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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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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贞跪在谢淮脚边,抓着他手腕道:“方才我打个盹,迷迷糊糊间看到父亲与大哥围在我身边,父亲半张脸没了,大哥心口还在淌黑血。我问他们怎么还在人间游荡,大哥说他们枉死,至今凶手未能伏法,他们的冤屈没有得到伸张,阎王殿不收他们,只能做孤魂野鬼。”
话音刚落,鞭炮炸响,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阵寒风裹着白烟极速扑来,地面留了一路可疑湿印。此情此景恍若厉鬼来寻仇,众人吓得战战兢兢,恨不得抱成一团。
宋夫人胆小,抱着钱姑姑尖叫不止。
谢淮一张脸阴沉沉,比厉鬼还要可怕三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无知蠢妇,闭上你的臭嘴!”
宋夫人不敢再出声,人还是有些惧怕,下嘴唇险些咬破。
谢钦看了小婵一眼,见她眼珠子滴溜溜转,仿佛在寻找鬼的藏身之所。
傻大胆!他无奈摇摇头,掏出一块洁白的手绢,弯腰对着地面湿印擦了一下,然后直起身向众人展示手绢的痕迹,平静道:“这是方才丫鬟们收拾碗筷不仔细留下的水渍,大伙不要胡思乱想,便是真有鬼,门上贴有五彩门神,屋内供着菩萨,有这些镇着,鬼也进不来。”
这话犹如佛光一样光明,屋内奴才们惧意大减,一半人拿干布去清理地上水渍,一半人去沏茶加碳,总之没人敢杵在主子面前。
小婵偷偷对谢钦说:“你还漏说了一项,有你这个杀神在,鬼见了都怕,俗称鬼见愁!”
谢钦瞪了她一眼,用眼神问她,这是开玩笑的地?
他俩黏黏糊糊,那边幼贞收回手,谢淮脉搏跳得飞快,可以确定父兄的死与谢淮脱不了干系,她眼中闪过浓厚恨意,转瞬又恢复平静。
“想来方才只是一场梦,我错把梦当真,惊扰了祖父,是我的不是。”
谢淮顺着话说:“无事,你也是一片孝心。曾经我屡次派人去接你们一家来金陵,你父亲都拒了,他要是听我的话来金陵,我也不至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宋夫人缓过神来,她想着老太爷如今被许鸢勾了魂,她方才又做了蠢事惹他厌恶,再不做点什么,只怕要彻底失宠。
她扶扶头上珠钗,小碎步走到谢淮身边,温柔劝解道:“老太爷年纪大了,本就精神不大好,再被贞姑娘勾出伤心,只怕年都过不好。依我说,这事也不难办,灵泉寺的妙心大师最善化咒解怨,只需把姑娘父兄生辰八字奉上,再请妙心大师念经超度,他们自可赴黄泉投生去。”
谢淮示意幼贞起身,对宋夫人交代:“过了十五,你就陪贞姐儿去灵泉寺一趟,多捐些香油钱,务必要请大师好生将他们父子送走。我见了伤心,就不亲自去了。”
宋夫人道:“老太爷且放宽心,我晓得该怎么做。城西有家棺材铺扎的房子、纸人最逼真,我到时把他家存货都买光,全都烧给大爷和公子,期望他们来世投个富裕人家,一辈子吃喝不愁。”
言毕,她又对幼贞说:“我陪姑娘去洗把脸,省得待会见了风,再把脸吹皱,新年就不好见客了。”
待她们离开,谢淮睇了谢钦一眼,谢钦提步跟上。
俩人来到谢淮平日见客的地方,谢淮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谢钦脸上,本还想再来一巴掌,在见到谢钦冒火的眼眸后,到底没敢再下手,恶声道:“你爹无缘无故就把我另外一个儿子和孙子杀死,你现在是不是也想有样学样,将我也除去?我真后悔娶了你祖母,生了你爹那么个罔顾人伦的畜生,你大伯哪点妨碍到他,他竟对亲手足、亲侄儿痛下杀手!”
谢钦用舌尖顶顶口腔破皮的地方,吐出一口血沫道:“这里没有外人,祖父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爹为什么杀兄弟侄儿,你不比我更清楚?”
“你倒是说明白,我清楚什么?”
谢钦用手背碰碰桌上青花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温茶漱口,盯着地上影子道:“三年前朝廷下旨要我交出兵权,祖父私下和传旨的钦差大臣达成协议,我交出兵权,皇帝赏你个爵位。因我拒绝交付,协议作废,祖父气不过扬言要将大伯一家接来,由大伯继承家业,彼时我父亲已经时日无多,他害怕我抗不过朝廷重压,又被你逐出家门没有退路,他思来想去唯有除掉大伯和大哥,我成了谢家唯一的男丁,你才不会舍弃我。”
他回头讥诮问:“我们这些儿孙,对于祖父而言,到底算骨肉血亲,还是你人生的垫脚石?”
谢淮无法直视眼前这双明亮的眼,这种亮促使他的恶无处躲藏,当触目惊心的恶摊开在眼前,他惊恐得想飞天遁地而去。
可他是个凡人,没有这些本事,凡人遇到无法面对的事,为自己找借口是必然选择。
没有他,儿孙从哪儿来?他给了他们生命,在他们身上索取回报不是应该?
他没有错,错的是逆子逆孙太不听话,谁家不是长辈一言堂,晚辈要想当家做主,就只有熬,熬到子孙成年。上千年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何错之有?
谢淮心中徒增底气,脚底板牢牢抓住地面,气定神闲道:“我连话都说不得?你爹人病智昏,他连你大伯品性都不知,就急匆匆派杀手过去,殊不知你大伯根本不会到金陵来,人家不屑同他争,他却要人家命,这还不足以说明你父亲恶毒?”
要是旁人这样说他父亲,谢钦早就一拳敲碎他的牙。
他攥紧拳头道:“父亲病重,祖父总共没去看过几回,当然不知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怎么想的。作为一个病人,他走路要人扶,力气比孩童还小,作为一个父亲,他渴望用强大的力量来保护他的孩子。他是将死之人,不怕被人唾弃,为了我,他愿意下十八层地狱受永世之苦。”
谢钦眨眨眼睛,豆大的泪珠砸在手背上,他轻轻抹去湿痕说:“他不是好人,但他是一个好父亲。”
外边的小婵无声叹气,转身却见几步外站着一个男人,是孟白。
孟白对她招招手,俩人心照不宣一前一后离开,转弯来到侧边,又碰到一个人。
幼贞眼眶湿润,抬头望天,喃喃自语:“这个除夕,还真是惊喜频出呢。”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