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落木萧萧下》阮之行

16、第十六章

　　一瞬间，众人的视线齐齐钉在了吾翩身上。

　　迟炎见情势不对，随即用身子护住，替她挡去了大半灼人目光。

　　寻着声音看去，是位穿红底绣金线大红牡丹花纹的小姐，一双狭长上挑凤眼，两条凌厉斜飞云鬓的倒八字眉。单单看眉目，就知是个刻薄不好惹的主。

　　也不知哪儿惹到了这姑奶奶，遇着好事不见她找上门，偏偏一到晦气场景就敲锣打鼓地想把自己扯上台面示众，真真是个黑心的。

　　“今日方知我这般声名在外，竟能让素不相识的小姐家如此惦挂着。”吾翩嘴上轻飘飘说着话，心下却骂道，“想搞我？没门！”

　　那刻薄小姐娇笑一声，说道，“因着时常玩在一处的姐妹间不曾有过医馆人家出身的姑娘，难免会好奇的。”

　　这话，聋子也能听得出其中的嘲讽之意，迟炎怒火中烧，刚想开口喝止，就被吾翩开口打断。

　　只听她说道，“怕是要让小姐失望了。我吾翩从来只医活人。小姐要是有能耐让逝者回魂，我倒也能折腾些法子把人救回来。只是小姐若有这通天本事，想来也就轮不到我出手了。”

　　言下之意，要救你便自己救罢，横竖人都死透了，我可不想掺和这趟浑水。

　　那小姐冷哼一声，狐疑道，“我从未听过医者救生不救死的荒唐言论，莫不是吾姑娘的搪塞之言罢？”

　　吾翩心想，这套说辞真是有够蠢，不是摆明着要往我枪杆子上撞么。

　　当下便笑眯眯看着她道，“小姐能说出这番话，我倒不好奇了。交友圈子如此的狭窄无趣，难免会见识短浅，孤陋寡闻。”

　　见那张尖酸脸里外黑了个透彻，补刀教教主继续上线，“小姐也不必一副难堪的脸色，虽你方才对我出言不逊，但念着情有可原，我自然是不会再跟小姐纠缠计较的。”

　　“你！”

　　“如果是要说道谢的客气话，那也可免了。现下忙正事要紧些。”一招先发制人，生生把对面那小姐的话堵死在嘴里，一点机会都不给。

　　小姐家自少养在深闺，何曾见过吾翩这类无赖厚颜时也能坦坦荡荡的人物，只得一口银牙咬碎了吞进肚子。

　　迟炎气乐了，摸鼻掩饰着说，“你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倒是用得一等一的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在场的人听个一字不漏。

　　这双簧戏一唱，直接将罩在小姐身上的最后一块遮丑布也撕了个粉碎彻底。

　　见众人都在袖手旁观看着热闹，那出口刁难的小姐只觉得羞辱难堪极了，险些要站不稳。

　　孟子盈见情况不对，只得硬着头皮站出来劝和。她朝吾翩福了福身道，“谭姑娘也是一时口快，并非有意为之。子盈作为今日的东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自是应该代谭姑娘向妹妹道歉，还望妹妹看在子盈的薄面上，给谭姑娘一个台阶可好？”声音轻轻细细，温柔安抚。

　　吾翩连忙将孟子盈扶起来，应允了。

　　孟子盈正了身子，并起食中二指在耳鬓处虚划两下，轻咳一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吾翩服了这些古人了。“姐姐要是有话，但说无妨。”

　　孟子盈朝吾翩感激一笑，也不废话，直奔主题，“静心别院离主街颇有些距离，去请外头的大夫，这一来一回的，怕是会耽搁了报官的时间。在场的人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为此恳请妹妹屈尊，粗略瞧瞧这落水的尸体就可。若是失足所致，妥善安葬了便是，也省了报官的麻烦。”

　　“我不看死人，并非妄自恃尊。皆因这尸体死因不明，自杀还好，要是他杀，我这个查尸体搜证的人便会落得个无法自证清白的下场。这倒霉蛋，是万万当不得的。”

　　众人了然。那惹事的小姐，暗自人群中脸色白了三分。

　　“原是这般道理。妹妹果真是七窍玲珑剔透的姑娘。只是这担心有些多余了。妹妹来之后，咱们姐妹间还凑在一起说了会话，那时似乎紫鸢丫鬟还呆在锦姐姐身旁伺候的，是么？”

　　见张青锦抽泣地点着头，孟子盈继续说道，“不多时我们便开了诗局，因这个缘由，还将一众丫鬟小厮遣到了别院。这般看来，我们似乎都是清白的罢。”

　　在场的人都一致点头，确实是这么个理。

　　吾翩琢磨一番，并无不妥的地方，应下来说，“那便成，我暂且先去看看尸体是什么情况。”

　　迟炎寸步不离跟在身旁，随着吾翩一道走近那具死物。

　　让小厮将尸体翻到正面，拨开了脸上缠成一团的湿发。脸已经泡肿，有纵横交错的狰狞划痕遍布其上，有的伤口深可见骨，连带着肉也翻了出来。身上的衣裳也破破烂烂地撕裂了好几道口子，想来是拉扯期间荷花根茎上的倒刺给弄的。

　　瞳孔没呈放大状，耳膜、粘膜不见皲裂出血，想来不是溺水而亡。

　　再往下检查时，吾翩本是半蹲的姿势，直接吓得坐在了地上。

　　尸体的左臂呢？

　　再伸出手摸了摸，衣袖里依旧空空如也。断口处齐整平滑，想来是故意为之。

　　迟炎蹲低身子扶住了吾翩，抬头看向张青锦，“你那丫鬟是个独臂的？”

