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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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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后院的禅房,寺里的师父们都在,小沙弥一脸紧张,还有那个吊死鬼,一身白色衣裳满是污渍,咬牙切齿的瞪着我。我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痛,代理主持常慧法师给我把了脉,说并无大碍。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又浩浩荡荡走了,临走时小沙弥担心的表示等晚课结束他再来看我。
据说我那一声正气十足的惨叫响彻整间崇福寺,前来上香的香客无一不面露惊恐,寺里的师父们知道原委掐死我的心都有,还是我心虚的保证回去一定让阿瑶多添些香油钱才肯罢休。
见众人都走了,白色衣裳恶狠狠的看向我,脸色铁青,语气很不善,“我哪里长的像鬼?”我有些心虚,其实这人面相生的极好,眼睛黑白分明似醉非醉,如果不是我已经心悦孟戏,也必然会为他的容貌倾倒,不过阿瑶说做人要始终如一,倒是颇为可惜。
我原以为世上有了一个孟戏,已经让不少人恨的咬牙切齿,如今又多了一个他,可真是不给天下男儿留条活路。好在我是女子,我深感慰藉。白色衣裳见我盯着他发呆,慵懒地倚在床上,不怀好意道,“可是被小爷我的容貌倾倒?”
“……”,我大惊,这人莫非会读心术,怎么知道我心中所想,面上却不露分毫。他不以为意,“你这样的女子小爷我见多了。话说回来,我既已碰过你的身体,就要负起相应的责任,你这长相,也勉强算个小家碧玉。虽然我家中已有妻室,娶你做个二房还是可以啊。”
二房你大爷,看他这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我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一字一句的说,“小女子貌丑,不敢高攀!”他大手一挥,“好说好说。”我心中暗想,这人皮相虽好,脑子却不太正常。突然又想起什么,我记得我晕倒的时候,这位仁兄还在树上挂着呢,几时碰过我的身体。
说到这里,某人脸都绿了!
原来他叫岐书,是宁王府的幕僚,宁王知道我在崇福寺养病,派他来看看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谁知这么大的人竟不识路,问了一圈人也没找到我的院子,越走越偏,在后山转悠了一下午,从日头高升走到暮色降临,正心灰意冷躺在树上休息,就听见我和小沙弥的声音,也算是歪打正着。
后面的情节大家都知道了,某人为了展示自己,给王妃的小姐妹留个好印象,从树上一跃而下,结果不慎被藤蔓勾住了脚,若不是我那声惨叫,不知道要在树上挂几个时辰,寺里的师父一看,一个倒在地上,一个挂在树上,险些将他当成贼人一顿好打。好不容易从树上被人救下来,又因为我最近养的太好,几位师父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他只得忍着一身酸痛把我这个倒霉催的抱回禅房。
得知是他把我抱回来的,我一脸嫌弃的看着他。某人不轻不重飘过来一句:“听说孟戏今天也来了,不过那时你还晕着,他在前殿烧了一炷香就走了。”
“什么?”我发出一声惨叫。
孟戏既已来过,短时间内便不会再来,何况我对孟戏的那点念头,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陈瑶第二次派人来的时候,我不敢再耽搁,垂头丧气的回了府。
果然声儿才不信是什么小日子怕颠簸的缘故,依旧没个好脸。素心说陈瑶早上随宁王去了行宫,约莫就快回来了。素心已经将正院西侧间的小暖阁收拾出来,布局照我在蘅芜园的住处,外面还有棵大柳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一见便喜欢的不得了。
第二日醒来,我看见一个陌生的小丫鬟,才知道陈瑶已经进宫去了。她说她是宁王府的家生子,她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在府里办事,我:“……”果然宁王府卧虎藏龙,随便一个丫鬟来头都不小,晋国立国才不过才十来年,这座府邸主人都换了几茬,府里却一切照旧,真有意思。
