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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媒妁 ...

  •   虽然不是头一回来崇福寺,可这回既无人管束,又是花果飘香的好时节,我整日溜猫逗狗,好不快活。羊舌自卫国来了两封信,说他走到半道上卫国国君抱恙,怕是赶不上大婚。他接了笔“大生意”,做成这一单能逍遥快活好几年。要我大婚后立刻启程,赶往卫国。

      四国谱是公羊秘术,只需一滴眉间血,就能探听到人内心深处的秘密。秘密是一个人的珍宝,如果被揭开了就会变的一文不值。师公死后,羊舌继续将这门生意发扬光大。倘若一个人想知道另一个人的秘密,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四国谱会为他实现心愿,这代价便是一个人的气运。很多人都觉得气运是这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事,然大则候天地之变,寒暑风雨,水旱螟蝗,率皆有法;小则人之众疾,亦随气运盛衰。

      师公早就算到了阿娘的命运,按师公的话来说,天下分崩离析之际,李家要与叛乱的王侯对抗,需要气运为依托。按他的推演,李朝还能再撑个三五年。可阿娘知道,李家的气运,没有三五十年未必能补得了。所以她不知背着阿爹做了什么,本属于天下的气运被阿娘窃取,保住了她的孩子。可李家气数已尽,李家后人均不得善终。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必须聚敛他人的气运。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羊舌说,窃取普通人的气运,我不过是走路少踩几坨狗屎,窃取帝王将相的气运,说不定能断送一代江山。我好歹是个背负国仇家恨的亡国公主,报复几个仇家也算求仁得仁。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秘密,甘愿奉出自己的气运,对我来说是一举三得,第三得就是公羊派源源不断的财富收入。我微笑点头,出了房门就大喊,“师公,羊舌又去山下逛青楼。”

      原本说好陈瑶大婚那日接我回去,谁知老夫人派人说让我在寺里且先安心养着,怕新娘子染上病气,。我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又自觉不能在来人面前失态,硬生生将笑憋回去,面上装的一本正经,“我是同陈家小姐一起长大的,不能观礼虽然有些惋惜,却也知道是老夫人的一片心意,不敢心生怨恨。”

      来人原本战战兢兢,听到我的话多少有些意外,可还是顺着我的话说:“姑娘说的是,府里谁不知道,姑娘和小姐是打小的情谊,老夫人也心疼姑娘,只是这天子赐婚,嫁的又是天潢贵胄,府里真是不敢出一点差错。姑娘能这么想,也不辜负老夫人一片苦心了。”我听的都牙酸,落在来人眼里怕是笑的十分勉强。我摆摆手,那人如释重负麻溜起身忙不迭的跑了,好像屋子里有洪水猛兽。

      世界上的路有千万条,自然有千万种不同的走法。第二天天亮,我就混在过夜的香客里溜下了山,走了不到半炷香被人拦下,定眼一看,原来是寺里几个油头粉面的大和尚,身后老李头一脸无奈的看着我,我垂头丧气的上了马车。那些香客以为我是哪家私逃的小姐,唯恐招惹祸端,一哄作鸟兽散了。原本以为要被带回寺里严加看管,没想到走的是下山路,我福至心灵,欣喜的喊,“阿瑶早就料到了是不是?”老李头一言不发,却高高的扬起马鞭,加快速度。

      到了园子里,很快就有人悄悄将我领进去。我偷偷藏到陈瑶的窗户下面,听郡主给她梳头,“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郡主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我藏的实在显眼,来来往往的人只当看不见我。吉时到了,我看到人群中的阿瑶,穿着火红的嫁衣,众人纷纷道喜,这一刻,我才真正觉得,陈瑶真的要嫁人了,她不再是公羊山和我一起吃山楂、捉野兔的小女孩,她是未来的的宁王妃,晋帝苏衍的儿媳。我扶在窗边,不知不觉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陈瑶似是有感,停住了脚步。

      郡主瞧见是我,笑着叫我过去,我红着眼睛走过去,像往常一样,勾住陈瑶的袖子,郡主也红了眼眶,将我们紧紧揽在怀里。我好奇的摸摸陈瑶的红盖头,陈瑶连忙将我不安分的手按下去,郡主仿佛没有看见我们的小动作,小声问我,“你阿瑶姐姐今日好看吗?”我连忙点头,“阿瑶今日美的像天宫的仙女。”

      “那你是什么,莫非是仙女身边的小仙娥?”郡主忍俊不禁,我一本正经的摇头,“才不是,我是月孛星君座下的小仙童,今日是来替月老送姻缘签的。那老头与我家星君吃醉了酒,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家星君怕误事,让我来同姑娘说,‘千里姻缘有夙契,三生石上注良缘’,说你那夫君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姑娘莫要担心。”

      陈瑶恼羞成怒,悄悄伸出手,在我胳臂拧了一把。“阿瑶她掐我”,我立马恶人先告状,委屈巴巴的看向郡主,期望得到她的同情。果然郡主还是向着我,伸手敲了敲陈瑶的脑袋,“不许欺负妹妹。”声儿暗暗撇嘴,“谁敢欺负她”,也被素心拍了一下脑门,我一看更加得意。郡主无奈摇头,“好了别闹了,时候不早了。阿妩,你这些日子过的好不好?”

