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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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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轮椅的辄辄声就响在耳畔,鲁府的少主鲁悛慢慢坐起身,对无情点点头。然后他就看到墙上那副“半夏流云正风生”被拿了下来,与一幅随意写就的“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并排而放。
“半夏”是鲁府少主所写,日暮字迹清俊,想是出自无情手笔。
“大捕头。”鲁悛有气无力的出声问道:“我家人可还安好?”
无情道:“一名幼童、三名长者不治,其余都还在沉睡之中。”
鲁悛皱眉道:“那我弟弟的孩子……”
“那是你的孩子。”无情看着那两幅字,根本不看他,“你不是鲁悛,你是鲁逡。”
“你在说什么?!”
“我兄弟不多,朋友更少,偏偏鲁门少主是其中之一。”无情言尽于此。
认识一个人,第一印象固然是相貌、声音,其次才是举手投足的神态,再然后,就是感觉。
不需做言语上的交流,不被视觉上的引导所迷惑,哪怕仅是呼吸或者一个微笑,也能自茫茫人海中认出。
虽然胞生兄弟外表殊无二致,在无情眼里却在鲁逡醒来的一瞬,区别之处便无所遁形。
追命曾经说过无情的眼很“毒”。
这自然不是可以一针穿过五丈之外风中柳叶上的虫孔,也不是于黑夜里一件暗器打灭三丈外曲线排列的香烛。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嘻嘻的摸着酒葫芦,刚刚换下第七身衣服,身上乱七八糟的气味完全掩盖了酒气。
可惜还是被无情没多久就认了出来。
他并不觉得挫败,只是有一点点的——担忧。
这种“剔透”——超越感官、直觉凌驾一切,决定一切的敏锐。
常人难以企及,也未必就是天赋差到哪里,后天懒惰几分,而是他们没有必要去浪费这种心血精神。
寻常人做起来寻常的事,他做的更好、更精。
不能练功、体质偏弱的无情,无时无刻不在透支他的生命。
鲁逡几乎是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哥哥已经尽可能的多留下线索给你……我知道你有破解绝世神兵的办法,我知道你能看出来半夏是十分春的解药……我不知道十分春会害死人!”
无情还是没有看向他,眼神冷冷清清的,似乎那两幅字上有不可揣测的天机,“与虎谋皮。”
这四个字终于刺破了鲁逡最后的防御,他低下头,痛哭流涕。
无情看着这个男人恻恸的身影,只是看着,没有表情,也没有话语。
言语可以雪中送炭,也可以是火上浇油。
他是捕头,捕头该有的手段、该说的惩警,他都明白,但是他不想用。
如果作恶也分为多种,鲁悛的本意无疑是最轻微的一种。
但恶就是恶,错就是错。
环环相扣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酿成大祸,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简单的道理谁都懂,但是又有几人能做好。
所以无情在等。
他自昏迷中醒来不过两个时辰,本身精力比鲁逡好不到哪里去。
偏生鲁逡哭得昏昏沉沉,他依旧眼眸锋锐。
一双眼冷冷的自字画上移开,又去看窗外远处。
“一切都是叶昼离……他以十分春威胁我,我无法保护我的家人,唯有——”
“你可知,鲁府旁支一路也在追杀叶昼离,但是到了京师郊外,鲁府的人却变成了杀手。”无情罕有的放缓了语气,“现在不是你受胁迫,而是鲁门上下串通此事!”
鲁逡一愣,似是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不、不可能……”
无情又道:“我朋友很少,但令兄是其中一位。燕窝出自令兄之手,我感激至今。”他冷冷清清的扫了一眼满面泪痕的鲁逡,“所以我不会冤枉鲁府、也不会让鲁府清誉毁于奸计之手。”
一字一句撞击在鲁逡的心上,他自醒来第一次正眼迎上了无情的目光,“我哥哥还在他们手里。”
“他们?”
“笑空门,姜见寻。”鲁逡慢慢地说,“他与叶昼离合谋,给府内人下了十分春之毒,然后挟持了我大哥,为了以示并无恶意,他们将半夏就是解药告诉了我哥哥,告诉我们说,比武大会之后,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相对于鲁府对他们的帮助,还会有很大的好处。”
“我向来胆小……牵扯数十人命,自是应承。我哥没有功夫、也没时间求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那两句诗……”
鲁逡还兀自娓娓道来,无情脑海里已飞快的回想了来龙去脉,心念急转,他对鲁逡道:“你且好生休养,神侯府会负责你们的安全问题。”说罢,推动木轮,转身便去了。
鲁逡心思全放在了自己枉死的幼子身上,没有注意到无情一瞬间的变得脸色。
微微睁大的眼眸,如利刃破空的锋锐,昙花一现。
惊鸿一瞥、生死相隔,也不过是一瞬间。
比武大会是绿林好汉,自是不需那些弯弯绕绕拐弯抹角的东西,单打独斗,胜者进入下一轮,为了以免车轮战术,每人每日最多只有两场比试。
铁手到达小镇的时候,是比武大会的前一天。
接下来的三天就是验证追命这个老江湖猜测的过程,虽然这三人行踪极其隐秘,但毕竟还会露出些微蛛丝马迹。
比武大会当日,龙蛇混杂鱼目混珠,台上却是一对一实打实的功夫,容不得弄虚作假。
台下人群里,铁手化名“小夏”,混迹人群。
在他身边的追命依然是神神叨叨的老道,眯着眼睛看红尘繁复。
不出二人所料,当日鱼婉婉、姜见寻和匡勐三人轻松胜出,一整日的比试中规中矩,无甚出乎意料之处。
若说唯一小小的亮点,莫过于姜见寻的剑。
追命眯着眼睛盯着看,确认这把与无情连夜所制那把仅有外形上的细微差别。
“我倒是觉得,事情有点太过顺利了……”追命捻着胡子,疑窦丛生,“这当中必有蹊跷之处。”
铁手应道:“‘他们’似乎是有意为之,毫不忌讳,信心满满。”
“这等小儿科的把戏,实在毫无创意。”
“除非……”不约而同的欲言又止里,他们看到彼此眼中酷似的担忧与叹息。
“道长,您可以研究这把剑许久了,”轻柔的女声在背后响起,追命早听得她的脚步,即使在人群中刻意的放缓,也未能完全匿去行踪,毕竟追命也注意她许久了,“可瞧出什么端倪?”
追命打个哈哈,笑道:“这位姑娘可是跟老道讲话?”
鱼婉婉巧笑嫣然,“道长说笑,我不正是向道长讨教么?”说罢,缓身行礼,其姿绰约。“小女子也对道长手中的‘门中密器’颇感兴趣……”
追命被鱼婉婉找到之前,他已猜到差不多是时候了。没有毫无破绽完美无缺的乔装,一个人生活了三四十年,怎么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东西,之所以显得能力超凡,无非是过人的自制力与时时刻刻不忘的一份责任。而追命有意无意的泄露出了一分故意的感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必然会有沉不住气的找上门来,倒不是他艺高人胆大,有勇无谋也不能成事,只是他本能的感觉到其中出了什么纰漏,坐等线索也是一种方法。
于是鱼婉婉上钩了。此话言之尚早,是鱼非鱼不可武断。追命追的是别人的命,但他追别人命的功夫却是在别人追他的命的时候磨练出来的。
铁手没有回头。听着动静,是追命和鱼婉婉去的远了,方才转过身去,微微一瞥二人所行方向,而后正过身子,继续看着台上一板一眼有滋无味的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