显然我并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王妃吩咐,让我带姑娘四处走走,姑娘初来乍到,府里还不熟悉,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素心姐姐。”“素心呢?”我挑眉,陈瑶一连忙的三五日不见人影是常事,可素心也不见倒真是稀奇。陈瑶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宁王妃,纵然王府事务繁多,宁王先前怎么着也有几个自己的心腹吧?可如今,这个小丫鬟竟然告诉我,府里人手不够用,素心成了宁王府的大总管,忙的焦头烂额。
难不成这是宁王殿下给阿瑶出的难题?我觉得匪夷所思,没想到宁王居然对内宅琐事这么上心。我虽没见过宁王,但听过街巷传闻,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养了一群清客幕宾,有事出个主意,没事白养着。可自古只听过新妇进门婆婆为难媳妇,没听过幕僚为难当家主母的。我一边抱着被子发呆,一边不留痕迹的打探王府的底细。当然,这个不留痕迹只是我最初的想法,在我自言自语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来之后,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是不是”,那个丫鬟吓得连连摆手,“殿下并无此意。殿下原先有个侧妃,是打小跟着殿下的,只是……“,那丫鬟似乎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话锋一转,“只是侧妃娘娘身体羸弱,无力打理府中内务,所以大婚前宫里派了几个教养嬷嬷来约束下人,殿下回来非说她们一身宫里的酸臭气,把府里搞的乌烟瘴气,一气之下连人带被褥都扔出去了。”
这宁王府都是些什么人啊,怪不得岐书一副脑子缺根弦的样子,原来从王爷开始就不太正常,我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原先那些人呢?”我可听说宁王府先前有不少丫鬟仆役,管事婆子。那丫鬟讪讪的回答,“王爷被御史参了几本,说他‘性忽改常,迹类疯迷,恐有狂易之疾’,陛下申斥了王爷,着令其在大婚前不得外出,王爷回来大怒,说净是些吃白饭的,将前些日子教养嬷嬷调教过的那些人都打发走了,现下服侍的,都是几代扎根在这里的府中旧人,卖身契在内务府手里,殿下轻易打发不得,府里乱糟糟的,王妃体恤,这才命素心姑娘接收府中事宜。”
两人又说了几句,我哪里看不见这丫头的欲言又止。我原本十分好奇这宁王府是怎么管束下人的,昨日进府还跟素心感叹府里有规矩,伺候的下人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原来府里是真的没多少人,都被宁王殿下打发光了。这个时候,我就无比的怀念陈家,哪怕是崇福寺,也没这么寒碜。不过我一想到近日陈瑶和素心忙的脚不沾地,我又能潇洒自在一段日子,复又高兴起来,让那小丫鬟叫人打水给我洗漱,用过早饭带我去逛园子!
小丫鬟欣喜的答应了。“等等”,我转念一想,宁王不靠谱,阿瑶的处境听起来已到水深火热的地步,我若是大张旗鼓,叫旁人知道,又说王妃带来的人狗仗人势,岂不是雪上加霜,我自认为这一串成语用的非常准确,巧妙的体现了阿瑶的艰难处境。
那小丫鬟也是个聪慧的,想了想:“姑娘,你的意思是咱们悄悄去,不惊动旁人。”我淡淡一笑,表明她已经掌握了我话中一半的精髓,剩下一半还未来得及同她细说,就见那小丫鬟嘴角不停抽搐,“姑娘莫不是忘了,园子里本就没几个人,就算咱们光不正大去,也惊动不了几个人。”
“……”
宁王府始建于前朝僖宗征和年间,初为大学士解缙的私邸。思宗初年,这里的第三代主人解荣,身兼要职,显赫一时,对府邸进行了修缮与改建。宁王府的建筑规模与格局,就是在那个时候最后形成的。
宁王府前半部分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半部为幽深秀丽的古典园林。其府邸建筑庄重肃穆,尚朴去华,仅次于帝王居住的宫室。府后则衔水环山,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富丽天然。晋帝没有登基前,还在这里住过一段时日。后来谢家因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宁王成了这座府邸的主人,由此得名宁王府,并沿用至今。
