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Part.24 ...
-
幸好我没露出什么丢脸的神情。
主要是早已经成为习惯。
习惯了没有家长参加的家长会,也习惯了每一个需要家长配合签字的纸张,都由自己来模仿撰写——得益于这件事,我早在初中时期,就练就了一手相当不错的连笔字。
所以能够做到不痛不痒。
虽然我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付朝岳却一副十分在意的样子。他的眼神担忧又心疼,从谈起这个话题开始,说话时就始终犹犹豫豫,仿佛不知从何提前的样子。
前世,付朝岳没有问过我关于家长会的事情。
可仔细想想,每次班级的家长会过后,他都一定会来我家找我玩,用尽各种办法逗我开心。或许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做了许多的努力。
付朝岳小声问:“黎渡,你今天也要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吗?”
“还不知道呢。”我摇了摇头,“稍等一会儿,我要先去问问王老师。王老师之前跟我说过,如果能一直保持稳定的成绩,就不用再自己参加家长会了。”
毕竟家长会里的小孩子太过显眼。
家长们回家以后,可能会跟自己的孩子谈起这件事,转头班上就可能传出一些不好的传闻。
“要不我陪你一起开家长会吧。”
“不用,你先回家吧。”
付朝岳固执摇头:“我不要。”
“可你奶奶还要过来开家长会啊。”我视线落在他的课桌上,“你要是把自己的座位给占了,你奶奶等会儿就没有地方坐了。”
毕竟一般来讲,家长都会坐在孩子的座位上。
付朝岳:“……”
就在此时,王老师注意到了我们两个人。
她抬脚朝我们走了过来,笑问:“教室里的同学都走光了,你们两个人怎么还不走呢?是不着急过寒假,还是觉得寒假作业布置的太少了?”
付朝岳稍息立正站好:“报告王老师,寒假作业一点儿都不少!”
王老师摇头失笑。
“老师。”我适时开口,“我爸爸妈妈这次也不能来。”
其实我没有问过他们。
因为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有关是否出席家长的事情,已经是我们家人心照不宣的答案。
王老师眉头紧锁:“他们这次也不来吗?要不我改天还是去你家做个家访,虽然你在学习上不需要老师操心,可总是这样也不太好,在孩子的成长过程中,家长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有点为难:“老师,家访……可能也没时间。”
妈妈和爸爸一定会抱怨老师多事。
闻言,王老师眉头皱得更紧。她应该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好半晌才轻摇了摇头,说:“行,老师知道了。这样吧,你今天也别留下开家长会了,早点回家休息,你这学期的表现一如既往的好,老师没有什么要说的。”
我点头:“好的,谢谢王老师。”
王老师的眼神爱怜又无能为力。
我明白,就像“清官难断家务事”点名了千百年来最难解的难题,站在一个班主任的角度,如果家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配合,那她也实在做不到什么。
付朝岳悄悄拽了拽我的衣袖:“黎渡,那我们一起去校门口玩吧……”
话音刚落,王老师就好笑地看向他:“付朝岳,你真是一点儿都闲不下来,寒假可别玩得太疯了,注意安全。”
“我知道。”付朝岳用力点头,“我一定不玩危险的游戏。”
王老师又问:“听说你奶奶最近身体恢复得不错?”
提起奶奶,付朝岳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嗯,奶奶已经不用再去医院啦,我们家可以好好过年了。”
“挺好的,希望你奶奶能一直身体健康。”王老师开玩笑说,“不然你又得像上次一样,一边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一边可怜巴巴地哭个不停了。”
闻言,付朝岳的身体瞬间僵住。
我疑惑地看向他。
“……你也自己开过家长会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嗯。”付朝岳挠挠头,“一年级下学期的期中考试的时候。”
我回忆了一下,但却只想起来周遭大人们高大身躯,视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黑板都要站起来才能看到。
王老师笑着调侃:“当时你哭得可惨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说自己就是世界上最惨的小学生,幼儿园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痛苦。”
付朝岳深深低下了头,羞红了耳朵和脸颊。
“怎么还害羞了?”王老师被逗乐,“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了‘痛苦’这个词,那惨状弄得办公室的所有老师都手足无措。”
付朝岳着急忙慌地说:“王老师,别说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小时候?”王老师笑说,“付朝岳同学,你现在也才小学二年级。”
“可二年级的我再也不会哭了!”