      我老老实实回答,有个小沙弥可能是新来的,知道我们的来头,又自惭第一日招待不周,平日里有什么新鲜物什都会拿来给我,讨厌的那几个秃头和尚随方丈去游学还没有回来,膳房来了个新厨子……

      郡主欣慰的摸摸我的头,张口想说些什么,还未说出口,就听见连天的爆竹声、唢呐锣鼓声,郡主的眼泪便下来了。陈瑶紧紧握着我的手,虽然隔着盖头看不见她的神情,我知道她的心里也不好受。我心下难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吹了个鼻泡泡,声儿没忍住,噗嗤一声,郡主也有些哭笑不得。

      我捂着脸羞愤欲死,躲到郡主怀里,口齿不清的和郡主告状,这些人都好残忍,我哭的这么伤心她们还嘲笑我。郡主温柔的擦掉我脸上的眼泪,“阿妩,以后到宁王府要听你阿瑶姐姐的话,宁王府不比家里,不许胡闹。”又牵起我们的手,想要再叮咛几句。郡主娘娘身边的老嬷嬷见状,上前轻声提醒,“夫人,迎亲队伍已经到了。”娘娘仿佛大梦初醒,松开了我们。

      陈瑶后来同我说起时,语气有几分黯然,问我:“你说我是不是对她很不好,祖母说慈母败儿,这些年,我同她并不亲近,我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甚至很少同她讲话。”我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连我都没想到,平常柔弱的郡主娘娘,在唯一的女儿婚事上竟这么执着,甚至忤逆婆母,闹到长公主面前,陈大人好没脸面。晋帝数年前感念陈家老太爷忠勇,将外甥女翌阳郡主许配给其子陈荀为妻。郡主自小身体柔弱,只得陈瑶一女,陈家算是在这一代断了香火。长公主觉得对不起陈家,想为陈大人寻一房良妾,延续香火。陈大人不置可否。

      老夫人将郡主叫去,“你可知道你母亲的意思?”郡主面无表情:“但凭老夫人做主。”老夫人长长叹了口,扶着刘嬷嬷的手离去,此事闭口不提。既然女婿和亲家母都不计较子嗣,长公主心想又何必给女儿添堵。虽说女婿是半子,到底大不过自己的亲骨肉。之后,又从宫里头透出话来,说了什么不得而知,这场纳妾风波却自然而然平息了。

      这桩婚事,陈家上下满意的不得了,长公主只是晋帝的表亲,到郡主又隔了一层,宁王虽然是个闲散王爷,到底是皇子,难怪陈大人见宁王流露出求娶陈瑶的意思后喜不自禁。他知道母亲的心思,陈家已经送出一个女儿了,为了陈家的未来,陈老夫人绝不在意再送出一个女儿。尽管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把宝押在并无实权的宁王身上,可是过去的事情证明这位勇毅侯府的嫡女像她的父亲一样深谋远虑。

      世人皆知晋帝为了加恩陈家才将外甥女翌阳郡主许配给他,没有人知道这其实是一场骗局,事实是平靖关一役后陈老太爷的灵柩运回,陈老夫人跪在当时还是晋王的苏衍面前,恳求他许陈家一个未来,晋王心中有愧,所以日后陈老夫人为幼子求娶郡主时晋王不假思索便答应了,为了顾全颜面,对外宣称是晋王牵的红线,这才成就了一段佳话。

      陈大人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知多少女子倾心,可得知这一消息的郡主如同晴天霹雳,晋王事后才发现自己这位外甥女已有心上人,两家已经通过气,只等那位心上人的孝期一过,便交换庚帖。许是对这位外甥女心中有愧,所以在陈家纳妾的事上晋帝态度暧昧不明。陈妃不算受宠,在宫里一向说不上话,听闻长公主想为陈大人抬一房良妾的打算后吓出一身冷汗,随意寻了个由头让陈老夫人进宫一趟,陈老夫人听她一口一个糊涂,饭都没吃就急匆匆出了宫,亲自去公主府请罪,纳妾的事情就此作罢。

      谁说生女儿就没有用处,回想起老夫人对陈瑶的严厉,或许从一开始就起了攀附权贵之心,我面露鄙夷,我们“霁月清风”的陈大人由着那老太婆卖了自己姐姐还不够,还搭上自己女儿,到底是陈家人,一样的凉薄。陈瑶许是知道我心中所想,摇摇头,“祖母和父亲行事一贯如此,我是知道的,只是……”她的声音莫名低沉下来,“只是我小时候以为,她不喜欢父亲,也不喜欢我,她只是在祖母面前,努力的扮演一个好妻子和好母亲的角色,竟是我错了,原来她对我不是没有母女情,只是陈家压的她喘不过气。”我心下黯然。

