便走了出去。
　　柳楚月与雪儿将柳纤月扶回了里屋，雪儿的脸上竟是一阵欣喜，“姑娘，如今司正如此护着咱们，咱们怕是出头有望了。”
　　柳楚月接过雪儿手中的竹牌子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行碟。”雪儿道，“咱们姑娘的行碟。”
　　行碟上写的是某位官人点了教坊司里哪位姑娘作陪，行碟是要写在柳楚月的碟册里的，以此衡量柳楚月的级别以及她所得到的东西，例如月例。
　　柳纤月却是苦笑一声，这一日终究还是会来的，她的双眼空洞地看着开了一个口子的窗子，窗子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恐怕是又要落雪了。
　　“姑娘，行碟上说，一个月后，恒阳公主要举办一个赏花宴，届时有好些贵人呢。”雪儿兴奋着道，自从她进了教坊司，却是从未去过宴会，她的心中倒是产生了一丝憧憬和期待。
　　恒阳公主欧阳宜是当今皇帝欧阳惇独女，做翁主时的性情便有些飞扬跋扈，如今当了公主，更是有些刁蛮，可她是欧阳惇唯一的女儿，正所谓天之骄女，满朝文武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这个赏花宴是欧阳宜当公主之后的第一个宴会，所以她特地为此修建了一座别苑，邀请了朝中的所有权贵，当然也包括当今凰羽国最为神秘的人，国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