“那就让黎渡监督你?”
“行!”
王老师特别喜欢逗付朝岳。
教室中只有我们三个人,气氛格外轻松愉悦。
又过了片刻,第一位家长抵达了教室,王老师收起玩笑的心情,朝我们挥挥手:“去吧,你们两个人赶紧过寒假去吧,老师要开始忙了。”
我和付朝岳背起书包,朝王老师使劲挥手。
“王老师再见!”
“再见。”
————
我们没有立刻回家。
付朝岳拉住我的手臂,将我带到了学校操场的角落,他俯身钻进乒乓球球台的下方。就在我不解的间隙,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团报纸,将报纸一张张平摊在地面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随后,他向我招了招手,笑得像朵花:“黎渡,快进来,这里很安全。”
我没有动。
“……可是为什么?”
“我们聊聊天。”付朝岳眨了眨干净透亮的眼睛,“现在学校不会关门的。”
“小心不要被王老师发现啊。”
“放心,肯定不会发现,老师们都长得太高了,根本看不到台子下面的人。”
其实不是的。
就像老师们站在讲台上,能将下面所有孩子的动作都收入眼底,只是说不说而已。
但付朝岳兴致勃勃,我不想泼他的冷水。恰好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他,于是便弯腰钻了进去,坐在他对面的报纸上。
付朝岳笑得满足:“嘿嘿,黎渡。”
一阵冬日的寒风吹过,我抬头把他的校服拉链拉到底:“不冷吗?”
“一点点,而且我姑姑说小孩子特别耐冷。”说着,付朝岳哈了一口气,抓住我的手搓了搓,“黎渡,你觉得很冷吗?”
“我也还好,可能小孩子确实耐冷。”
刚说完这话,就有一阵更强劲的冷风吹过,我和付朝岳同时哆嗦了一下。
“……”
“……”
两相沉默片刻,付朝岳忽然止不住的傻笑了两声。
我也忍不住笑出声。
付朝岳从包里掏出一袋辣条:“黎渡,给你,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天。”
“谢谢。”我没有一味拒绝,只想着拿到过年的压岁钱之后,一定也要给他买一些小零食才行,“你想聊的是什么?”
付朝岳板起了脸,像个小大人一样。
“聊家长会的事情。”
“正好,我也想说这件事呢。”
闻言,付朝岳立刻绷不住严肃的表情了,他瞪大眼睛问:“你也想说吗?”
“嗯。”我颔首,“我想知道,你是给自己开家长会的时候,知道了我爸爸妈妈不来参加家长会的事吗?”
只见付朝岳的表情惊讶。
他嘴巴开阖,却没有说一句话,似乎震惊于我居然能猜得到。
我斟酌了片刻,这才继续追问:“……那是哭之前,还是哭之后呢?”
付朝岳:“……”
他神情局促,双手不住地忽然搓揉,嫩白的脸蛋肉眼可见的变红。
有点可爱。
我静静等着。
渐渐地,付朝岳脸上的红晕消了下去。他的眼神澄澈,坚定地看向了我:“……是、是哭过之后。”
“怎么没跟我打招呼呢?”
话一问出口,我就霎时顿住了。
我怎么会这么理所当然,认为他一定要跟我打招呼呢。
像是被他单方面的热情给养刁了胃口。
付朝岳垂下头,小声咕哝着说:“因为不好意思,老师们都说我哭的特别难看。”
我能看到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轻巧又纯真。
“我那时候特别特别难过,因为全班同学的家长都过来参加家长会……可爷爷生病了,很严重很严重的样子,姑姑、爸爸和奶奶他们都去医院守着爷爷。本来我也在医院的,但爷爷非让我去学校拿成绩,所以姑姑就把我送到了学校,说等中午再来接我。”
“所以没有人来参加我的家长会。”
“我一年级不懂事,不知道爷爷住院很难受,就想着只有自己没有家长来参加家长会,感觉自己特别特别的可怜,然后就忍不住大声哭起来了。”
听到这里,我凑过身去轻拍他的肩膀。
如此简单的安慰,换来了他无比粲然的笑容。
“本来我哭得可伤心了,办公室的老师们全都劝不住我。”付朝岳笑出了小小的酒窝,“后来,王老师给我姑姑打了电话,让她过来学校把我接走,说不用参加接下来的家长会。”
我问:“然后呢?”
