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颜》孤冢难眠

3、第二章

　　鬼公主要嫁人了。
　　这是今天皇城里传开的第一个爆炸性新闻，人们都津津乐道，幸灾乐祸地讨论着叶倾颜会看上哪个倒霉蛋。
　　白衣卿相要娶人了。
　　这是今天皇城里传开的第二个爆炸性新闻，无数少女哭红了眼睛，四处打探着哪个姑娘这么走运得了丞相的青睐。
　　鬼公主要嫁给白衣卿相了，白衣卿相要娶鬼公主了。
　　这是今天皇城里传开的第三个爆炸性新闻。
　　然后，一片死寂……

　　叶倾颜颇为头疼，比武招亲本来她就是想闹着玩，趁机给自己刁蛮公主的形象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让皇帝放松警惕。
　　最后管他谁赢了，一句话，太丑，看不上！然后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
　　但，祝落尘……
　　如果她说看不上，怕是要被姑娘们的围攻打死。
　　人家当朝丞相，权倾朝野，她一个刁蛮公主有什么资格去拒绝？
　　如果当面拒绝了这丞相，就算人家祝落尘不动手，她第二天也铁定曝尸荒野。
　　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叶倾颜只能“兴高采烈”地嫁了。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好日子。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叶倾颜轰轰烈烈地出嫁。
　　惹得无数少女心碎，无数少女落泪。
　　其实叶倾颜想说，她也很心碎，她也很想落泪。
　　红烛晃晃，丞相府一片喜庆的颜色。
　　没人敢灌丞相酒，宴席上祝落尘草草应付，然后入了洞房。

　　叶倾颜透过大红喜帕看见了那人的身影，琢磨着要不要给他打晕过去，祝落尘却先开了口：“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
　　啊哈？
　　隔着喜帕，她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听他的声音似乎很平静。
　　“今晚你睡床，我睡那侧的小榻。”
　　小榻？那不是通房丫鬟睡的地方吗？
　　这是丞相府，洞房花烛夜，丞相睡新房的小榻？
　　“其实……你可以睡书房，或者客房。”
　　祝落尘默了半响：“洞房花烛夜，新郎新娘分房睡，会落人口舌。”
　　“他们要说就说呗。反正他们已经认定是我对你死皮赖脸，你迫不得已娶了我，洞房花烛夜咱俩分房睡，其实挺正常的。”叶倾颜端起一碟瓜子就开始剥。
　　“可是，是我求娶的你。”祝落尘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坚定，“我得对你负责——包括你的名声。”
　　叶倾颜剥瓜子的手顿了顿。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对她的名声负责。
　　可……她的名声？
　　“你不用委屈自己，反正我也没什么名声。”叶倾颜扔了颗瓜子仁到嘴里，“我嫁给你，才是把你的名声给玷污了。”
　　祝落尘默了默，没说话。
　　“话说，你为什么要娶我？不会是信了外头某些的谣言，说我实际上长得祸国殃民之类的话吧？”
　　“落尘倾慕公主已久。”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又很真诚，带着一股倔强。
　　叶倾颜差些喷了，一把扯下了盖头：“你瞧瞧，现在还倾慕吗？少年，有没有一种幻灭的感觉？”
　　祝落尘静静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这反应似乎……算不上反应。
　　“你不惊讶吗？”叶倾颜惊讶地问道，“我这么丑……”
　　“不丑。”少年忽然倾身，手指抚上她的左脸，带着薄薄的茧的指尖很轻地在伤口旁边滑过，“一直都很美。”
　　叶倾颜难得的呆了呆。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涌出，痒酥酥的。
　　不过一瞬，祝落尘收回手，坐了回去。