      回寺里的路上,我想起方才的场景,真觉得郡主一片慈母心肠,可惜陈瑶不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同她素来不亲。想起郡主娘娘平日对我的好,明明是陈瑶出嫁的日子,还那么惦记我,又想到以后到了王府,再也吃不到郡主娘娘的桂花糕,不由得悲从中来,哭的不能自已。临时雇来的马夫颇是嫌弃,“得知宁王大婚,金陵城多少女子哭红了眼睛,你这般模样,我见的多了,不过伤心过度住到寺里去的,我是头一回见。”

      我恨恨的拿手抹了把眼泪,“你放屁,我是替陈家小姐伤心,那宁王都一把年纪了才娶正妃,说不定有什么隐疾,可怜那陈家小姐,多好的一个人,真是白菜被猪拱了。”“行吧行吧,你高兴就好”,那个轿夫一幅看破我不说破的样子,我一时气短,彻底说不出话了。

      何彼秾矣,华如桃李。

      我的阿瑶,在正德十一年这一日,嫁给了她的夫君,宁王苏祁。

      陈瑶大婚三日,便派人来寺里接我。说府里已经准备妥当,等我回去便启程去卫国。我自是思念陈瑶,可我听说九月十九的法会,孟戏要来,哪肯在这个时候下山,推说小日子来了,不想颠簸。来人眼生,约莫是宁王府的侍从,没见过我这么彪悍的姑娘,顿时羞的面红耳赤,逃也似的走了。

      我既高兴又忧愁,高兴的是陈瑶既不是派自己人来,想必是她师兄宁王的意思,可见陈瑶很受这位宁王殿下喜欢。忧愁的是,陈瑶如果知道我是因为孟戏不回金陵,定会重重责罚我。可在金陵陈瑶又不许我见他,去了卫国又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当真是左右为难。越到九月十九,我越心慌。既怕他来,又怕他不来。

      寺里那个小沙弥从老李头那里知道我要下山,傍晚慌里慌张跑来问我。我十分心虚,因为我原先骗他来着,说我太能吃了,主家不喜,才被赶出来的。他不信,我还拿那些犯事的女眷举例子,说越是大户人家越重礼数,若是在寺里住十天半个月还行,哪有像我这样一住小半年的。他听了将信将疑,说看我吃穿用度全然不像丫鬟,就算是在寺里,还有婆子服侍,不像是被赶出来的。

      我心头一转,立马有了主意,红着眼圈承认先前说的那些都是我骗他的,我原本是府里小姐的贴身婢女,可是被来府里做客的未来姑爷看上了,姑爷见色起意,要纳我做妾,小姐恨我抢了她的意中人,便要绞了我的头发送到尼姑庵做姑子。这事又被未来姑爷知道了,偷偷派人把我送到了寺里,对外宣称是家中女眷前来养病,对内威逼我做他外室,我抵死不从,便不肯下山,想那贼人在菩萨面前也不敢乱来。

      多么坎坷离奇的一番身世,我甚至自己都被说感动了。一回头,小沙弥也被我感动的泪汪汪的,我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摸摸他的头,正想安慰他几句,谁知他羞愤欲死,脖子都红了一片。许是怜惜我的身世,自那日起小沙弥就对我很照顾,所以他今日问我,我心中有愧,吞吞吐吐半天都说不清楚,他却急的眼睛都红了,说要写信请方丈大师回来主持公道,绝不让我落入贼人的手里。

      这还得了,被那讨厌的方丈知道我“亵渎“佛门子弟还不打死我,我吓的魂飞魄散,连忙向他解释,说小姐已经知道以前的事都是误会,这次是特意接我回去的,小姐娘家也有几分势力,姑爷轻易得罪不起。小沙弥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小沙弥远去的背影,我恨恨的踢树,后悔一开始不该为了逗他玩骗他,枝条微微摇晃,大片叶子“沙沙”而落。

      “小骗子,怪不得孟戏不喜欢你。”一个声音懒洋洋的从树上响起。

      “谁,谁在那儿。”我被骇的面无人色,不是我大惊小怪,是这山中无日月,我被迫听了不少精怪故事。其中有一件,据说寺里有个欢喜面,是历代寺内僧人的心障所化,因他被生生世世困在这里,所以内心极其变态。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出来,诱骗像我这样的无知少女。

      我原先不信这些,可是声儿言辞凿凿,说她姨母的外甥的舅舅的亲侄女就被欢喜面骗去当尼姑了。可见这世上五风不起浪,我说呢每逢初一十五,别的寺里都要上香,只这崇福寺大门紧闭,还当他们与众不同,原来是这群道貌岸然的假和尚法力不够。

      俗话说的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欢喜面不知历经了几代高僧,又岂是我一个小女子可以对付的。我战战兢兢的一边闭着眼睛往后退,一边心里默念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摩诃萨。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惨叫,没忍住睁眼一看,却看见很要命的场景,一个黑影倒挂在树上左右摇晃,像极了戏文里的吊死鬼。

      这不是青天白日见鬼了吗?我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救命啊!!!!”随即一翻白眼,直挺挺地仰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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