“然后我去教室里等姑姑,结果就看到你了。”付朝岳回忆道,“你坐在教室中间的第三排,旁边的座位上全都是来开家长会的大人。大人太高了,如果不是我的眼神特别好,一眼认出了你身上的校服,都找不到你。”
我弯眸:“不止是这样,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必须要站起来才行,不然都看不到王老师和李老师的脸了。”
付朝岳感慨:“我知道,你好辛苦啊……”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跑去问王老师了,王老师说你一直都是自己给自己开家长会,但你从来不会像我这样哭鼻子。”说到这里,付朝岳一脸向往和倾慕,“黎渡,你都不知道,我觉得你安安静静坐在大人中间的样子简直酷毙了。我一下子就不哭了,也不用姑姑接我回家,坐在教室的倒数第二排自己开完了家长会。”
我称赞:“真厉害。”
付朝岳眨眼:“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特别特别想要跟你做朋友。”
我稍微有些惊讶。
原来我们之间有过这样的渊源,难怪他会没由来的对我热情,所有的亲昵和诚挚都是有迹可循。
见我不说话,付朝岳便又重复了一遍:“所、所以我想跟你做朋友,就是因为一年级的那次家长会,我一直都特别特别想告诉你。”
今天的付朝岳,真的说了很多次“特别特别”,想必那一天确实是他短暂的学生生涯中十分难忘的日子。
说实话,我很好奇自己在他眼中的样子。
——漫长的班级家长会上,坐在大人中间呆呆看书的小孩子,明明应该是木讷内敛、不受喜爱的样子,是怎么让他觉得安安静静的酷毙了。
只是因为没有哭吗?
付朝岳没有解答我的疑惑,可他提前那件事的时候,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小星星,就像看到奥特曼耗尽了可以停留在地球上的时间,终于竭尽全力打败打怪兽的那一秒钟。
我相信他是真的觉得酷毙了。
.
在付朝岳断断续续的回忆中,我们吃光了两包五毛钱的辣条。
我掏出两节卫生纸,将其中一截递给了付朝岳。擦干净嘴巴和手指之后,我们两个人就一起把吃剩下的垃圾全都收拢起来,打算一会儿扔到校门口外的垃圾桶里。
付朝岳抓住我的手:“……对了,黎渡。一年级的时候,我除了发誓一定要和你成为最好的朋友,还发誓成为和你一样冷静的人。”
至此,从他的种种表现,我终于深刻意识到对于小孩子而言,独自参加家长会还不表现出难过的情绪,是件多么厉害的事了。
“嗯,我知道了。”我哭笑不得,“不过需要到‘发誓’这么严重吗?”
付朝岳斩钉截铁:“需要啊。”
我没有再质疑他的话,而是询问道:“现在我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那么你接下来想成为最冷静的小孩子吗?”
“想的。”付朝岳点点头,“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黎渡,你能不能不要冷静了呢?”
他贫瘠的词汇、简单的表达,总是能让我一头的雾水。
我看向付朝岳:“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付朝岳急得抓耳挠腮,“就是我希望你也可以大声的哭出来。我自己开始学习冷静的时候,才知道不开心装作开心,真的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你不是喜欢冷静的小孩子吗?”