由于是沿用了三代的老宅子,规格之高,可与宫殿建筑比美,一众朝臣甚至怀疑晋帝此举有易储之心,然而太子苏钰幼聪慧好学,文武兼备。据说六岁以前,是由晋帝“亲教之读书”。晋帝自己说过“皇太子从来惟知读书,嬉戏之事一切不晓,诸子不及”。
正德二年二月,太平军进入京城,思宗自缢殉国。正在金陵读书的的太子苏钰得到八百里加急捷报后,遂召集众臣进前,亲自宣读捷报。小小年纪,行事张弛有度,朝臣莫不叹服。
因此晋帝将这座“潜侈逾制”的府邸赐给宁王时,朝臣显然摸不着头脑,莫说宁王只是个并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就算子凭母贵,宁王生母早逝,养母卫贵妃是个病秧子,都不算受宠。唐王苏恪与太子一母同胞,身份尊贵,只得了个二流府邸,还是内务府看皇后的面子才加以修缮。
宁王这是走了多大的狗屎运,才得了这么一处风水宝地,太子住的东宫说不定都没他住的好。我在那个小丫鬟的带领下,逛了一下午园子,据说还没逛完宁王府的三分之一。我也算身世坎坷,颠沛流离,见过世面了,可这么开合有致的园子真是头一回见。天下文人才子提到宁王府莫不扼腕叹息,据说有个读书人曾经写过一篇赋,热情的赞美了这座曾经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府邸,也不忘冒着砍头的风险热情的批评了这座府邸史上最臭名昭著的一任主人,宁王殿下。
如果有幸见到宁王,我一定诚挚的表示一下我的仰慕之情,他是怎么做到人神共愤,是个人都不待见。宁王府的日子平淡没有波澜,说来也怪,我在府里游手好闲这些时日,竟从没遇到过传说中的宁王和他那些清客幕宾,却不止一次的听人说起那日的大婚,整个金陵都为之惊动,皇帝纳妃也不过如此。
我有些纳闷宁王的高调,若是众人先前还有几分怀疑宁王是在韬光隐晦,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这么想了,连太子和唐王都来喝了喜酒。整座宁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我进宁王府月余,红色烫金喜字还张贴的到处都是,足见当时盛况。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可惜我未曾亲眼得见陈瑶出嫁的景象。陈瑶说戏本子都是那些寡廉鲜耻的男子为了满足自己的幻想虚构出来的产物,要不怎么从来只见女子被辜负,没见渣男有报应,我深以为然。
若我是写书人,站在我的立场,必然会写一出亡国公主复仇记,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隐姓埋名来到敌国,潜伏在某大臣的府邸做丫鬟,后又改头换面,顶替小姐出嫁,嫁的还是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在洞房花烛夜血溅当场,报得国仇家恨,结果发现自己杀错了人,那皇子是当年救过自己的恩人,好一出爱恨情仇的大戏。
可惜我文不成,武不就,从小也没受到什么宠爱。我出生时天下已经大乱,我阿爹忙的整日焦头烂额,哪里顾得上一个不知能不能活到成年的公主。晋帝造反时,宁王也不过是个乳母怀里的奶娃娃。所以说现实和理想都很大差距。何况……
我躲在一棵不是很浓密的无花果树后面,听府里的几个丫鬟婆子说闲话。虽然听墙角有失体面,可我刚路过时无意间听到“王妃”之类的字眼,我也十分好奇这些人私底下是如何编排陈瑶的,谁知越听越不对劲。
“狐狸精,竟敢直呼王妃的名讳。”一人看起来颇为气愤,我认出她就是陈瑶前几日派来带我逛园子的那个丫鬟。我摸摸自己的脸,揣摩自己是否就是她们口中所说的狐狸精。”
“听说在娘家,王妃就将那个贴身婢女宠的跟二小姐似的,陈府那样的人家也由着她的性子胡来。到了王府,还是没大没小,连殿下都允准那个丫头住在正院西侧间的暖阁里,这万一冲撞了王爷……”一个婆子意犹未尽。“说不定人家本来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呢?”旁边那个婆子嗤嗤的笑,“人家是打小的交情,他日王妃一朝有孕,到底是自家人……”那婆子果然学到了扯闲话的精髓,就是明明能说完的话不说完,留下无尽想象的空间。