　　张青锦一听，脸上惊骇交织，木讷道，“怎..怎么可能！”话刚说完，人就仰头一倒晕死了过去。

　　这话一说出口，别说那些胆大的小姐们，就连见惯世面的公子们也都脸色发青，眼神虚飘。

　　一时间周围议论纷纷，吵得吾翩狠狠地用力按压住太阳穴，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事实上吾翩怕死了，长这么大哪里见过死人，还是从水里打捞上来死相狰狞的尸体。先前只是为了输人不输阵，面上一副强自镇定的模样。只是现在的问题可不止是一具尸体这么简单。

　　这尸体，独独的没了根手臂。多大的仇？杀了人还得弄个尸首不全。

　　吾翩扯了扯迟炎的手，说道，“你让他们找人打捞一下池塘，看看丢了的手臂能不能找着？若是没有，就整个院子地搜。”

　　吩咐完，吾翩继续检查尸首。发现了胸前有凝固的一大块血迹。扒开外衣一瞧，得了，是个刀口。伸了手往后背一探，相对应的地方也有一个洞。估摸着大小，与平日里用来切水果的刀具一般大。只是能穿透身体的，想来是凶手内力足够，要么就是刀身够长。

　　其他的地方也陆续摸了一遍，最后站直了身子，看向孟子盈说，“姐姐还是赶紧差人报官罢。这是宗凶杀案，没跑的了。张小姐那儿也要多派些人守着，这凶手手段狠辣非常，也不知道是如何招来的杀身之祸。”

　　孟子盈点头道谢，“劳烦妹妹了，好好的诗会变成这般，也是抱歉万分。”

　　吾翩顺着客气话，挥手道了声无妨，随后找了个借口便和迟炎一同坐了车离开。

　　上了车，吾翩问淡竹灵仙，“在偏院时可有发生什么怪事？”两位丫头沉思一番，摇了摇头。

　　听罢，吾翩靠了窗略微歇息，今日接连受的惊吓太多，她也有些疲倦。迟炎却是有些什么话想说一般，把两丫头遣出去外头，只剩自己与吾翩一道在车内。

　　“那日你与我坦露了心事，紧接着便发生了离奇案，随后又日日地与你师兄绑在一块，有些话一直没来得及问得出口。”见吾翩偏过头看自己，迟炎继续开口道，“你那儿的生活，也是如你人一般随意舒适的么？”

　　吾翩虽早有了心理准备迟炎会问起前世的事，只是当真听到时，心下的滋味也不知该如何形容。

　　“我有的时候会分不清，这里发生的一切是梦，还是记忆中的往事才是杜撰出来的梦。日子过久了就会恍惚。”似是发现说这些话太过矫情，吾翩很快转回了话题，“但是我以前的生活确实非常自由无拘，没有这么多烦人的规矩。也没有身份的尊卑之分。”

　　“废了尊卑的规矩，也太放肆了罢。难不成区区下人也能骑到主子头上？”

　　吾翩听这话有些厌烦，语气不善地反驳道，“都是女娲用泥巴造出来的人，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再且，我的世界没有下人这样的践踏人格的身份。爱情也是，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喜欢便在一起生活，腻了就干脆一拍两散。麻利爽快。”

　　迟炎听了目瞪口呆，半晌才呐呐道，“你不会，也是如此吧？”

　　“那是当然，”吾翩眼神犀利地扫了迟炎一圈，“再说了，我们主张一夫一妻制。不像你们，男的三妻四妾不够，还要在外面偷吃。”

　　迟炎脸一红，“我才不会。”尔后斟酌一番才认真开口，“你说一夫一妻，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思？”

　　吾翩点点头。

　　“你知道，这里很难...很难有这样的人家。特别是，特别是有些家世的。”迟炎吞了吞口水，觉得这样的话确实是难以开口。只是现在不问，他怕日后再无机会。“你若是找不到这样的男子，该如何？”

　　该如何？除了不嫁，还能如何？

　　“我倒是不在意身世。遇到情投意合的人本就是艰难的事情。若是真的找不到，一个人走完一生也未尝不可。再说了，我也不可能呆在这里一辈子，总得想办法找到玉佩回家的。”

　　“玉佩是何物？”听了前半番话，迟炎的脸色白了白，心里有些细微痛意。只是听到吾翩说要回家，当即警觉了起来。

　　这可是个万分紧要的正事，碍于一直以来烦事不断，她倒是把这正经任务抛在了脑后。当下便仔细的跟迟炎形容了一次那块双鱼戏珠玉佩。

　　迟炎摇头说，“未曾见过这样的玉佩。”心中暗自补充，就算见到了也不会告知你，要是真回了家，我上哪儿去再找一个吾翩？

　　瞧着身旁娇俏可人的少女，迟炎心痒难耐，思来想去，终究是问出了口，“那你真实的年岁多少,可是及笄了？”

　　吾翩嘿嘿地笑了两声，“算上在这儿过的日子，该有十八岁了。你倒是应该喊我一声姐姐才是。”

　　迟炎心中掐指一算，自己正是十五刚过，如此看来，只是相差了小三岁而已。

　　提到嗓眼的一颗心总算是稳稳下落，妥帖地放置回原位。

　　其实也没什么，就算真正相差了五岁，十岁，现下的吾翩也不过十二三的年纪，也没什么好计较。倒是她方才说的一双人，才是个大麻烦。

　　看得出她十分上心。

　　平日里没心没肺的吾翩竟也会有在意万分的事情，他怎么可以视作不见？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地，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

　　虽然也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团无形东西，但只要提起吾翩，那东西就会倏然发热。

　　是喜欢吧。

　　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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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内容提要压得好，压得秒，压得呱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