“可我不想你难受。”
我缄默半晌。
付朝岳倾慕的语气转为了抱怨:“第一次看到你给自己开家长会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因为家长突然有事才来不了呢。后来每次开家长会,我都会偷偷在走廊里面等人,结果发现你的家长一直都没有来过。”
“他们……很忙。”
“你刚刚也是这么说的,但再忙也不能不管你啊。我想不明白,你这么优秀这么好,我奶奶特别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别人家的爸爸妈妈也特别喜欢你这样的孩子,叔叔和阿姨怎么能这样呢……”
看来即使觉得酷毙了,也并不妨碍他指出我父母的错误。
付朝岳被家人的爱意包围,关于复杂的大人、家庭和生活,都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我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不知从哪里开始解释比较好。
我试图转移话题:“付朝岳,你寒假准备去哪里玩儿啊?”
他不知在思考什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再次开口:“……付朝岳?”
他顿时一个激灵,随口神情茫然地看向我。
“啊?”
“你刚刚在想什么?”
“黎渡……”付朝岳一脸为难地说,“要不你还是让王老师去你家里家访吧。”
原来他还在思考家长会的事。
虽然感激于他如此上心,我却仍然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
“还是不用了。其实一年级的时候,王老师就给我爸爸妈妈打过电话,她那时候就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
并且拒绝的态度相当强硬。
——这使得我一度很愧疚,面对王老师时总是觉得亏欠又难熬。
“王老师肯定也想不明白吧。”付朝岳泄气地耸拉双臂,“……王老师那么喜欢你。”
或许。
.
王老师知道我们家的具体情况。
早在一年级上学期的第一次家长会,我就跟她详细沟通过自己家长可能缺席的事。王老师听了之后,教育我说天底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你要不要先跟家长好好沟通一下。
我说好。
然后付诸了行动。
那时,我刚被接到梦城上学,爸爸因为工作奔波忙碌,妈妈因怀孕情绪烦躁,两个人的耐心都不太好。我告诉他们家长会的具体时间之后,父母二人神色挑剔嫌弃,在晚饭的餐桌上批判了一个小时。
他们严肃批评家长会这种形式,说家长之所以愿意把孩子送到学校,不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稍微轻松一点。可现在老师竟然还让家长帮着管孩子,那还不如干脆就别去上学了,一直在家里待着还能帮忙做做家务活。
紧接着,妈妈就开始念叨那些我听过千百遍的话。
——比如身为家长究竟有多难做,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连打麻将的时间都没有;比如还是以前的人养孩子轻松,随便给口饭吃就能长大,更不用浪费时间开什么家长会,现在的孩子可真是矜贵。
爸爸大部分时间一言不发。
偶尔听烦了,他会事不关己地说一句:“还不是你要把人接回来,本来留在老家有我妈带,咱们还能省点心。”
他们很少吵架,可只要爸爸提起住在家乡的奶奶,随后两人就会发生激烈的争执。
那次也一样。
妈妈气愤地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
“好啊,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你妈?黎渡留在老家的时候,咱们每年都要额外多给她留几百块钱,不就是为了让她好歹用点心,能好好照顾一点黎渡,结果呢?咱们留的钱都去哪儿了?都进你二弟一家人的肚子里了!”
爸爸一脸烦躁:“你又提这事。”
“又提?”妈妈用筷子指着我的脸,“黎渡刚接回来的时候有多黑、多瘦、多矮,你难道瞎了眼看不出来吗?”
“这能怪谁?主要我妈年纪大了,哪儿管得了这么多小孩子。”
这话一出,妈妈的情绪更加激动:“管不了?我妈比你妈年纪大,也没见她亏待哪个孙子辈。而且都是让她帮忙带孩子,你二弟家的大儿子怎么就能照顾得白白胖胖的,难道她还专门给两个孩子做两碗饭?”
“胡说八道。”爸爸眉头皱得死紧,“别那么说我妈,孩子可都听着呢。”
“既然她敢做,我还有什么不敢让孩子听的?从我嫁进你家,你妈就一直看不惯我,现在她干脆连你儿子也瞧不上了,那我肚子里这两个呢?你妈是你妈,那儿子就不是你儿子,我也不是你媳妇是吧?!”