“切,也不看看她那长相,莫说王妃,便是原先府里的寻常丫头都比不过,我看大总管就不错,那模样身段,当个侧妃也使得。”“谁又说得准,王爷多少美人没见过。”一个丫鬟面露不屑。
我大怒,自古那些祸水狐狸精都是绝色美人,如今听她们的意思,我竟是狐狸精中的异类。简直是婶婶可以忍,叔叔不可以忍,我准备冲出去好好教育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长舌妇。谁知一双手将我突然拽到假山后面,我一惊,却发现那人是岐书,被他这么一打岔,再一看,那些丫鬟婆子听到动静不知道都跑哪里去了。我没好气的甩开他的手。
说来也怪,打从崇福寺回来,我见的最多的人竟是岐书。都说宁王府养闲人,这话果真没错,我见他不是躲在园子里睡大觉,就是在前院无所事事。我怀疑宁王发卖下人的背后就有他的手笔,目的自然是为了方便自己偷懒。
岐书转身将我拉到假山后面,没人瞧见的地方,一言不发,只带着些讶异凝视着我。我不禁感觉有些紧张。都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大眼瞪小眼也是浪漫事。可我毕竟已经心有所属,岐书这般举动若放在戏本子里,就是标准的登徒子。我有些别扭的拿手推他。他似是猜到我心中所想,扑哧一笑,这个时候我哪里不明白他方才和我一样躲在暗处看了一出好戏,我一时悲从中来。
见我回过神,岐书冲我招招手,说要带我去个好地方。我点点头,扭身就走,这个混蛋不知道又想到什么新鲜招数戏弄我,上回说带我去后山掏鸟窝,还没走到后山就不见人影,太阳下山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上上回教我拷地瓜,屋子里浓烟滚滚,值夜的侍卫以为正院走水。还有上上上回,上上上上回,每回他都要惹出许多风波。
素心说我在出发前再敢生事,就禁我的足。素心生于宫中,耳濡目染宫中礼仪,行止端重,我不敢让她知道岐书的存在,岐书虽然不靠谱但总体来说也算一个好玩伴,我真是好汉打落牙齿向肚中咽,有苦难言。
因为岐书看起来一向比我还游手好闲,所以我完全没意识到他还有个宁王府幕僚的身份,直到见他轻车熟路的带我去了宁王的书房,连王妃都轻易不能踏足的禁地,我才对他有了直观的认识。我真是觉得岐书那张写满了算计的漂亮脸蛋和传说中仕途不得意的落魄文人格格不入。
“孟孟孟孟孟……”,我结结巴巴看着眼前人说不出话来,“孟戏”,岐书善解人意的帮我接上了。真的是孟戏,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这么久以来一直在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这么出现了,我一时手足无措。
“小姑娘,又见面了。”孟戏对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丝毫不感到诧异,我涨红了脸。
那天后来发生的事更像是一场梦,我连孟戏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岐书仿佛知晓我心里所有的秘密,不坏好意的告诉我,“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可见英雄美人才是标配,我竟敢肖像孟大将军,真是勇气可嘉,让我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却不知我也十分郁闷,我阿爹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我阿娘在后宫一众丽人里显得相貌平平,除了初一十五,阿爹从不去她宫里过夜。戏文里的亡国公主都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可见那写书的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殊不知公主也是爹生娘养的,偌大个皇宫怎么可能没有丑公主。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我阿爹当年的诗,真是写到了我心坎里,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