　　叶倾颜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个少年：“我前几日刚杀了几个茶馆的伙计。”
　　“我知道。”祝落尘端起茶轻啜一口，“那是个黑店，卖的是人肉包子，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那天我在比武招亲大会上踹了个丫鬟，扇了她一巴掌，还赏了她一顿板子。”
　　“那是皇帝的人……”祝落尘顿了顿，目光了落在她左脸的伤疤上，眼底闪过一抹冷意，“她罪有应得。”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这下叶倾颜彻底惊呆了。
　　“因为，落尘倾慕公主许久，知道公主从未杀过无辜之人。”少年勾唇一笑。
　　叶倾颜被那笑容晃了眼，同时由衷地觉得，祝落尘成为皇城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还真是有一定资本的。
　　“公主，天色已晚，还是早些歇息吧。”
　　祝落尘从一旁的箱子里抱出一床早就准备好的被褥，转头对她道：“若是冷，箱子里还有多的被子。”
　　“我说，要不我们还是一起睡吧。”叶倾颜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主人让床给客人睡就算了，居然还让人家睡小榻，这好像就有点不道德了。
　　虽然她在皇帝面前扮演得飞扬跋扈，但她本人其实三观挺正的。
　　“一起睡？”祝落尘挑了挑眉。
　　“我……我是说很单纯的，一起睡，哈哈……”叶倾颜挠挠头，“这床反正这么大，我也睡不完。再说，我相信丞相您的人品。”
　　“嗯，也好。”祝落尘放下手里的被子，看了看端坐在床边的叶倾颜，迟疑地说道，“你睡……”
　　“我睡里面！我睡里面！”叶倾颜急忙开口，蹬开鞋一骨碌滚上了床。
　　开玩笑，她还在里头的枕头底下放了收集来的各种宝贝玩意，就怕他强来。
　　现在发现人家是个真君子，这些东西还是不要被他看到为妙。
　　看到某公主速度极快地钻进被子躺好，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
　　祝落尘：“……”
　　叶倾颜没有脱掉外衣就上了床，为了不让她误会，祝落尘也跟着和衣躺下了。
　　“不……不灭灯么？”叶倾颜看着他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灭。”祝落尘掩去眼中隐隐的心疼，用平静的声音补充道，“我不喜欢。”
　　“哦。”叶倾颜乖乖闭眼睡觉，几乎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我也不喜欢。”
　　听着她低声的呢喃，祝落尘睁开眼，微微弯了弯唇角。
　　这一夜，叶倾颜睡得出奇的好，也没有再做那个噩梦。身边的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闻起来很是安神。

　　翌日。
　　叶倾颜醒的时候，身旁已经没人了。
　　前几月祝落尘一直在亲自操持成亲的各项事宜，想来需要处理的公务已经堆积如山了，成亲的第二日应该也闲不下来吧。

　　她掀开被子，正准备唤人进来给她梳洗，门却忽然开了。
　　祝落尘一身月白的袍子出尘，玉冠墨发，一双眼似承载了万千星辰，看向她，嘴角隐隐含笑。
　　叶倾颜呆了一瞬，目光落到他手里端着一个琉璃碗上。

　　“你……”她张了张嘴，半响无言。
　　“娘子醒了，喝些粥吧。”祝落尘自然地做到床边，修长的手指拿起做工精致的勺子，在碗里舀了半勺，送到她嘴边。
　　“我……”
　　“不烫。”
　　他的语气明显带了一点哄小孩的温柔，见叶倾颜没反应，很是耐心一直保持着喂的姿势，且大有她不吃他就不放下的意味。
　　这……这丞相对她好像太好了？
　　“我自己来吧。”叶倾颜说着就要接过他的碗，却被他避开了。
　　“我想喂。”少年的目光很是坚定。
　　在他这样明亮的目光下，叶倾颜竟然一时没有理由拒绝，乖乖地由他喂了。
　　粥很香稠，还有点莫名的熟悉，好像她曾经是吃过的。
　　“真好吃，是你熬的吗？”叶倾颜眨了眨眼。
　　“嗯。”祝落尘一边回答一边不紧不慢地又舀了一勺，“你喜欢就好。”
　　所以……权倾朝野、清冷出尘的当朝丞相大清早就起床，仅仅是为了给她煮粥？
　　“手艺这么好，想必你经常下厨吧。”
　　“我只给你下过厨，也只会给你下厨。”他垂眸，浓密纤长的睫羽盖住了清亮的眸子。
　　叶倾颜心跳莫名快了几拍：“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落尘倾慕公主已久。”
　　“那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叶倾颜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落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少年喂完了粥，放下碗。
　　见他态度如此坦然，叶倾颜有些紧张地问道：“你……想当皇帝吗？”
　　空气中有一时的寂静。
　　少年漆黑如墨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他轻声问道：“公主想让我当皇帝吗？”

　　想让他当皇帝吗？
　　想让他谋反吗？
　　想让他杀了老皇帝吗？
　　当然想。
　　她叶倾颜此生唯一的夙愿就是——杀了那个虚伪又自私的老头子。
　　那个曾经将她从天堂推向地狱的男人，那个曾经给了她永生的噩梦的男人，那个拿着屠刀对向他的妻女的疯子！
　　深爱着他的母妃，就在小小的她的眼前，被她眼里慈爱的父皇残忍地、一刀一刀地——凌迟！
　　怎能不恨？！

　　叶倾颜垂下眼睑，掩盖了眼中翻涌的情感：“我想让你当皇帝。确切的说，我想让你杀了现在的皇帝。”
　　楚国最受宠爱的长公主，居然想杀了她的父亲！
　　这句话被任何人听见都会不敢置信吧？都会觉得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吧？
　　叶倾颜低下头，已经做好了被质问或者训斥的准备。
　　一只手轻柔地落在了她的头上，叶倾颜惊讶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温和带着笑意的眼眸。
　　祝落尘揉了揉她的头，浅浅一笑：“好，我答应你。”
　　语气轻巧地就像是在答应请她吃糖葫芦一般。