“……”
每每争辩不过,爸爸都会沉默以对。
妈妈则会将我拉过去,义愤填膺继续指责:“来,你告诉你爸,告诉他你为啥跟着你奶奶就瘦了那么多,我们给她留的钱都去哪儿了?咱家不富裕,但就算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肉,也不至于瘦成那个鬼样子。”
关于这个问题,我一开始曾认真回答过。
奶奶从来只给堂哥买衣服和零食,如果我说自己也想吃,她就会说我是个穷要饭的转世,光长了一张吃饭的嘴。二叔和二婶工作的城市离老家很近,时常回家乡探望奶奶,每当这时奶奶都会做一桌子好菜。
可我一旦多吃,她就又会说我是饿死鬼投胎。
最令人“难忘”的,大概是在村子里上学读书时,有一回老师说要交十块钱的教材费,只要交了的人才能领到两本课本。我跪在老家的院子里,跟在房顶晒玉米的奶奶说了半天,才换来零零碎碎拼成的十块钱。
可直到第二天吃饭,她还在嘟囔说也不知道花钱读书有什么用。
那时,我还不知道父母给过奶奶多余的钱。
——能买好多本课本。
我将这件事如实说了出来。
奶奶生的几个孩子,包括我爸爸在内的几个叔叔,每年都会给她寄一笔钱。
从方方面面而言,爸爸都是付出最多、得到最少的儿子,妈妈常常因为这个跟他发生吵架,说他出最多的钱和力气,却最招奶奶的不喜欢,谁都能骑在他的头上,也不知道这么死心塌地是图什么。还说他连结婚都得排在二弟的后面,先掏出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钱给弟弟办婚礼,才用剩下的三瓜两枣娶回了妈妈。
但爸爸觉得这就是老大的宿命。
就像他觉得,身为长子的我也应该忍气吞声一样。
于是当我说出实情之后,爸爸立刻也摔了自己的碗筷,露出怒不可遏的神情。当我以为他会安慰我,让我不要因此难过时,他却转头大声斥责我的不懂事,句句逻辑清晰。
——一来,你都上小学了,还不懂尊重长辈的决定;二来,你故意在背后说奶奶坏话,进一步点燃父母的矛盾。
我从没见过他那么生气。
妈妈当然不服,结局理所应当,父母之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一个小小的导火索,让负面情绪在家中迅速蔓延,甚至烧到了想来家访的班主任王老师。
即使那时尚且年幼,我也隐约明白了一些道理。像是自己不过只是个引子,并不具备任何发表意见的权利——即使是被他们亲口询问。
我曾经试图理解他们。
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痛苦的,自我和解的时光。
爸爸有令人痛恨的地方,可的确辛辛苦苦支撑着整个家,他或许也不愿意看到我瘦弱的样子,只是更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就大发雷霆,让黎家的大家庭显得不和睦。妈妈时常泼辣不讲道理,但她的前半生过得并不轻松,她应该有点心疼我,尽管更多的负面情绪,却是来自于对奶奶的厌恶。
他们就像所有不算负责的父母的缩影,是世界上的千千万万分之一。
我想,一定有比我还难过的人。
可这所有的一切,我全都没有办法讲给付朝岳听。
他不会明白,而我好不容易都看得明白,却也没有办法完全谅解。
“付朝岳,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我揉了揉屁股底下垫的报纸,缓缓说道,“我其实并没有你想的那么难过。而且,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果不其然,付朝岳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他露出好奇的神色:“是什么?”
“嘘——”我用食指捂住嘴,小声说,“这是我的秘密,我只会告诉你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秘密分享,让付朝岳无比激动兴奋。他也压低了声音,信誓旦旦保证道:“好啊好啊,你放心告诉我,我绝对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
我说:“那你先把耳朵凑过来。”
他听话照做。
我想告诉他的,其实是前世已经做过的事情。
“付朝岳,等我长成了成熟的大人,会去很远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生活。”
“有多远?”
“远到大人心疼来回的车费吧。”
“哇!”他先是惊叹,继而担忧,“……那、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不然我一定会特别想你的。”
“如果你不会想家想到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